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睢宁

2013-04-29 17:42陈恒礼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3年7期
关键词:睢宁

气象睢宁

气象,自然之气,万物之象,宇宙之气象。自然也是人与人之气象,是气象就有气场。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气场,一群人有一群人的气场,一个地方当然有一个地方的气场。

中国的睢宁县也算是一个大气象之地。

睢宁发生过许多载入史册的事件,比如奚仲封国啦,圯桥进履啦,辕门射戟啦,当代的也有全国唯一儿童画之乡啦,意杨第二故乡啦,等等。睢宁人淳朴善良,好客热情,富有同情心,也富有牺牲精神。后来有人说睢宁人好讼,并证明说这是一大缺点。可是哪里人不好讼呢?中国有不好讼的地方吗?全世界恐怕都没有这样的地方,为什么说就是睢宁人好讼?人不好讼那还要建立那么多的社会法律规则秩序干什么?睢宁人自古就知道主动维护自己的话语权,为真理真相而斗争,为不平而抗争,这不是最突出的优点吗?说到睢宁人好讼,还有另外一层原因,睢宁旧志中记述说:本县读书之文人,崇尚气节,清高自赏,虽以文墨为生,但入不敷出,不得温饱。有去进修的人,也往往因为贫寒,不能遂其志愿。因此贫穷立身者,大有人在。但地方发生纠纷,到官府诉讼,也多由文人呈卖笔墨而引起——原来历史上睢宁的读书人即所谓的文人,有此一好!皆因经济上的不能自立自主,转而代寄于诉讼了!旧县志又说:本县民风淳朴,知礼守节,但世风日下,邪气渐生,读书之人,略识文学,便学调唆诉讼,所以事无大小,便上诉官府,讼必有师,因之民受其害。前知县刘如晏又把讼师讼棍,列名呈报,严加压制,讼端也日渐减少。这倒也出现了一个问题,睢宁有4000多年的历史,历史上曾发生过那么多有影响的事情,尤其是睢宁儿童画,先后有16000余幅作品在全世界70多个国家和地区展出,荣获国际奖项的达1700幅之多,有4幅作品在联合国大厦陈列。2006年,睢宁儿童画正式成为国家外交部使用的“国宾礼品”,赠送给外国元首政要,因之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称赞。

睢宁是个平原县,因之睢宁人心态平和,但睢宁不是没有山啊,睢宁有一位名叫魏甦的老先生,他自撰了一部《睢宁诸山游记》,他在书中写道:“我查阅了清康熙二十年(1681)睢宁县志,记有34座山,而光绪年间(1875)睢宁学训导丁显所写《游睢宁诸山记》中说周历70余座山,且本人列到山名就有58座,往追五日,行程二百余里,不知是何交通工具,是不是骑马观花?”他又写道:“1984年《睢宁县志》载,睢宁山丘分布在北境和西北、西南境内,面积为22.44平方公里,占全县总面积1.15%。山丘低矮,是周围邻县山脉延伸(不尽然)。山丘高度一般在海拔200米以下(仅岠山为213.1米)坡度缓,角度小于90度,由于黄河泛滥,许多低矮的山丘已被淤浸,现记载有83个山头。我从1998年秋重阳节前,从官山开始,由南向北,逐个山头(塘),遍登山顶,涉山塘,观其外貌,了解坐落、山名来历及传说故事等记载。直至2001年9月,共游完全县大小山头94个,和10个山塘,访问200余人次,采访故事30多个,拍摄的风景照片40多幅,记录文字3万余字……”1990年版《睢宁县志》记载有83个山头(塘)。睢宁有山,因之睢宁人也刚烈伟拔,让人家羡慕。睢宁自己就说,睢宁人在本地干不了多少大事显示不了多少能耐,但出去了的睢宁人,大到政府官员,小到百姓平民,无一不在一方成就一番事业。这话不虚,所言极是,也有史实可查。共和国的将军里就有许多睢宁人。

睢宁为什么会叫睢宁呢?原是一条古睢水流经睢宁,给睢宁带来了经济的繁荣和人文的发达,也带来了水患的无穷和灾难的频仍,期盼“睢水安宁”这才有了睢宁。睢宁作为县名已有700多年历史了。睢水在睢宁因故黄河连年决口而湮灭了,留下的标记仅是些如庙湾、摆渡李、王旗杆等等村名,算是对它的记忆。不过,睢宁人偶尔也会使用一些自以为是的小才气,比如原县城西关(如今早已变成城内了)有一条人工河流,是1958年才开挖的,取名小睢河。小睢河年纪很轻,可有人竟称它为母亲河,忘掉了“睢宁”之名已经700多年了,难道可以称仅有四五十年历史比自己小了十几倍的河流为母亲河?急于想证明自己的身份吗?再有,近年来正在加强城市建设,小睢河上架起了许多新桥,其中有一桥起名叫“濉河桥”,奇就奇在他们在“睢”字旁边加了一个想当然的“氵”,成了“濉”字,这就是臆断了,古睢水途经睢宁,睢字无“氵”,而解放后开挖的小睢河,也是“睢”字无“氵”,何来此时为桥起名就加了“氵”呢?而成了“濉”字?这是弄巧成拙的事,却没有人提出来,就把这字刻在那座桥上,有人看了总是不舒服,认为这座桥的名字应该放在濉溪或濉水那个地方为好,名正言顺。在睢宁就有点让人云里雾里不知所言何处了。

