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

2013-04-29 11:39赵志峰
西部作家 2013年6期
关键词:垃圾场蔚蓝脑袋

赵志峰

第一章

为什么一看到W,我心里就顿生敬畏?我对自己深藏骨子里的懦弱愚蠢行为深恶痛绝,可又毫无办法。我是一个有灵有肉的人,可是,我对自己毫无办法。这真是一种不幸。

日子匆匆过去。我忽略它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离我而去的。我没有在意。我常常处于不在意当中。恍惚。对,就是它,恍惚。

经验告诉我,人进入恍惚状态,就非出点什么事不可。我发现自己正是进入了这种状态。要出点什么事呢?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我有一种预感。我的预感一向很准。这个有过多次验证。因此我对自己的预感充满忧虑。这样的情形显然对我不利,但是,我却毫无办法。

我知道这种状态不好,比较可怕。可是我不由自主。要命的就是,不由自主。不能急。什么事情都不能急。结局其实是安排好了的。急也没用。

我有过欣喜的时刻么?我有过优哉游哉的时刻么?我是自己的主人么?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呀!空气里充满了什么?

不安的感觉弥漫心灵,如同一张网。

W不慌不忙走了过来,没来由的,我便紧张万分。我气紧胸闷,头晕目眩。不过,我敢说,我发现了一个贼。凭直觉,我知道他是一个贼。这家伙,现在我越看越觉得他不大对劲儿。他盗去了道义、责任、良心、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与信任,难道说不是一个贼么?他红光满面,慈祥备至,温和可亲得宛若我的父老乡亲中的一位。可是,眉宇间,他的眉宇间,却隐藏着一股腾腾恶气、凶气、霸气,令人不寒而栗。这真是可怕的事情。不过,我已经穷愁潦倒,一败涂地,没什么怕他盗窃的东西了。惟有心情。他大概无法盗去我的心情吧?

他照例吩咐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他把话讲得四平八稳,徐缓有致。“笼子寻找鸟儿。”我一来就会想起这句话来。我无法断定我是在哪儿发现这句话的。我只是觉得这句话十分精彩。W如果能够猜透我肚子里是什么心思,那么,他一定不再会是如此四平八稳的。他那双阴鸷的眼睛会尖锐地捕捉到猎物。他会疯狂吗?我琢磨着这些,满脸呈现出唯唯诺诺、诚惶诚恐,叫自己也恶心得想吐。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W心满意足地从容走去。他有理由从容走去。为什么不呢?换了我,我也会的。那真是威风八面啊。我站在那儿,泥塑木雕一般,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我清楚,自己的脑袋又同自己的身体较上劲了。

第二章

一个人的身体和脑袋是两个家伙。他们互

相利用,互相排斥,骄傲自大,两面三刀,目空一切,全想争得主人的宠幸。究竟身体强大还是脑袋强大?我想,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既然毫无意义,就不要去想他。可是——身体与脑袋的纷争,一直纠缠不休,模糊不清,乱如碎麻,已经很长时间了。

现在我的身体处于一种运动状态。而我的脑袋则处于一种静止状态。他俩注定要成为一对冤家了。我深深叹息,震落了路边白杨树上的枯叶。他俩怒目而视,相对无言,令人尴尬地坚守自己的阵地,决不退缩。我是谁?我就是一个影子,不属于身体,不属于脑袋,就是轻飘飘、没着没落的那么一种物体,忧伤地在天地间行走。

铭心刻骨记着一个季节之来临,穿越心野;想象一种状态,意识在玻璃杯里游戏。花红柳绿。舒眉展眼。心动神迷。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降临,然而一败涂地。黑色的碎块白色的碎块……一直掉呀掉呀掉……心缩紧了,血液凝固了。这真是出人意料。这真是叫人尴尬。这真是令人悲伤!这真的是一种悲哀。你万念俱灰。世界末日已经来临。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一瞬间青青绿草全都啼出了殷殷血迹。你渴望出现奇迹。奇迹真的出现了,但不是你所渴望的。宛若判了死刑。谁能够拯救你?麻木了吗?你已经忘记了哭泣。你只有麻木。你必须麻木。哦,麻木,多么好的生存状态。他奶奶的。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粗暴是个什么东西。已经不能像模像样说话,一张口就令人惊异。

