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般的阿拉善

2013-04-29 00:44陈世旭
小品文选刊 2013年7期
关键词:苍天阿拉善沙漠

摘要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多彩,阿拉善就有多么多彩。

阿拉善有金有银有水晶,阿拉善的煤是黑宝石;阿拉善的骆驼最多,白骆驼世界罕见;阿拉善的梭梭是沙漠人参,世上的种子没有谁比它发芽快;阿拉善的光、热、风贮满一年四季,永远用不完。一望无垠的大沙漠,是全世界唯一的沙漠地质公园。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古老,阿拉善就有多么古老。

阿拉善,

五彩斑斓之地,贺兰山下的广袤漠野。

我骑着追风的马匹,刹那就是千里。千年的云雾,千年的明月,千年的瀚海与绿洲。一座座烽燧与寺庙、一行行大路与树木,一声声琴弦和谣曲,在我身后退去。我越过时光和历史、书籍和建筑,去赴美丽阿拉善的约会。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遥远,阿拉善就有多么遥远。

沙漠、戈壁、山峦、丘陵、湖盆、滩地,起起伏伏。贺兰、合黎、龙首、马鬃,山山连绵。雅布赖把阿拉善分为两半,黄河流过乌索图和巴彦木仁苏木。巴丹吉林峻峭的金字塔,是我国最高的沙山;腾格里和乌兰布和的沙丘链,新月一样流动。戈壁与山脉相间,湖泊和草滩分布。贺兰山削弱了来自西北的寒流,古老的居延海绿草如茵。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多彩,阿拉善就有多么多彩。

阿拉善有金有银有水晶,阿拉善的煤是黑宝石;阿拉善的骆驼最多,白骆驼世界罕见;阿拉善的梭梭是沙漠人参,世上的种子没有谁比它发芽快;阿拉善的光、热、风贮满一年四季,永远用不完。一望无垠的大沙漠,是全世界唯一的沙漠地质公园。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古老,阿拉善就有多么古老。

额济纳河畔一万年前就住着人类。古居延连接了东、西石器文化,历代北方民族在贺兰山、曼德拉山、龙首山留下岩画数以万计。

秦扫六合,阿拉善设郡;汉戍边屯田,居延、休奢置县;唐迁安北都护府,于额济纳旗境内。安史之乱,河西走廊中断,居延成为长安与西域的“草原丝绸北道”。清康熙正式设旗编佐,阿拉善再没有离开华夏的版图。

黄河岸边、兰山要塞,史前遗存、商周遗址、古郡重镇、长城关隘、屯田练场、汉元墓葬、黑城文书、岩画汉简、亲王府邸和黄教寺庙,铺就了阿拉善的灿烂画卷。

苏泊淖尔,古弱水的尾闾。天上神母动了恻隐,让祁连的积雪流成银色的额济纳。于是“弱水绝流沙南至南海”(《淮南子·地形篇》),于是有了碧海云天、树木葱茏的居延泽,有了天鹅漫天飞舞的天池,有了土尔扈特人蓬勃生长的摇篮。

你好啊,甘洌、清明的居延海!从诞生之日,就带着圣者的智慧和从不屈服的灵魂。历经亿万斯年,太多的兴衰层层叠叠。

骑着青牛的老子是在这里没入流沙的吗?梦为蝴蝶的庄子是在这里幻化成仙的吗?青海湖神秘失踪的情圣是归宿在你深深的怀抱吗?

而流水记得微风。

记得朔风吹不开的冰封。“争禁十九年”的苏武,颤巍巍拄着汉廷的符节,节上的牦牛尾毛全部脱尽,终不肯稍稍低下高贵的头颅。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一头纷乱的华发,在疲惫的羊群里时隐时现。锐利目光越过无边的戈壁,褴褛的衣衫里,藏着不可屈辱的使命,举手若电,从翻滚的乌云里,抓住一节铿然。豪气在瞬间逼近,照亮了史册。

记得李陵的五千步卒遭遇十万敌骑,铁血迸溅,英雄饮恨,留下千古的悲歌。源头飞来的洁白天鹅,为谁作别?烟波荒忽,音信渺茫。弱水汤汤,三千缠绵;弱水汤汤,催人肝肠。流淌壮士的伤痛,扰乱了月的心绪。愿居延海每一滴水每一粒沙给他温暖;愿色彩、音韵、云雾以及树林一起,投入海的怀抱,涉过怀念的波涛,把酒和祝福向烈士奉献。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执着,阿拉善就有多么执着。