这是河流,而睢宁的山川呢?睢宁有苏北第二海拔山峰,称为岠山。这个“巨”字是加了个“山”字旁,这加的就自有它的道理,但也不是小睢河桥可以模仿借鉴的。岠山由来已久,约定俗成这个“岠”字,仿佛就是专为岠山造的,从现在的第11版的新华字典中可以查到这个字,释为大山。

说到字不能不说到与睢宁血肉紧连的“睢”字。许多人不会读。前几年,睢宁就以这个字为悬点,在北京等地的报纸上,做了悬疑广告,最后推出来的是这个“睢”字,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围观,睢宁才又火了一把。

问睢宁人为什么活着,睢宁人会说活着就是为了干活,为了要穿衣吃饭,就为了养老养小,就要负一份责任。鱼、吃虾,各由命摊。哪个人每天扒开眼珠子不是做这样的事呢?

睢宁人,是为明天而活着的好人。

张广之

今天,2011年9月12日,中秋节。

下午两点,睢城里的街道上,人流车流就不像上午八九点钟那样稠密。公交站台上很少有人候车,只是鞭炮声此起彼落,比人和车要稠密得多。候车亭的宣传栏里,早几天之前就贴上了“睢宁好人”的事迹介绍,为首的一张就是张广之,好像是他带着余下的39位好人一起过中秋。

我就想,在这个时候,所有以前或现在正在从广之桥或广之路上过的人,都该给张广之老人打个电话去问候去祝福。

9月9日的《徐州日报》载文介绍张广之的:“8月30日,睢宁县召开2010年度“身边好人大家评”表彰大会。县委书记王军亲自将绶带、奖励证书、20万元奖金授予该人,年度“睢宁人民好榜样”——30多年来义务摆渡、免费(应为捐资)修建跨省桥及自费修铺村庄两条(各)1000多米沙石路的官山镇张集村83岁老人张广之。另有39名“身边好人”分别被评为该县“服务大局人民功臣”、“高效农业致富能手”、“敬老爱幼道德模范”、“热心公益群众楷模”……

沿着乡村水泥路,看一路上的庄稼长得茁壮,路两边的杨树高大整齐。车向张集村里拐弯的时候,就见树间的条幅和房屋的山墙上写着:“向张广之老人学习,向张广之老人致敬。”在一幅写着“向睢宁人民好榜样张广之学习”的横幅前,车子停住了。我看得出来,这是张广之老人所在的村子里的村民写的。

车依次停在了张广之老人的家门前,全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跑过来了。他们的表情不仅仅是好奇,而且还带着自豪。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张广之在张集的家是这样的简陋而近乎于寒酸,宅距只有两间房的长度,门楼也十分的低矮,挤在两边的房子中间,就像一个侏儒挤在了巨人堆里,让人十分看不下去。小院子当然是又窄又小了,以至于我们刚一进去,就觉得有被挤满了而转不过身来的感觉。张广之在大家中间,听着各种各样的人对他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并不住声地说这怎么好啊,给我买这么些东西来,麻烦大家,我不安心。韩院长(平时人家都这么叫他)给他的荣誉证书和健康免费体检卡,被围观的群众看了又看,记者们拍了又拍。等热闹的人群稍一平静下来,我趁机就问他:“你的房子怎么这么小啊?”张广之说:“我要大的干什么?小孩都不在家,够我们老公母俩住就行了!”我问:“你修建的桥呢?”旁边的群众说:“你没看见啊,不就在门口前边吗!”我说:“看看桥去。”

其实,一到张广之的家门口,便能看到那座桥了,只是我没注意。这桥本来是没有名的,但本地的老百姓给它起了名字。老百姓说:“这是广之桥,桥那边呢是安徽泗县,桥这边呢是江苏睢宁,这条路呢,叫广之路,连桥的那边有一段路也是广之路,修到外省去了。”说话的当口,群众也围上来了,七嘴八舌,却口径完全一致。张广之真是一个好人,他做了一辈子好事,数也数不清。这桥这路,都是他自己出钱修的,有些活是我们帮助干的,就连俺这家门口的路,也是他自己花钱买的沙子石子修的。你看那两头桥爪子的路,原来是低的,接不平整,全是他老两口一车一车推土垫的。