第三章

现在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我发现身体越来越不负责任了。而身体的不负责,直接导致了脑袋的不满情绪,甚至是敌对情绪。身体非常非常虚弱,纯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腿总是发麻发木,好像不是自己的。胃也来捣乱。肚子里总是很饿。一吃饭总是马上就饱。吃一口两口,饱了。只好不吃。但是过一会儿,又饿了,饥肠辘辘,难受得要死!就再吃吧。吃上一丁点,又饱了。就是这样,折腾个没完。夜深人静,该休息了。一闭眼,就觉得头大如牛,脚轻若云。脑袋是一个劲儿下沉、下沉,简直要陷入枕头里、床垫里,甚至床底下;腿脚是一个劲儿往上飘呵飘呵,似乎要穿透屋顶,飘到半空中。于是脑袋与身体重复昔日的功课,吵、骂、撕、打,无止无休……折腾得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翻来覆去总是这样。于是不能成眠。

就去找医生。医生不急不躁,但说得很是肯定。他说无论吃饭,还是睡觉,总归就是一个毛病,脑袋有问题。脑袋的问题会影响到肚子,会影响到腿脚,这我是未曾想到的。但是脑袋出了问题是很麻烦的。医生详详细细介绍说,中药、西药、中西结合药,都得吃,吃三到五个疗程,一个疗程三个月……另外,还得推拿、针灸……我的天!这得多大的耐心!这得多好的胃肠!这样下来,我就不必吃饭了,一门心思吃药就行了,就当是吃饭呢。这样一想我就反胃。于是干脆不吃。因此,脑袋的问题始终无法解决,肚子的问题以及腿脚的问题也就无从解决。我就格外恐惧吃饭,格外恐惧睡觉。面对这活生生的事实,我无可奈何,只好一日多餐,就好比我是一个特别能吃的家伙一样。另外,失眠,成为我生活中的亲密伴侣。

身体是如此糟糕,脑袋呢,却认真运动起来。他专门跟身体作对。他越来越喜欢思考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和问题,俨然一位颇有地位的哲学家。他根本不顾身体吃得消吃不消,一厢情愿地完成自己的思考。脑袋与身体的战争,彻底摧毁了完整的自己。我是一个七零八落的没有一点自由的躯壳了。不寻常的痛苦和忧伤不时袭来,绝望无限度地扩展蔓延开来。

让灵魂得到休息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忍。我必须忍。忍字头上一把刀。

第四章

清晨,城市以其有条不紊的步履进入了轨道。眼前种种物象都氤氲了固有的内涵,在清新的低语里相互问候。曾经的物是人非失去了容颜,使你来不及驻足,来不及流连。

那时候,我是坐在马路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他迎面走来。很明显,他属于那种心脑血管病患者,走路趔趄,一只手弯曲着,抱在胸前。问

题是,他怎么会走在绿篱里?他怎么不在马路上走?

世上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令人费解。我注视着他。这个年龄应该在40岁上下的男子。他旁若无人,就那样走在绿篱里。一路走去。

路中间,两只狗狗抱成一团,耍得正欢。

忽然记起昨晚的梦。一把锁一纵一纵地跳。沿着楼梯梯级跳。锁上面带着一串钥匙。钥匙随着锁跳上去,跳上去,一直跳上去,哗啦哗啦地响。

跳跃着的锁,跳跃着的钥匙。

然后我看到了蔚蓝的颜色。很鲜明。那是一件上装,很得体地穿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其实那个女人很一般。可是因了这种蔚蓝,她却很不一般了。我对蔚蓝是如此心醉。蔚蓝是最体贴人的颜色。是颜色中的宠物。蔚蓝的大海,蔚蓝的天空,蔚蓝的心情……我没有理由不喜欢蔚蓝;我没有理由拒绝蔚蓝。所以,从缤纷的颜色中,我很自然就注意到了这件蔚蓝色的上装。注视着这件蔚蓝的上装走来,走过,走远,我的心情豁然开朗。我很自然就想起了我最钟爱的一本书。那本书叫做《快乐的风》。我愿意与《快乐的风》交流。我愿意与蔚蓝色交流。

