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立欣:就是要揭去中国的“伤疤”

2013-04-29 01:13:05
世界博览 2013年7期
关键词:伤疤艾滋病纪录片

导语:他是第一个获得艾美奖纪录片最高奖的华人导演,他用人类学家的眼睛去关注为国家、为生活付出代价的小人物、小生命。

美国时间2012年10月2日晚6时,范立欣走出纽约60街区地铁站,匆匆前往位于林肯中心的爵士乐玫瑰厅。艾美奖2012年度的颁奖礼马上就要在那里揭幕。这一回,范立欣的作品《归途列车》获得了最佳纪录片和最佳长篇商业报道两项奖项提名。半年以后,他对《世界博览》记者说起那天的心情。他说,一走地铁站,就听见街头艺人在演奏古筝版的《射雕英雄传》。他感觉那是一个好兆头。

那天晚上,好兆头果然应验了。范立欣成为第一个获得艾美奖纪录片大奖的华人导演。

身着一身黑色礼服,从头到脚帅气得体的范立欣从主持人手中接过奖杯。一瞬间,他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躬身向前,向影片的摄影师孙少光、被拍摄的一家人以及这部片子反映的群体——中国2.4亿农民工表达了特别感谢。

这名华裔导演,用了10年时间,拍摄了4部社会纪实纪录片,问鼎了国际纪录片界的数个奖项,备受国外主流媒体和纪录片界关注。要追问他成功的源头,恐怕应当归功于他镜头里展现的那些人物。范立欣关注的,绝大多数是中国经济飞速发展下那些小人物的故事。

《大西洋月刊》曾这样评价范立欣:“他不仅具有优秀导演雕刻时光的本事,更重要的是他的片子没有任何中国官方背景,他纪录中国底层社会真实现状的勇气和严谨、专业的社会调查方法是最令人感动的。”

社会记者的纪录片梦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成就范立欣的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身份定位:独立纪录片导演。确切地说,在国外这种人被称为“作者纪录片导演”,它和BBC、NHK等机构纪录片有着截然不同的涵义。他们的片子或许没有宏大的叙事、精锐的摄制团队和稳定的播出渠道,但他们的眼睛总是能够触到社会最敏感、最需要呈现的部位。如果用一些例子佐证,《流浪北京》、《老头》是典型的独立纪录片作品,相比起来,《舌尖上的中国》就是体制的成果。

和中国多数纪录片导演不大一样的,范立欣没有北京广播学院和电影学院的教育背景。1998年,范立欣从华中理工大学英语系毕业,在老家武汉的电视台开始自己的第一份工作。由于在大学里就读英语系以及受大学教授和电影放映师父亲的影响,一开始范立欣就做了一档译制类栏目的编导——每周向观众推送国外的优秀纪录片。

在今天来看,一些人会觉得,湖北的电视制作土壤并不坚实,但事实并不是想象的这样。上世纪90年代初,纪录片这种媒介形式比今天流行,它是电视人普遍追求的一种表达方式,而恰恰是在湖北、四川、重庆这样的内陆闭塞之地,有一批导演拍出了很有影响力的作品。

在电视圈,一度有纪录片“南张北李”一说。其中的“南张”,就是指湖北电视台的张以庆,这位导演曾拍出《幼儿园》和《英与白》这样的经典,是湖北电视人的一面旗帜。张以庆注重创作,带动了湖北电视圈的创作气氛。在这种氛围下,2003年范立欣和台里的陈伟军导演一同拍摄了艾滋病题材的纪录片《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今,范立欣回忆道,那是一段对他产生深远影响的经历。他并不是这部纪录片的导演,也不是摄影师,只负责后期剪辑。但范立欣告诉记者,在做后期的10个月里,每天都要将40个小时的素材翻过来、倒过去的看,片子中一家5口中感染艾滋病的4张面孔一直历历在目。“印象最深的是,感染艾滋病的妈妈临终时躺在农村的板子车中,骨瘦如柴,脸上布满口水,被一群苍蝇叮咬。就在这时,镜头缓缓地摇到了屋门口的地上,和她同样感染病毒的5岁儿子马占槽就在一堆屎中端坐着。”

他后来问陈伟军,为什么没人管孩子?陈伟军说,小孩子经常发烧,因为病的原因还经常拉肚子,他的爸爸和另外一个弟弟也得了病,身体很弱,时常来不及处理,而在他家中只有年龄稍长的姐姐没有患上艾滋病。

这让范立欣萌生了一个念头,想去亲眼看看那些“好死不如赖活”的人们。不过,2004年,他和地方台很多记者一样,选择了先去央视历练。

在央视英语频道(现CCTVnews),范立欣作为摄影记者的工作是拍摄社会新闻。正好又碰到一个艾滋病选题,他就向随行记者建议去《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一家去拍摄。