广之桥坐落在睢河上头,睢河现在的河口有二三十米宽,而在过去,有100余米宽,是古睢水的流经之河。这桥两边有栏杆,可以过小车,也可以过大自卸那样的载重车。百姓说,当东边距此有七八里路的104国道在整修期间,无法通车,这些来往江苏、安徽的车辆,就排队从这里通过,也没有压坏桥。这一段河道上没有桥,许多车是绕着弯要从这里过。我们惊讶,这么多车从这里过,如果村民设一个卡,收点过路费,收入也是可观的。别的地方不就有人这么做么!村民和张广之说那不行,修桥就是让人走的,怎么会去要人钱呢?村民又指着桥爪对我说,看到那桥头路两边垒的石头了吗?全是张广之一个人一块一块搬来垒上去的。又用水泥砌好。我跑到面前一看,果然,小石有几十斤重,大石有几百斤重,整整齐齐由低到高,砌得严丝合缝。我问张广之,你是怎么搬过来的?张广之指着不远处的村民宅子说,我买来的石头,是卸在那里的,为了搬石头,我专门焊了一辆小铁车,和老伴往这里搬。大的搬不动了,就向这里滚,一点一点翻过来,大的有二三百斤啊!旁边的程夫敏说,搬石头老张弄伤了胳膊,他是一边吊着绷带,一边搬的。张广之就笑,说我当时的胳膊是这样的,他在胸前比画了一个姿势。我也纳闷,那些过路的人或者看见的村民们,为什么不过来帮助一下呢?张广之说大家都忙。程夫敏说,你还不知道,张广之为乡邻的家门口修路时,如果有一点没弄好,有的村民还找事,说我这家门口你为什么没给修好呢,你得重新给我们弄弄。这我也不信,因为那么多的村民,围住我们,都在夸张广之的好,也都在说张广之出了钱,我们不能不出力啊。如果让他再花钱找人来干,那样增加一倍的钱也干不好。这我信。张广之说修桥买材料钱共花去了47000元,而一位工程师看了这座广之桥,说如果集体拿钱来建,15万块也打不住。

张广元原来在交通部门的船上工作,退休时他也没要钱,为国家着想,就回家了,回家之前,他把他属于个人的一条船,也送给集体了,他认为个人不能要,送给集体才放心,后来集体没有了,他的财产也没有还给他。所以,要是放在后来,他的船就不会给集体了,他没有想到社会变得这么快。他做的好事,是从小跟大人学的。他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有时吃不上饭,就去庄子里借粮,借粮是没有的,只能借到白芋干子。后来日子能吃上干的了,就想别人救助过他,他也不能忘记了别人,碰到吃不上饭有困难的群众,他会把自己的粮食送给别人。他说,他当年在船上时,交生产队钱买工分,生产队分他的粮食,他舍不得吃。有一年积攒下来有两三千斤,但村里人因水灾没有粮食吃,他就和干部说,把他从嘴里省下的粮食捐给群众了,要求分到各家各户去。但干部没有把粮食全分完,扣留了一部分卖钱私分了。事后就有群众反映,今后生产队再也不能分粮食给张广之了,他用不着,家里有陈粮,吃不完还送给干部去卖钱分了。这之后,集体就真的不再分粮给张广之了。张广之说这不怪群众,怪干部,干部做不好,群众上哪里说好。所以,有些坏事,是干部带头做坏了。这做好事也不容易。不过,他还是坚持做下来了,做坏事他做不了,下不得心去做。就说修桥铺路吧,他说他原先门前的睢河,两个省几个县的人都要从那里过,他是用船渡人的。但船小不能载车,他就琢磨修桥。先修的是水漫桥,一发水就淹了,加上架的是水泥板,当中有缝,骑车过桥的人容易卡住,小孩子来去上学也不安全,他在家里总担心小孩老人不小心会掉到河里去。后来他修了一座好一点的桥,但这桥修成之后又被车压坏了。他就想要修一座大桥。修大桥花钱多,他开始省吃俭用地攒钱,卖鸡蛋卖猪地攒,攒的还不够时,他真的去装病了,问子女要钱。子女都给,老伴也支持修桥。他见差不多了,就联系修桥的人,拉材料的人,联系挖掘机吊车施工。这些修桥的人、开挖掘机吊车和拉材料的,干完活了不要他工钱。说如果再问他要工钱,简直就不是人了。张广之说这样他省下了一大笔开支。桥修成了,路又不行,他就想还要修路。就重新开始攒钱、借债,修了两条各1000多米长的沙石路,他这才放心。路修成了要人养护,他和老伴就干上了养路工,不允许路上有坑坑洼洼。