我记得《快乐的风》的篇首有这样的句子:快乐的风就是好心情。好心情不是想有就会有的。我们讲述的这个故事,希望会给您带来好心情,带来一缕快乐的风……

忽然有一个梦境不期而来。

一个大宿舍。一排排瓦房。周围有围墙。经常,火车的汽笛声就伴随我们的梦境;经常,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嘹亮地唤醒我们年少的梦境。那些蔚蓝色的梦境。火车一直在宿舍周围转圈儿。所以火车独特声音也就在我们梦境里转圈儿。老也转不出去。我们老也醒不过来。长成大人了,还一来就沉浸进去。在这个梦境里,我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快乐。还有一丝迷茫。

……

哦,快乐的风……

我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记忆中的快乐的风,这时候,我就发现一个奇形怪状的女孩走了过来。她留着男孩一样极短的头发,就是寸头之类的那种,睫毛有如丛生的荆棘一样长而且密,不可思议的是她用红墨水儿描过了自己的细眉,却用蓝墨水儿涂过了自己的嘴唇,而她居然灿烂地笑着,旁若无人,自我感觉极端良好。

究竟,她内心在想些什么?她是否真的把美好、艺术等等优异的分子吸纳入自己的心灵中?

不得而知。

凭心而论,她长得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很美丽很漂亮。干嘛要这样折腾自己呢?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这就代表主流、新潮、现代、靓丽、美,而自己,则是落后、停滞、呆板、消极、丑陋的代表了。

想到这一点,我顿生悲哀之情,刚才看到蔚蓝时候的好心情丧失殆尽。我觉得自己的心灵在下沉……下沉……一直沉入到一种不可知的黑暗深渊中去,并且,徒劳地做着挣扎。

第五章

我真想射穿他的头颅。

他的头颅那么光洁敞亮,我为什么不能够给他一枪呢?我注视着这个叫做W的人,我的老板,瞧着他踌躇满志的神气,想象子弹笔直地飞过去,从他的额头中间,一直飞进他的头颅里;我想象着那种血花四溅或者说根本没有血花只是在他额头中间留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眼儿的情景,心里头洋溢着莫名其妙的激动。我想我干掉一个贼不是犯罪。谁能说干掉一个贼是犯罪呢?我是为民除害。我应该接受鲜花、勋章和喝彩,而且,满面春风,自豪骄傲……我想象着这一切,瞧着W那硕大的喉头的蠕动(那里面是不是藏着一只蛤蟆?),觉得他居然对我不屑一顾,简直就是一个错误。致命的错误。难道他就看不出我的企图么?做贼心虚。他是不是因为心虚而乱了方寸?极有可能。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完成着自己的预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枪,枪在哪儿呢?

什么枪?你说什么?他立刻瞅着我,像是瞅着一只珍稀动物。这时候,我再一次毕恭毕敬、卑躬屈膝起来:我是说钱,你让我办事用的钱在哪儿呢?我发现他徒劳地把那种阴鸷的目光移了开去,漫不经心地说:钱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在心里大骂自己:你真是一个窝囊废!你真是一个十足的混蛋!这时候,我就怀疑起自己

来:假如真的拥有了一枝枪,我能够毫不犹豫地瞄准他射击吗?能吗?我无法确定无疑地回答自己。于是,我在心里深深叹息。我真的觉得世界末日已经来临。我开始理解那位十八岁的女歌星了。她从二十八楼上一头栽了下去,没有犹豫。她栽得对。她不只是为她自己才栽下去的。她在栽下去的一瞬间,生命得到了升华。可是,我还是想告诉她说,应该栽下去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可惜她再也听不到我这句话了。她才十八岁。她不仅歌唱得好,长得也很好。是属于淡雅清新秀气的那种美丽。我在电视里见到过她。当时得知她的死讯,心里曾经猛地一下,鲜明的疼。

第六章

当我独自守着空落落的房间时,忽然想起一个梦。那是前不久的一个晚上做的梦。先是出现了一个垃圾场。我从垃圾场一头进入,发现了一些尸体。老人的,孩童的。男人的,女人的。我就从这些尸体旁走过去,或者从这些尸体上跨过去。整个垃圾场上,遍地是尸体。垃圾场是那样大。我一再经过尸体。一再跨过尸体。我没有害怕。丝毫没有产生害怕的感觉。我一直从尸体中走。垃圾场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气味。大家能够想象的气味。那种令人窒息的气味。最终,我还是没有走出这个垃圾场。我能够看到不远处明亮的阳光照耀着的马路,我却走不出去。我扭头向来的方向看去,整个垃圾场,是那么大,无边无际……