一千七百七十一年才开始几天,被严寒冻僵的伏尔加河陡然惊起。那个凛冽的早晨,渥巴锡的号令震动了世界。冰雪燃起了熊熊烈焰,十七万土尔扈特人同时拔营,烧毁了木殿,诀别客居的异国草原。他们发誓除了佛不畏惧任何势力,不再臣服于任何帝国。

哪怕“早晨醒来的时候,几百个围在火堆旁的男人、女人和儿童已经全部冻僵而死去”;哪怕白刃格斗,成千上万战士横尸遍野;哪怕几乎丧失了所有的牲畜,“其幼孩有无一丝寸缕者”。(英·德昆赛《鞑靼人的反叛》)

整个部落的暴动,劫持了日月的光辉。让帝国的守护神鹰,蒙受了永不磨灭的耻辱。一个悲情丛生的时刻,矫健的马群奔腾而去。跨越亚洲无垠的原野,百折不挠。盖世的坚韧与勇气,轰轰烈烈。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倒下最后一个勇士,不能选择生死不离,不能放弃一线生机。血的河流流向祖先生活的远方,那片土地生长的是善良,那片土地繁荣的是祥和。群山翠绿,河流清澈,天空蔚蓝如新,是我们共同的母亲。记住我们是兄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河边的秋草又开始泛黄。酒喝干了再斟满,任琴声忧伤。看着你远去,守着你飞来,我寻觅一首歌的意境。鸿雁已不见踪影,古歌停泊在记忆的岸边。超越时空的翅膀,依旧在云端盘旋。“一”字和“人”字,是列队的伟大艺术。死心塌地的土尔扈特人,把信念写在天上。在高瞻远瞩的空间,山重水复就像翼下的羽毛。倾听远方的呼唤,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吸引。

雾让山退隐,云像沧海横流,一杯酒饮尽猎猎风尘。背负了沉重的期望,执意去远方承受苦难。幸福纵被放逐,绝不会无家可归。一轮圆月普照永恒的时空,拖着大漠的飙风,挂着伏尔加河的波浪。秋天、秋水、秋月,哪一样不曾印上我们的热血!踏破千顷荒沙万里雪,东归的途程绵延不绝!风中的野火长明不灭,有多凶险的关隘,就有多无畏的行列。马蹄留下踏残的落花,歌手留下破碎的酒碗。动荡的灵魂谁也不能窒息,游牧的勇士永远属于远行。每一个夜晚都为着明天,只要能看到故乡就欣喜若狂。

风云未息,铁蹄犹响,壮美的河山孕育壮美的华章。横天的雁阵无可阻挡,执着的儿女谁能奴役。传奇的壮举早已成为古典,土尔扈特人的名字,依旧在风中呼唤。

我在苍茫中望断你的背影,色彩与意象在契合中链接。从此我的世界,永远有一片憧憬的天空,和你飞翔的幻影。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苍天有多么长久,阿拉善就有多么长久。

历史的滚滚风沙,填不满文明的遗痕。一个古老民族的意志,将沧桑定格在摩崖。粗粝坚硬的线条,刻满铁色的石壁。比甲骨文更古老的文字,是远古人们凝视的眼睛。曼德拉山上的岩画,是石头上的史诗。穿越时空隧道,传递上古文明的密码。蓬勃生命的景致,从容浮现:日月星辰,飞禽走兽,交媾生殖,狩猎乘骑,放牧舞蹈,征战祭祀,图腾禁忌,幻想神灵、魔法符号,历经几千年的文本,展示着先人的纯真。质朴,奇崛,笨拙,毫无规则,却画尽了生死万象。不懂得金钱与权势,遵循的只是心灵的指示。神圣与世俗,强悍与柔弱,狂欢与苦难,在岩石上尽兴挥洒。人是永远的主角,赤裸裸的性征和性爱,分泌出朦胧的主宰意识。崇拜自然,崇拜神灵,崇拜生殖,神公式被幻化成血性的太阳,天人合一。

懵懂未开的混沌,蕴含着生命的旺盛与不竭。童稚般的原始表达,让黑色的玄武岩熠熠生辉。

一个简单的过程,一种无敌的形式。每年,每月,每天,无声息的戕戮及孕育,和岩石对视,完成一次涅槃。点石成金,走完平凡到非凡的过程。岩画使曼德拉山永远活着。屏息聆听,原始的石器或铁器的敲击仍在山中回应。先民面壁祈祷,顶礼膜拜。石头给予他们灵感,他们赋予石头生命。

海市蜃楼时起时灭,额济纳金红的胡杨宣示大漠的坚贞。烽火般燃烧的层林,演绎着不朽的情怀。为着与梦想和永恒相守,在高高低低血一样的婆娑中如火如荼。凄美苍古的容颜,在朝霞与落日中矗立千年。