张广元还说,别人说我是呆子愣子,有钱不会花,有福不会享,有好东西不会吃。我不是这样想的呢,我就是喜欢做好事,做了好事我高兴,心里舒服。

岠山窝里的山丫头

去年秋天,我与本地文友陪同南北二京来的友人又去岠山,半山上遇见了一丛丛野山枣和野山楂,就大呼小叫起来,直说要是满山长了这么些东西,那该是多美。同去的本土诗人就说,这山里有一个好去处,你们以前都没去过。那里有一位像静秋一样清纯的山里丫头……这老兄一番话,钓的是我们的好奇。

后来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个山丫头,她叫保元,像一只小小鸟。

20年前,保元被她的生身父母遗弃在这个世界上的,她是父母的第三个女儿,生下她以后,父母就决定抛舍掉她。20年后,这个世界把她隐蔽在了一隅山窝里,像野山楂树一样生长着。在我们的家乡,是极少看见山的。被我们现在称之为山的山,也许只有在保元的脚下,一道窄窄的小山窝里,才有生长着不被世人所知道的一窝绿色。现在秋天来了,我们站在2010年10月2日的阳光里,看那小山窝里的山楂树红了一树,野山枣也阳光一树。相比我们已看过的那些去年今年才栽下的满山的小树苗儿,这里突然地就显现了深谷老涧的感觉。我们原以为这一切的景色,都是小山窝野生出来的,原生态的。保元说,这里长大了的山楂树、柿子树,都是她死去的继父母亲手栽下的。我们大吃一惊,这小山窝里大大小小的石块石蛋,像是直泻下来的山洪,从半山腰冲向山脚,突然间就在这里被一股力量阻止,凝固住了,就再也不动了。我们不敢相信眼前的五彩斑斓,竟是人的力量助它们从这碎石中生长出来的。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而且还这么蓬勃旺盛,结出这么多鲜艳诱人的山果来?

我们是专为这一窝绚烂而来的。20年来,也就是从相当于保元被她的生身父母抛弃的时候起,我们来这座山究竟有多少次,的确是记不清楚的,从来不知道这山里还有如此秀美的一隅山窝,更不知道小山窝里收藏着一个名叫保元的20岁的山姑娘,像是收藏着一束月光一缕晨曦!

保元姓王,住在山前的后王庄上。她的家离古邳镇上,也就不足十华里的路程,离县城,坐汽车大概需要四五十分钟,然而她都没去过,20年的生命里,都没有去过,没有接受现代化文明的馈赠,真叫人不可思议。这山上每到春节、清明、中秋、国庆等节假日里,满山上下都是游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然而游人不知道山脚下的这个小山窝,不知道这山窝里有一个叫保元的山姑娘。当然,保元也不知道这些游人来自何方,他们为什么要上这座山来。保元有时站在山脚下远远地眺望他们,望过之后依然默默地做她自己的事情。每天,这小山窝就是她的世界。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从山下传上来的声音。准确地说,是我们听到本土诗人对着山下大声的说话时,才意识到有来自山下的声音。细一听是一位女孩的,像溪水缓缓流经山涧似的,从微风里传过来,清新而又柔和。我们不清楚这声音在表达什么,我只听到身边的本土诗人在回应山下流水一样的声音。

这些都是我外地的朋友,从北京来的,也有从南京来的。

“我就是上次来说要买你柿子的那个人。你的柿子捂好了吗?”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噢,对了,想起来了!你叫保元,你哥叫保剑,你住在山前后王庄上。我们今天是来专门看你的。你家里有法吃饭吗?我们中午还没吃饭呢。”

“你家里没有饭啊,真是的!”从本土诗人的应答声里,猜测女孩在向他说些什么,但我无法看到这个女孩。她被那些果树遮挡住了。女孩的声音是从这五彩斑斓中穿越而来的。趁他们的应答停下来的当口,本土诗人开始说保元。他除了向我们说了上边说的那些保元遭遇外,还说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保元这样纯真得像山泉水一样,干净得像阳光一样的女孩了。看到了山里红一样的女孩看到了这里的山楂树,就想到了《山楂树之恋》,保元才是张艺谋要找的静秋呢。他还费那么大的劲,到全国各地艺术院校里去找,到表演团体里去找,直接到我们这里找保元,不就找到了静秋了吗?

我看到,坐在矮矮山崖边上的保元,居然慢慢地站了起来,前倾着身子,踩着碎石块向我们攀爬过来。哦!这个保元!我在心里念叨着。她就像大山一样坦荡,像山里红一样明亮,向陌生人的呼唤而来。保元的目标是那样的明确而又纯净,是那样的单一而又自然,是那样的别无所求而又求之于唯一。

