孙帅
〔摘要〕 抗战时期“学术中国化”思潮兴起,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一种必然现象。五四以来“中国化”思潮的酝酿过程,为抗战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的提出准备了思想基础。抗战时期马克思主义大众化、通俗化等运动是学术领域探索“中国化”运动的一部分,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运动的先声。“学术中国化”对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有着促进作用。
〔关键词〕 抗战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学术中国化
〔中图分类号〕K2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175(2013)06-0059-03
抗战初期随着民族危机的加剧,“中国化”意识不断加强。1938年,党的六届六中全会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为了响应六届六中全会提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任务,中国共产党积极引导广大进步社会科学工作者自觉地把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方法运用于学术研究领域,兴起了“学术中国化”思潮。
一、抗战时期“学术中国化”思潮兴起的背景
抗战时期“学术中国化”思潮兴起,并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实际上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一种必然现象,“中国化”思潮有着长时间的酝酿过程。近代西学东渐,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以孔子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造成了强烈冲击,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与唯物辩证法在20世纪30年代风靡全国。以李大钊、恽代英、瞿秋白等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在革命实践过程中,酝酿着“中国化”的文化意识。李大钊作为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驱,他在与胡适 “问题与主义”的论战中就意识到了社会主义与中国社会现实环境相融合的问题,1919年8月李大钊在《再论问题与主义》一文中认为,作为社会主义者要把理想与现实的环境结合起来,而后他进一步思考了社会主义的适用性问题,他从个性与共性的辩证关系看到了中国的特殊性,他的思想中有了“中国化”意识的萌芽。1920年李大钊在《社会主义与社会运动》一文中写道,社会主义“因各地、各时之情形不同,务求其适合者行之,遂发生共性与特性结合的一种制度(共性是普遍者,特性是随时随地不同者),故中国将来发生时,必与英、德、俄……有异” 〔1 〕 (P197 )。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恽代英也产生了“中国化”的意识,1920年恽代英在给刘仁静的信中写道,要寻找一个既适合中国国情,又适合于共产主义的方案。1924年恽代英在《列宁与新经济政策》一文中认为“解决中国的问题,自然要根据中国的情形,以决定中国的办法” 〔2 〕 (P480-481 )。瞿秋白也意识到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国情相结合的重要性,1927年他在文集自序中指出“革命的理论永不能和革命的实践相离,” 〔3 〕 (P310 )“应用马克思主义于中国国情的工作,断不可一日或缓” 〔3 〕 (P311 )。
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中国化”意识,主要是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中国化,他们探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急需把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国情结合起来。随着中国革命实践的发展,苏联的革命理论与实践对中国革命产生了很大影响。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初,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给予了很大帮助,因此中国共产党的组织与决策过程,都受到了共产国际的影响。1927年前后,共产国际公开要求各国共产党“布尔什维克化”,而且要求各国共产党无条件地从事分析和运用俄共(布)在三次俄国革命中取得的经验。苏联化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与革命经验并不适合中国的革命实际,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影响,在党内以教条主义的形式表现出来。随着革命实践的发展,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必要性进一步显现出来。毛泽东在《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批评了教条主义的危害,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观点,他指出“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同志了解中国情况”,他呼吁大家要深入人民群众进行调查研究,了解中国的社会现实;毛泽东在反对教条主义、主张实事求是的过程中,有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萌芽。
五四以来“中国化”思潮的酝酿过程,为抗战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的提出准备了思想基础。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探索过程,为后来中共的革命理论提供了理论经验。党内教条主义的发展,进一步增加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必要性。抗战时期随着民族危机的加剧,在国内与国际的双重环境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呼之欲出。
二、抗战时期“学术中国化”思潮的提出
抗战时期,日本侵略者在对中国进行军事侵略的同时,也加紧进行文化侵略。随着民族危机的加剧,中华民族的民族意识逐渐觉醒,此时共产国际七大的召开,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季米特洛夫负责共产国际期间,提出了改变共产国际领导方法的决定。1935年8月在季米特洛夫的领导下,共产国际七大通过了《关于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报告的决议》,决议决定改变共产国际的统一领导方式,由各支部自主决定各国事务,共产国际要避免干涉各支部党内的组织事务,各国党支部要根据各国的具体情况解决本国事务。共产国际七大的决议之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外部环境更为宽松。 1936年之后,由于抗日统一战线的形成,党的一系列基本方针政策都发生变化,苏联式的革命指导方针更加不适合中国,党的领导人开始更加积极地探索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
抗战时期马克思主义大众化、通俗化等运动是学术领域探索“中国化”运动的一部分,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运动的先声。陈唯实、艾思奇等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积极探索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大众化、通俗化等问题,促进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现。1936年,陈唯实在《通俗辩证法讲话》一文中,提出了“辩证法之实用化和中国化”的想法,陈唯实的辩证法“中国化”思想有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初步萌芽。1936年陈伯达在《哲学的国防动员》一文中提出,新哲学要与中国的社会现实相结合,要使唯物辩证法在中国具体化起来。1937年5月在中共党代会上,张闻天认为要把马克思主义应用到中国的具体环境中,将理论与实践统一起来。1938年4月艾思奇在《哲学的现状与任务》一文中,提出了哲学研究“中国化”的问题,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仅仅通俗化是不够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要中国化、现实化,要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1938年10月毛泽东在六届六中全会的报告中,正式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观点。张闻天在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了组织工作也要“中国化”的观点,他指出“马克思主义的原则、方法是国际性的,但我们是在中国做组织工作,一定要严格估计到中国政治、经济、文化、思想、民族习惯、道德的特点,正确认识这些特点”,“我们要的是国际主义的内容,民族的形式,我们要使组织工作中国化” 〔4 〕 (P308 ),同时,他还指出宣传工作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使它被人民群众所接受。1938年六届六中全会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形成的标志,此时毛泽东提出的“马克思主义具体化”的实质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但是由于怕引起共产国际的反对,而采取了“具体化”的说法。此后,学术界发起的学术中国化运动,既是为了响应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号召,也是学术研究中国化的进一步深入,在这一过程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断完善和发展。