我醒来以后,一次又一次凝神注视这个梦境。我觉得这个梦很有意思。这个垃圾场可以是宏观的社会的指向,也可以是微观的个体的指向。可以是别人的涵盖,也可以是“我”自身的涵盖。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心灵的。而尸体,意义就更显宽泛。人人都是尸体。没有生命,就是尸体。而生命,并不以是否苟延残喘界定。

这就表明,我们置身巨大的垃圾场。现实世界如此。心理环境如此。尸体,就是我们自己。尽管你可以一时绕过去,或者跨过去,最终,你无法逃离。 在这个垃圾场里,我们纵容自己,做一些事情。最终,成就的就是,在无序中走向尸体。

第七章

常常就碎裂了。

纷纷散开。各自疾走。

注视这种情形,任凭那些思想游离不定。正在有什么渐渐失去,远离自己。

永远不给自己机会哭泣。

弯曲。滴沥。样本如此清新。保持状态,或者说常态,很难。把该放走的,放走,留下的,珍藏,或者焚毁。

这样一来,它们就被我出卖了。它们是无辜的。

融结着种种情愫,从似有似无的幻象牙塔里跋涉而来。没有多余的面孔。尽管密不透风。

苍凉于无限的时空蔓延,一切名副其实存在,再次回望,不见了熟悉风景。死亡气息弥漫,笼罩,将它们活生生斩断。

一步一步,回旋在污泥浊水里。一眼望不到头。沉滞的感觉死死纠缠,直到梦的深处。

而它们,居然还灿烂笑容依然,就站立在那里,等待我回心转意。这些出卖人的家伙!

而那些精灵,活泼泼,笑嘻嘻,让人心头阵阵发热。

还能够心头发热的人,也许不至于不可救药。

往往不能自谅。能够懂得其中奥妙的,其实就是掌控了生存之本。

我想起来曾经怎样失望。安静是假象。沉稳远离。走近,又闪回。时代一去不返。我开始安静。一点点走向安静。内心拒绝。它的微波细澜,十分执着。回头望去,一片荒漠。阳光流浪。起点与终点重重叠叠。走近,又闪回。明确意象。制造意象。频繁说谎。屡次欺骗。秩序。规则。自然。本能。可以这样。不可以这样。界限模糊不清。像别人一样服从。规律是一切。但是自己开始陌生。习惯了不再面对镜子。粗线条。轮廓。大致影像。无法说服自己。固执成为可能。

可以支配的不仅仅是外界。你决定你自己。迷失之后就是苍茫。冷色调占据制高点。源源不绝。隔膜一直存在。疑惧顿生。安静是

假象。面具一旦戴上,摘除已不容易。隐藏是一个恶毒的词。那层雾不会散去。不会。

做一个坏人是多么快乐。不按社会规则支配思想行为。完成种种破坏。完整破坏与内心支离破碎浑然一体。不能够说清楚,究竟快乐多一些,究竟忧伤多一些。天地间行走着的,已经不是那个人。不是。面目全非。

人固有寻找恶的本能。能够寻找到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寻找本身。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挖空心思。我们处心积虑。我们十分优秀。燃烧着的空气与我们燃烧着的思想合二为一。看起来就是那样一回事。恶十分从容自然走进生活。我没有吃惊,害怕。我向他伸出一只手。我们握手言欢。日子就在那个瞬间,欢腾跳跃,焕然一新。但是,又黑暗沉沉。

一切,是假象。

我施害于人。但我就是受害者。但我不能证明。

就是这样。

不明就里的人们充耳不闻,熟视无睹。他们像上足了发条的钟摆,滴答滴答个不停。他们匆匆忙忙,无暇顾及。许多真相被他们忽略。他们十分小心。又十分粗心。自然。本能。他们苦闷。他们看不见自身。

极端的行为源自自我标准的失衡。心底不再存留什么——包括纯净,阳光,宽容,友爱,等等。自虐成为可能,并且习惯。或者游戏。或者空气。自娱自乐。窒息缓解。生机萌生。

自身新生过程。从冬眠到破土。一个过程。一个烙印。

那个胎儿滑腻腻的,很忧伤,在内心注视。我努力融进去。融是个耐人寻味的词。我开始安静。

第八章

我想我应该动手来写蓄谋已久的那篇小说了。我把它起名叫做《垃圾》。这个名我喜欢。觉得十分合适。心里头装满了太多的垃圾,我得赶紧倒腾出来,不然可真没法儿活。

也许大家会奇怪,我怎么会跟一个贼在一起呢?