保元在距离我们四五米的地方坐了下来,我才看得清她长得十分清瘦,尺把来长的黑发用一根蓝色的辫绳,挽在了脑后。额顶上的头发,大概是风吹的吧,也可能是树枝抚弄的吧,有些点点的凌乱。一只红色的发卡卡在头顶上,一只蓝色的发卡卡在一边眉际的上方。这两只发卡的式样和别在头发上的形状,在任何一个城里女孩眼睛里,或所有人的目光里,都显得十分的守旧和别扭。但在这个环境里,我们心里陡然地涌起了一股颤栗,这是我们早已久违的发自内心深处那个最敏感部分的颤栗。我们熟悉的许多亲人,不都曾是这个模样这种打扮的吗!保元的肤色不是很白皙,但也绝不是黝黑的那种,柔长的线条把她的脸颊描绘的有种令人怜惜的柔和,许是汗水浸渍又或蚊虫的叮咬吧,几点异样的痘痕难以遮掩住她的青春如花的容颜。一件浅红色的花夹克衫,薄薄的裹在身上略显肥大,不过看上去是十分清爽的。她就这样略显拘谨地坐在我们的面前,低着头洋溢着一脸的笑意。而我始终觉得,她的澄澈的目光,像一团透亮的绸丝缠绕在我们的四周,我能接收到她目光里的一份信任,一份没被污染的热情,就像接受早晨出门的阳光。

“这山上的山楂树、柿子树是自己长出来的吗?”

“不是,是俺大俺妈栽的。”

“哦!那这属于你们吗?有没有别人来摘这些果实?”

“没有,就是俺家里自己来摘。”

“那山楂摘下来干什么?”

“洗干净了,切成片晒干了,装上车拉去城里卖。”

“卖给谁?”

“药店里啊。”

“你天天来这里看山吗?你还干什么?”

“天天来看,俺还卖石块。”

“卖石块?卖给谁?”

“不知道,有人开车来买就卖。”

“他们买去了干什么?”

“不知道。刚才还有人来买呢。”

“卖多少钱一车?”

“俺要了一百块钱,他们嫌贵了,又走了。”

“你没有去撵他们?”

“撵他们做什么?”

“你平时有零花钱吗?”

“俺不花钱,要什么零花钱?”

“你知道你的亲大(爸)亲妈吗?”

“你为什么要提那俩个人?你不要提!”

“那你可是你亲大(爸)亲妈生的呢!”

“把我生下来就扳了(即遗弃)。他们为什么要扳我?!”

对话停住了,我们已经知道,保元的继父母不在人世了,她一直和哥嫂生活在一起。而宝元的亲生父母还活着。半晌,不知谁先开始转移了话题。

“下次来我给你带丝巾,再给你买一身球衣球裤。”

“你别那个,俺不会要的。”

“我给你买一身外套。”

“你别那个。”

“我给你买吃的,巧克力,口香糖。”

“你可别那个呢!”

“你穿多大的鞋,用我的鞋试试,我这是38码的。”

“俺脚臭,俺不试。”

“那我一定给你买一双,下次带过来。”

“你可别那个。”

“我们来买你的柿子,你上次摘的柿子捂好了吗?”

“早捂好了,都卖过了。昨天哥又摘了,明天就可以捂好。你明天来?”

“我们明天不来,我们六号下午来。今天是二号,六号下午我们一定来!你回家给你哥嫂说好。”

“那俺叫哥嫂给你们留着。”

“你家里有手机、电话吗?”

“有。”

“把你家的手机号、电话号码告诉我们。”

“俺记不住,俺没有记过。”

“你上过几年学?”

“就上过一年级。”

“是你不想上,还是上不起?”

“是俺不想上,俺大(指继父)拾(捡)到我时,俺上边都已经有六个哥哥姐姐了。”

“那么你是老七?”

“……”

“你现在还想什么吗?”

“俺想在这里能多栽一点树。”

“不想到城里找个工作?我们给你找?”

“俺不去,俺就在这里。”

“你永远会在这里?”

“那我能到哪儿去?”

下山时本土诗人说,我要送些书来给她看。我说她只上了一年学,不会看的。又有人说我带画册给她看。我说她现在很满足,你那样做了,她知道的多了,会给她平静的生活带来波澜。朋友说不会的吧,她不是还要栽树吗?你说她栽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就是呀,保元栽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青春村

青春村,令人想起那个热度达到沸点时代。早在还是人民公社时,这村子起名就叫青春村。那时周边的村都起的是新名字,有少年村,拂晓村的,还有叫光明村、新华村的。果然,村里有位年过六旬的老人说,青春村由21个自然村组成,6000多口人,种6000亩土地。你想啊,有少年村,就会有青春村啊!