无边的瀚海滚动着死亡的峰谷,只凭本能生根长叶。仰面阳光辽阔的瀑布,与蓝天与白云为伍。粗糙残酷的风和冰雪,可以让你赤裸龟裂,却无法阻止向天空的张扬。三千年的黄沙,伏在脚下;三千年的狂风,吹不死新芽。肌肤伤痕累累,年轮却清晰无瑕。虬曲嶙峋的枝杈,诉说着曾经枝繁叶茂的辉煌。

生就生个绚丽多彩,死也死个傲然挺拔,就是倒下,也是铁骨峥嵘。挺立宁折不弯的脊梁,高举生命不死的旗帜。

站在戈壁,听胡杨如倾如诉,思绪被血一样的颜色锁住。心灵默默对话,渐渐读懂大漠精灵的气度。拥抱你,我的胡杨!你的坚韧和挺拔,是思想的崇高和神圣。为着对贫瘠与寂寞的承诺,忍耐无尽剥蚀的摧残。无视自然的变迁,意念像磐石固守;无视岁月的轮回,扎根在世人的精神世界。接受漫天的赞礼吧,且看漫天落英缤纷飞舞。

悠悠的驼铃,响在丝绸古道。谁在西风落日中跋涉,寻找梦里的绿洲清泉?谁在干枯的红柳边,寻找吹羌笛的戍客?谁在驿站的废墟,寻找汉使的车仗?树林中闪过高僧的经筒,敖包边飘摇胡姬的舞衣。戍边的兵士埋骨黄沙,留下风干的遗骸。戍楼的石垛老了,空旷的箭眼和挂过号角的铁钉,抹上岁月的锈迹斑斑。

哪里是黄河万里涛?哪里是杨柳花开的中原?沉默的颦鼓,记录了曾经的哀叹。

天高云淡。繁茂的骆驼草是一蓬蓬饥渴的祈盼,壁立的钻天杨摇曳着喜怒哀乐。夏季的野草疯长,掩埋了古时的路标,里程望不到终点。

有袅袅炊烟升起,远远飘在大漠深处。稠乎乎的乳汁,流淌着温度。少妇柔情的手,摇响深井的水声。最牵动旅人眼睛的,是毡房黄昏时的马灯。灯下会有篝火唱歌,灯下会有烧酒羊肉,灯下会有英雄系马,灯下会有壮士磨剑。心里藏着密密的小径,宛若岩壁爬满了青藤。沙尘中演绎着风花雪月,浪漫书写于草叶。

这是一次豪迈的旅行,谁会沉溺于如铁般的感伤。马上男人淡定的眼神,穿越人世的天际线。荒芜是古老的梦呓,倔强的脊背,背起岁月谆谆的嘱咐。

驼队行走的路,希望就是指南。哪里有驼队,哪里就有希望。无论风沙如何弥漫,都能把目的地找到。穿过沙漠,越过冰川,面对如血的天宇,即便站成一块化石,也要给后来者留下风景的华丽无瑕。

驼背上驮着青绿的枝条,千枝万枝要把春天插遍沙漠。荒野的气息充满内心,从不在任何一种花朵前流连。远古的祖先,曾在这里繁衍生息。铁器撞击岩石,钻木取火的声音直击大地的胸膛。毁灭与死亡,不能阻止拓荒的脚步。陡峭的悬崖,有日头浑圆的光辉。驼铃在风中讴歌,跟着理想一定能把春天追着。

驼队到来之前,百鸟已经站定,在戈壁披掛疾风,和种子一同守望。驼队全部的命运,都与沙漠有关。青春在烈日下暴晒,风华在沙漠里流失。额头秃了,成了沙漠的荒丘;皱纹密了,成了沙漠的弧线。

而阿拉善是如此年轻!

遍地有了河流,河边有了森林,森林里鸟兽和鸣;一条条道路纵横,一座座城市耸起,城市里灯红酒绿。

阿拉善,苍天般的阿拉善!贺兰山下的广袤漠野阿拉善,五彩斑斓之地阿拉善!

2012-9-11阿拉善归后

作者简介

陈世旭,当代作家。先后出版长篇小说《梦洲》、《裸体问题》、《将军镇》、《世纪神话》、《边唱边晃》、《一半是黑色 一半是白色》、《登徒子》等以及《风花雪月》、《都市牧歌》、《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陈世旭卷》、《青藏手记》、《人间喜剧》、《陈世旭散文》、《边走边想》、《谁决定你的世界》等散文随笔集、中短篇小说集多部。小说《小镇上的将军》、《惊涛》、《马车》、《镇长之死》分获1979年、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7——1988年全国优秀小说奖;首届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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