说来话长。

我觉得一个人的命运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你不可以选择命运,而命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选择你。起初,我并不知道W是一个贼,就是现在,我也不能跑到人堆里,光明正大地告诉人们说,他是一个贼。我只是意识到他是一个贼。意识。人为什么会有意识呢?这种意识,给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呀!我为W办事,一开始是怀着满腔热忱去办的。我认为自己在办正事儿,走正道儿。可是渐渐的,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从周围人们的目光里,言语里,自己的感觉里,我发现,身边这个顶头上司,竟然是一个贼。一个大贼。这个发现令我胆战心惊,好多天没有回过神儿来。他是大贼,我便是小贼。最起码是帮凶。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穷凶极恶,罪恶滔天,罄竹难书……这些词儿对于他和我,都适用,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我想W要是知道我这种想法,一定会暴跳如雷,七窍生烟,扭歪了脸孔的。不过我这么想着,心里挺高兴,挺痛快。另外,能够意识到自己是贼并承认自己是贼,这不是很容易办到的事情。这需要智慧,也需要勇气。

您是不知道,忍辱负重,含污纳垢,是怎样一种了不起的品德。一个人惟其如此,才有望增长好好活下去的信心。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说教毫无用处。有用的是这种能力。有能力拥有这种品德,你就拥有了一切。这同样需要智慧,需要勇气。否则,一切土崩瓦解。你只好生活在装模做样里,生活在装腔做势里,生活在皮笑肉不笑里。一句话,生活在污泥浊水里……

这便是我准备写《垃圾》的初衷。只是,我有些担心。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这个作品。自信是必要的。冷静也是必要的。良好的脑力条件与身体条件同样是必要的。这些都迫使自己竭尽全力先完成一个任务——那就是促成脑袋与身体的大团结。

第九章

人们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面对书中这句话,我感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力量。上帝为什么要发笑呢?难道人们不应该思索吗?我想象着人们思索的模样,想象着上帝发笑的模样,心里鼓涨着说不出的激情。我情不自禁想起那动人的美丽绝伦的蔚蓝。我觉得自

己心里充满了蔚蓝。我无可置疑地热爱这灿然光华的蔚蓝。她是我的生命。不,比生命都重要。

我来到了大街上,满心里荡漾着压抑不住的欢喜。就在我兴冲冲走着的时候,不期然与W相遇。我忽然想起来,他交待我去办的一件事,我却给忘得一干二净。我瞧着这个被我预谋枪杀的贼,瞧着他红光满面、志得意满的脸庞,心里竟然异常平静。

W阴郁的目光射了过来,却失去了往日的效应。这使他惊愕不已,嘴巴夸张地扯了开来,半天也合不拢,像是中了风。这时,雄浑壮观的西北风忽然到来。他们浩浩荡荡,汹汹涌涌,咆哮而来。我看到,W缩头缩脑,遮脸掩面,狼狈极了。他非常可笑地在风里转圈儿,却不能有丝毫用处。风们不管不顾劈头盖脸砸向这个曾经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贼。我瞧着,忘情地哈哈大笑。

西北风扯起巨大的旗子,呼啦啦飘荡,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于是,我知道自己自由了。贼已逃遁。轰轰烈烈的飞扬运动叫他没有立锥之地。

我开始了心灵的放风。这真是惬意的事情。

我遥视熟悉的村庄,村庄里亲切的灯火,心里渐渐充实起来。父老乡亲!当你们把饱满结实的种籽深情地种植在肥沃的田野里的时候,你们的心情会是怎样?我想,会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充实、喜悦。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父老乡亲,淳朴善良的父老乡亲!我喜欢与你们对话;我喜欢你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渴望,那种希冀,那种呼唤……我是说我喜欢那种表情。饱经风霜的脸庞生动,庄严,富有时空动感。我把温柔似水的心捧献给你们,祈愿你们接受。

现在我拥有了一种强有力的真实。这种真实,足以使我的身体与脑袋握手言和,生死不渝。尽管他们伤痕累累。这种真实是如此温柔地轻摩我麻木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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