驱车去青春村,南北大道笔直坦荡,两旁绿树浓荫,蝉鸣鸟叫,不到村前,是看不清房屋的。村部坐西朝东,大道从门前一驰而过。院内遍种小瓜,院外南侧,是一个棺材作坊。后来村书记先告诉我们说,这个棺材作坊向南,还有一个棺材作坊,就是他的产业,是他经营的。随行的县电视台的女记者在半路上就说过,村部旁边有个棺材铺,怪吓人的。我见了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害怕的,已经做好了的十几口棺材静静地卧在那里,这地方早已经实行殡葬改革了,变土葬为火化。但火化后,按当地民间风俗,还要搞一个很隆重的安葬仪式,将骨灰盒重新放入棺材里,亲朋甚众,披麻戴孝,哀乐动地,泣哭凄楚,与旧制无二。

村支书姓李,名言春,名字很诗意的,是个退伍军人,今年37岁,在部队里干修坦克的活,从入队第一天起,年年先进,四年军营生活,荣获三等军功一次,也是在部队里入的党。他说他当老兵了也按当新兵那样要求自己,干什么事都要干出个样子来。他指了指村部的房屋说,你看这房子,全是我个人的。原来的村部,破烂不堪,村组干部都不愿意去那里开会办事,有一股潮湿闷气。我就把自己的这几间原本想用来做生意用的房子,改给村部用了,所有的装修和制度宣传牌板,全是我个人出钱弄的。李言春长相忠厚,短发青衫,下巴铁青,肌色略黑而有光泽,声音中气十足,待人谦和。说起村组工作,喜欢用“拉练”二字。他说,我喜欢拉练他们,像在部队里一样。不过,要他们干的事我先干。有事了我电话通知,在十分钟之内必须全都到齐,然后再分组行动。他说的这事就是指今年麦收期间禁烧麦秸。

今年麦收期间,县里要求是禁烧秸秆的。而乡下干部提出的口号就是“点火就抓,冒烟就罚”。“今天烧毁一分田,明天送你去班房。”李言春把村里两委共16名村组干部分成四个巡逻小组,形成四大军分区,以村部为总部,各负其责,各司其事,摩托化军事化行动,早晨六点半出发,夜里一二点后收工。理由是早晨六点半之前麦秸有露水,潮湿烧不起来,深夜露水又来了,依然点不起来。所有巡逻员骑的摩托都是油料自加,不给报酬。大家乐此不倦,问其原因,说是为老百姓办事,大家看得起咱,累点值了。加点油,又算什么?毕竟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的,有一种荣誉感和责任感。

话说一天夜里12:20左右,村治保主任按要求巡逻时,发现有三个小青年同骑一辆摩托车,形迹可疑。他立刻跟上观察。直到三个小青年从他们的地盘上消失,才转回来路,却在这时发现白天堆在路边的麦秸冒烟了,他立即下车灭火。事后一想,如果稍一大意,这火就会着起来,酿成大面积火灾,也未可知。为什么在回来的路上才见麦秸堆冒烟呢,他们说,那三个年轻人也许是些无聊之徒,专门想给村、组干部找麻烦,看村、组干部的笑话。他们是把火柴绑在一根香上,把香点着了塞进麦草里,等他们躲远了,这火柴被香点着,才能引起麦火,他们才有可能逃脱被抓、被罚的命运。

青春村的邻村是五里塘。五里塘有一家胶合板厂,胶合板厂里竖着一根大烟筒,平时生产时会冒黑烟。一天分管青春村麦收禁烧麦秸工作的镇党委宣传科苏科长,突然给李言春打电话,说五里塘大胡庄冒烟了,是不是有烧麦秸的?李言春接过电话立即出动,他招呼几名巡逻队员,巡逻队员都是戴着写有“禁烧秸秆巡逻队”字样红袖标的队友,他开着自家的一辆小货车——专门提供给禁烧麦秸用的,车上放着扫帚、铁锹等灭火工具,赶往冒黑烟的地方。当然是虚惊一场。但足以看出他们雷厉风行的工作态度和服从指令调度的反应能力!

他们巡逻队也防小偷小摸,还防邪教组织坏人破坏安定的局面。有个在深夜盗窃电缆线的,在他们紧逼下放弃了行动。一次疑似邪教组织的人员在十字路口放一筷一鞋一碗一炷香,被他们发现而逃遁无影。青春村人说,这多少年来,村里从来没有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更没有发生有恶人故意破坏的事!

青春村的人善良。一位12岁男孩得了白血病,全村人捐款,村计划生育专干用自家轿车送他去徐州救治,分文不收,还当场捐钱500元。青春村是多姓杂居的村落,过去发生的大户人家欺负小户人家的事,如今彻底消失了,没有这些事了。谁欺负谁呢?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干,各家都是各家的神!进城打工的做生意的,在家种田养鸡养猪的,谁有闲心去找事?就算是孤门独户,人家富起来了,谁又怕谁欺负,就是有人找事,也不会有人理啊!邻里之间偶有小摩擦小矛盾,也只是说两句就算了,安静得很!他们欢笑说,不是说连狼都爱上了羊吗?何况还有一个“村站镇中心”的调解机构。村民有了矛盾或纠纷,先在村站里解决,解决不了,再报请镇中心来人解决,大家心里都很平和。所以,青春村里就有四世同堂的家庭!

