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
退休之后,有前辈说,人老了,健康第一。健康不难,六个字:管住嘴,迈开腿。管住嘴就是吃得清淡一些,迈开腿就是经常走动。管住嘴好办,我不贪吃。迈开腿之于我,有点难,因为我不喜欢走动。为了健康,得改变自己,我就散步。至今有五六年了。
开头散步不习惯,只好把它当成任务来完成。我们这代人,习惯于完成任务,只是退休之前所有的任务都是组织上给的,上级分派的,现在的任务是自己给的,自己给自己下达硬任务,每天晚饭后,散步一小时。雷打不动。
既然是任务,就时时关心完成情况,走一段,看一次手机显示屏,看看时间到了没有。
走着走着,一句本地话就冒出来,吃饱量街路,就是无所事事,不务正业,进而想,如果再提一只鸟笼子,就和旧社会游手好闲的公子少爷没有什么区别了。接着便自己笑了起来。自嘲,心理障碍,把休闲当奢侈。小时候母亲说,相命先生算我是“业债命”,劳碌的时候心甘情愿,享受的时候却跑出许多“想法”,仿佛散步需要理由需要说法。锻炼身体,服从健康难道不是最好的说法?
有位年轻朋友对我说,时间有时是用来浪费的。我于是有点心安理得起来。可是双脚伐动,脑子却没闲着,跟着走,甚至走得更快,走着走着,就会跳出一句精彩的句子,或一个生动的细节和一个巧妙的转折,这些东西一但跳出来,就让人有点分神,怕忘记,拍走失,忘了丢了可惜,于是就东张西望起来。看到一位学生,就上前问,有纸和笔吗?那是一位女生,对于我的冒失既吃惊又害怕。其时,我们正走在漳州师院的校园里,因为从我的住处往下走几步就可进入校园,这里临江,安静,空气新鲜。我连忙说,我是学校的老师,中文系的,退休了。她这才收回惊悸,放心地拿出笔和纸,我坐在冰凉的石阶上,把那些自己跑出来的句子细节转折记下来。我把笔和纸还给她的时候,说了声谢谢。她笑着说,老师退休了还写论文啊?经她这一说,散步的意义全部丧失了。我是在散步吗?我问自己。散步者,闲散之行也。脚是自由的,心也应该是自由的。心有所系,则散步成了工作的另一种方式,于健康无益。既然无益健康,这步白散了。
我于是再一次给自己下达任务,走路,不想任何事情,再好的句子再好的细节再好的转折,都见鬼去吧。
散步是全方位的放松,从身体到心灵,脚步随意,心无旁鹜,不快不慢不着不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无思无为。从此开始散步新时代。穿一双休闲靯,备一把折叠伞,没心没肺地走在校园的大道上。
然而,心束之高阁,眼睛和耳朵却无法拒绝。看风吹落叶在水泥地上打情卖俏,看灯悬高楼,窗户上人影憧憧,看路灯下走读的身影,时长时短时肥时瘦,看宣传栏各式学术讲座广告装腔作势色彩斑斓,看远处绿丛中不知来自何方的激情演义,风生水起……听来来往往青年学子的欢声笑语,听擦肩而过恋人们的残言碎语,听偶然掠过的摩托车声,小汽车声,听风声水声,铃声歌声琴声手机声……一切都随着脚步过电影,一晃而过,来去无痕。
脚动、身移,心静。
漳州师院的校园如美人伴江而卧,春去冬来,妆不同而人不弃。从东到西2公里半,一个来回5公里,正好一小时。47年前,当我是“红卫兵”的时候,曾经组织一支“红卫兵新长征队”,步行串联,从漳州走到湖南韶山,平均速度也是每小时5公里。年轻时5公里,现在也5公里,自我评价,不减当年勇。
这几年走下来,把悄然隆起的小肚子走平了,把曾经的颈椎酸痛神经麻木走掉了,把多年的胃病走没了……走,走出晚年一片新天地。
要不要走下去?要;能不能走下去?能。我这人有个优点,想做的事情一做几十年。当然,能不能再散几十年步,只有上帝知道。
如果再走22年,就是4万公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正好绕地球一周。想来有趣,“诗”兴悄然而至,以此作结:
“散步日行5公里,绕地一圈二十年。管嘴迈腿寻常事,健康长乐百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