中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口号也影响到了学术界, 1939年~1940年学术界发起了学术中国化运动,与政治上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口号相呼应。1939年张申府在《论中国化》一文中写道:改革中国为的是中国,至少也是先直接为中国,改革中国总要就中国找办法,许多外来的东西,我们以为,在中国就应该中国化,而其如发生效力,就必然地会中国化,我们主张中国科学化,科学中国化,要通俗化、大众化,当然先必须中国化、本国化、本土化。张申府还认为“中国化”就是文化自觉与自信的一种表现。1939年潘菽、柳湜等在《读书月报》 发表了一系列文章,谈论学术中国化问题。潘菽认为学术必须要中国化,学术只有中国化才容易被人们所了解,学术中国化之后能更适合中国的需要,成为中国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学术中国化要采取有机的吸取和同化的方法,不能机械地照搬外国的东西,要透彻地吸收西方的文化,注意研究中国的实际问题,把学术研究与实际相结合。柳湜在《论中国化》一文中认为,“中国化”的口号与国粹主义是完全不同的,中国化不是要求大家固守国粹,不是文化复古主义,更不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也不是中国本位论的再版,“中国化”反对国粹主义,反对文化的排外主义与中西文化对立论;“中国化”要求大家尊重本民族的历史,继承好的民族传统,用唯物辩证法去研究中国社会与中国历史。柳湜还从哲学、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科学、文学等方面对中国化进行了解读,他认为“中国化”的思想应该深入到各个学科,融入中国的民族特点,为抗战胜利服务。同时《读书月报》发表的《谈“中国化”》的读书笔谈对学术中国化问题进行了概括,文章认为中国化是把现代的进步的学术思想文化,用最科学的方法论,根据中国的具体环境和条件来吸收和应用。中国化不单是接受外国的学术思想文化,而且要发扬中国固有的优秀的学术思想文化,把它们融合统一起来。学术中国化主要是由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家发起的文化运动,学术中国化运动促进了历史学与新哲学的发展,唯物辩证法融入了学术研究之中,学术研究实现了与中国的民族形式相结合,实现了通俗化与大众化。
三、抗战时期“学术中国化”思潮的意义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学术中国化”思潮体现了政治思潮与学术思潮的影响互动关系。近代以来,学术思潮总脱离不了政治思潮的影响,政治思潮往往以学术思潮为先声,通过学术思潮的变革进行政治思潮的变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本身是学术思想,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领导中国革命的政治思潮,其作为政治思潮深刻地影响着学术中国化运动,抗战时期延安的学术思想无不受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的影响。
早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正式提出之前,学术研究领域就有了“中国化”的倾向,学术研究领域的“中国化”倾向与政治思想领域的“中国化”相互碰撞,促进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的提出。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之初,李大钊、瞿秋白等党的早期领导人就注意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问题,此时学术界对于东西文化的争论,包含着学术界对于文化发展路向的探索,但此时学术界的 “中国化”意识还没有成为主流。20世纪30年代左右,随着学界对于中西文化思考的成熟,“中国化”的意识逐渐在学术界流行。此时艾思奇对学术的“中国化”作出了很大贡献,其大众化和通俗化的哲学思想是学术“中国化”的最初探索形式。随后学术中国化运动对史学界产生了较大影响,范文澜、吕振羽、翦伯赞等史学家相继编写了《中国通史简编》、《中国政治思想史》、《中国史纲》等历史著作,将唯物史观的研究方法贯穿于中国历史研究之中。
“学术中国化”对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有着促进作用,“学术中国化”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正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想正式提出之后,国民党的文人企图用中国本位文化消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学术中国化,潘菽、柳湜等发表文章澄清了“学术中国化”与中国本位文化运动的区别,他们指出“学术中国化”要把唯物辩证法运用于学术研究中,“学术中国化”不同于中体西用的中国本位文化运动。艾思奇、杨松等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进行了阐述,并对叶青等攻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言论进行了回击。艾思奇在《论中国的特殊性》一文中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必要的,马克思主义的一般正确性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基础。杨松在《关于马列主义中国化的问题》中认为,马克思主义的合理性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具有可能性和现实性。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在这一过程中进一步丰富与完善。学术界还就旧形式与新形式、怎样利用中国的民族形式、欧化与民族化、怎样实现大众化等问题进行了探讨,这既是学术中国化的问题,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问题。《中国文化》发表了《旧形式、民间形式与民族形式》 、《“民族形式”商兑》 、《文化大众化实践当中的意见》等文章,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学术中国化运动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两者密切结合、相互促进,学术中国化与政治思潮“中国化”互相影响、双向互动。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学术中国化”既有交叉,又有不同。“学术中国化”是学术思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首先是政治思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本身又是学术思想。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学术中国化都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探索中国的发展路径,两者有着一致的目标,“中国化”是他们共同的实现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学术中国化服务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两者的互动关系是近代中国政治文化思潮发展的缩影。
参考文献:
〔1〕李大钊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2〕 恽代英文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3〕 瞿秋白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 张闻天文集:第2卷〔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