四世同堂的家庭姓姚,门前两棵大杨树,院内五间大瓦房。第一代老老头儿78岁,干过高级社时的村总账会计,他老伴72岁,他们身体十分硬朗。他们孝敬的父母直活到90多岁才去世。这一家人和睦是有传统的,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见了这一家人个个和蔼可亲。我们先见到的是老太太,谈到如何家庭和睦,她说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和的呢?老的自觉了,儿女也都会自觉,老的不找事小的还不自觉吗?一点半星不计较,互相体谅,互相谦让,互相容纳。老头子姚守芳老人更是开朗,他说我前几年就交权了,不当家了,家交给儿媳妇当了。孩子的事孩子自主办,一家的事一家商量着办。他们尊重我们,我们也相信他们。有什么矛盾?没有矛盾。他说在他掌管家里大权时,儿媳妇一切都听他们的,从来也没有红过脸白过嘴。一锅吃饭,大家花钱,他的当家的儿媳妇在一家民营铁厂上班。我们见到她时,见她身穿一件红蓝短衫,黑红中裤,着一双普通的塑料凉鞋,朴素的很,黑红的脸上一直在微笑着。她说一家人重在了解、理解、沟通。作为她,上有老的,下有小的,不顾不行。家里有老的在家看着,小的在家不闲着,我不去上班打工干什么?儿媳妇要出去打工,我舍不得,她还有一个一岁零三个月的孩子,需要她带。我就去打工了,留她在家。中午时,她和老婆婆在前屋一个忙着用电饭煲做米饭,一个忙洗土豆准备炒菜。我就问,你们家谁做菜最好吃?她大拇指一竖,指指自己说:我!真的很幸福很会当家的样子!多淳朴的一位母亲兼女儿的人啊。这一家四代人中,她喊自己婆婆喊娘,她自己的儿媳妇喊她就喊妈了。她的老公爹就在一旁说,那会儿,儿媳妇进门不是现在,不喊爸喊妈,只是喊爷喊娘。一样的亲,没那么多的说道。

这个家庭的第三代就具有很强烈的现代感。孙子辈很潮,短发集中靠拢昂扬向上,金项链在脖子下闪闪发光,他和爱人的结婚照悬挂在自己的婚房里,有明星样的感觉。液晶电视、立式空调、冰箱、时尚沙发一应俱全,地板擦得纤毫不染。小伙说他正准备去上海给公司开旅游车,笑起来还有点儿腼腆。他的儿子——第四代小孩名姚亦臣。在大人中间显得很快乐,他妈妈一边抱着他,一边和老太太经营自己的小商品店,为邻居提供生活方便。有时,邻居来买东西钱不方便时,她们就干脆送了不要钱了。

一家和和睦睦甜甜美美,这是过日子的最高境界和农家风范。青春村里的人,我们见了都是那么健康和亲切。人甜!村里人说,我们这里物产也甜。县城里每到卖青萝卜的季节,十个里就有八个是青春村的人,另外两个卖青萝卜的也许是从青春贩过去卖的。我们这里还有金丝绞瓜,拍吧拍吧揉吧揉吧就吃了的那种。纯本地土种的,金黄灿灿,丝儿像细金条那样的鲜亮。

青春村的青萝卜有什么好?他们说处暑萝卜白露菜,青萝卜马上就要种了,种好了一亩地能卖一万多块钱呢。个大水多,青脆鲜甜,可当水果吃。青萝卜收上来,把叶子一拧,留着萝卜叶芯,萝卜头朝下排一层,铺上一层土,再浇上一层水,再排一层,一直排下去,到来年清明吃,也是脆生生的,水灵灵的。远的地方能卖到南京上海。青萝卜洗干净了,浑身青绿,小叶子像绿蝴蝶翅似的展示着,摆在市面上好看呢!我们说青春可以注册一个青春青萝卜商标。再加一句广告词,青春萝卜谁吃谁青春。青春本地土种的金丝绞瓜,现在市面上也很难见到,见到的都是杂交改良过了的,改而不良,颜色发淡,田地里生出来的香气,也不浓郁。睢宁人向外地人介绍绞瓜时,把绞瓜拍出的丝说成是厨师的刀功,外地人就很惊讶,这么神奇!发丝般均匀!实际上是自然生长出来的。绞瓜生吃熟吃,各有其好,做法也各异,还得用睢宁特产如原甜油之类的调料相佐,才会吃出绝佳的味道,才会吃出地方的特色和惊艳,做起来极易,如介绍起来却繁杂。想吃金丝绞瓜或青萝卜的,最好自己能到睢宁来或到青春村来,原汁原味地品尝原生态的产品,还有这里人与自然风情,那才是一道绝好的享受和生活经历呢!路也好走好找,县城东关向南,过徐沙河红旗桥,约十华里即到。村支部书记李言春会很热情地接待你。