那是范立欣第一次来到马家,一开始他并没有打开机器,而是上前一下子就抱住了艾滋患儿马占槽亲了两口,随行记者被惊呆了。

这部《好死不如赖活着》被联合国艾滋病组织曾当作颇有价值的纪录影像在全世界展映,希望能引起人们对这项事业的重视。而范立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在央视的短暂几年中,他和同事负责每年一度常规的春运报道,在他的镜头里,“Migrant Workers(农民工)”占据了多数的篇幅。有一天,范立欣整理此前拍摄的素材时,看着扛着大包小包在车站广场一路狂奔的人们,年复一年地出现在镜头里,他决心到他们中间去,记录下他们回家的旅程。

范立欣无法抑制内心的这种渴望。2006年底,他辞去央视的职务,只身到广州的工厂里寻找“农民工”。做出这个举动,连他妈妈都觉得“儿子疯了”。

他先是拿出社会新闻记者的工作方法——用一个月的时间去了广州数家“世界工厂”,所到之处,他和工人们聊天、聊他们各自家里的事,为纪录片寻找有代表性的故事和故事的“合适角色”。

直到他遇上了张昌华和陈素琴夫妇,这部春运题材的纪录片终于真正启动,范立欣一拍就是3年。为取得张昌华夫妇的信任,范立欣和他的队友跟他们一起在广州的宿舍里吃饭,教他们如何使用常带在身上的无线麦克风,在等着拍摄他们下夜班的情景的过程中,躺在他们缝好的堆成一堆的温暖牛仔裤上睡觉。“所以片中在搭乘第一趟火车之后的那15分钟,我们已经相识一年了。”范立欣说。

而就在拍摄的同时,范立欣和他的团队也遭遇了“经济危机”。

“拍摄的第一笔钱是我央视的朋友借给我的,但很快就用完了,我不得不向我的家人求助,最后女朋友和我母亲资助了我,但当时我其实非常不情愿这么做,2007、2008这两年我和摄制团队最不好过,一直在为钱发愁。”

独立纪录片在中国很难

2009年春节之后,《归途列车》也完成了这家人三个旅途的拍摄,而拍摄的完成,也意味着范立欣解决了后续的资金问题。

“加拿大的几个电影基金会和美国独立电视公司在家人那笔钱用完后资助了我,我从他们那里拉到了100万美元的投资。这让我解决了播出渠道和后期制作质量的问题,”范立欣称。

但就在范立欣收获全球人气的时候,有人批评他,称:“这是在揭中国的伤疤。”

“伤疤”没错,但这正是范立欣想纪录、认为需要纪录的东西,他认为故宫50年后也可以再拍,而“农民工现象”、“艾滋病村”作为一个导演不去纪录就是失职。

说此话时,范立欣自己其实一直在实践着,除了《归途列车》和《好死不如赖活着》,其他两部参与制作纪录片作品《1428》和《千锤百炼》分别纪录了“农民上访”和“农村孩子通过体育改变命运”这样的题材。

也许是由于比较“敏感”的缘故,范立欣并不奢望自己的作品能在大陆公映,但电影总局在纪录片完成两年之后给了他一个意外。

“你方便来总局一趟吗,有些事想和你聊一聊。”

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范立欣想这下完了,“估计是片子审查的事”。

第二天范立欣一早就去赴约,结果领导们很客气,说他们在澳大利亚的一个电影节看到了这片,觉得挺好的,“内容也符合时代的旋律”,建议如果没有公映许可证就办一个,至少让它不是一个地下电影。

于是范立欣补办了程序,四个月后顺利拿到了公映许可证,一刀未剪。

自始至终,《归途列车》都没有报批,最后却拿到了公映许可证,这下子让范立欣有了底气,他也希望自己的《千锤百炼》拥有同样的好运气。

2011年拿到公映许可证之后,一切变得越发顺利,范立欣亲自在中国大陆展开了宣传——做客各种艺术沙龙和活动,并和艺术院线北京Moma达成了商业放映协议——同全国其他地方的艺术或商业院线合作并推广“一城一映”,他希望这种模式还可以复制到他日后的纪录片中。而走到这一部让他颇为感慨,因为在国外,纪录片虽然小众,但播出渠道是由保证的,除了电视台会有部分配额购买,更有艺术院线乃至商业院线去播出制作优良的纪录片。

2011年7月16日,北京MOMA《归途列车》的首次商业公映,近200座的放映厅里坐满了人。票卖光了,有些观众买了站票,还有些人买不到票。相比好莱坞动辄数十亿美金的票房,这似乎不能算是什么“成功”,但对于一个曾经的社会新闻记者来说,这已经算是梦想中的奇迹了。

现在的范立欣和他的摄制团队,依然在路上,而纪录片人的生活始终不能以每天、每月,他们为了一个片子跟随拍摄对象生活数年,因为那样才能达到一种纪录的真实。就在截稿前,这位供职于加拿大Eye Steel Film机构的导演还在拍摄一个讲述盲人旅行的故事:《In My E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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