李言春书记希望我们去认识朱维民一家人。他们和四代同堂的姚庆芳一家,有点儿相似,又有点儿不一样。

进得朱维民的家,大门是红漆包装镶嵌金铜疙瘩,门锁也是金灿灿的龙头饰纹,颇有气势。三上三下的新楼,看似刚落成不久,外面都贴了仿石瓷砖,门窗安装得与众不同。我们问这房子盖成得多少钱,主人说十八九万吧,反正快到20万元,搁现在这么些钱,是盖不起来的,共有前屋(门楼)、东屋、堂屋。我们问全村像你这样的房子还有几家?主人说有好几家呢,多了,但像这种式样的也只有二三家。我们说这种式样不是你选择的吧?朱维民笑呵呵地说,是孩子选择的。这就难怪他们家的房子,除了院中间塑料布盖起来放一个粮囤外,一切都显得很青春。主人说这一堆粮食,五六千斤,收下来时屋是才盖的,潮气大,不能进去,只好放在院子里。

我们从谁出钱盖房子说起。

朱维民说,大家都出,基本上是小孩出的多,我出的少。朱维民的老伴说,两个小孩打工(指儿子儿媳妇两人),这两年挣的钱都用来盖房子了。俺这两口子平时种种地种种菜园子,又喂了头老母猪,一年也有好几万块钱,都用在平时家庭开支上。这时朱维民插话说,盖屋我出了二万多元,我家里只有这些现钱,全拿出来了。

儿子朱亚没有在家,去杭州了。他的媳妇叫徐家美,36岁了,过去也在浙江打工,现在已经回到本镇工业园区里打工了。我们来之前,她正要去厂里赶工,说有一批急活。徐家美说她和丈夫过去在外地打工,丈夫是锅炉工,她是缝纫工,每人一个月也就二千多块钱的工资,她说这两年挣钱盖了楼,现在还没装修,按我们的要求,装修也得十好几万呐,还得等一等。我现在在家打工,工资和在外面差不多,好一点的话每月可以拿三千多呢!看样子她已经很满足了。说起盖房子,她说要盖就要盖好的,不能落后了,一次盖成,以后省心。

这徐家美是村长的女儿,嫁到朱家来,似乎不是门当户对也是门当户对。徐家美的幸福婚姻是她姑母牵的线做的媒人,而朱维民虽是一名普通老百姓,却是远近十里八村知名的厨师。睢宁农村的厨师,是很吃香的人,人缘儿都好。做的饭菜好,人的性情儿也好。朱维民就是这样的人,一提起他的亲家,乐得嘴就闭不上了。你想啊,一个村主任,一个名厨子,不也是门当户对吗?关键的是这一家是公认的过日子的人家,谁会看不上呢,这一条比其他诸条都令老百姓看重。这朱师傅给亲邻帮工,是很少拿钱的,少的干二天三天,多的干三天四天,不管热天冷天,当主家选定好日子,红白喜事,小孩12天、剃毛头什么的,他都要提前一天去做活,还要有两三个人做他的助手,正日子这天更是忙活的时候,忙起来是脚手都不能闲着的,一大清早去,远路的十几里,忙完了夜里十一二点回来。给钱不要,给烟呢,老朱说给烟我就拿着。他的一位邻居,是一个很响快的妇女,说我嫁来时就是她做的菜,我孩子结婚,小孙子12天,也是他帮的忙,你算算他帮我多少年,从来也不要俺的钱。朱师傅说,亲亲邻邻,谁家没有事,不能拿钱,也没法拿钱。做事就要做圆满呐!

这朱维民一家也是很大方的。村里修路啦或者谁家有困难啦,他都捐钱,不把钱当成金子。他的老伴说,要捐钱时,我有我出,孩子有孩子出,从来也没有怨言不出的。朱师傅说,俺家一共六口人,那次邻居家12岁小男孩得了白血病,这得花不少钱的,捐一百二百是拿不出手的,俺给了600块,一家人一人捐一百块,可惜,这小男孩结果还是没救回来。没救回来是没有法子,捐钱俺是看那小孩白白胖胖的,心疼那小孩,老朱师傅叹了一口气。

我问朱师傅,你在家里做不做饭菜,老朱又笑了,说我在家是从来不做的。那么谁做呢?他老伴说都是我做的呢。那么他能吃得中吗?他老伴说,怎么吃不中?我做什么他吃什么,从来不挑食!好喂啊,好喂。这朱师傅听得嘿嘿笑起来。

徐家美说,俺过门过来,从来没有和公婆发生过矛盾吵过嘴呢?我们问,你村长爸爸是如何背后教你和公婆搞好关系的?徐家美老婆婆也就是朱师傅的老伴说,这不用教,还用教吗?朱师傅说,她(指徐家美)刚来时也过不习惯,我说老的要忍耐一些,她慢慢来就习惯了。这个朱厨师,不仅会做菜,也会配方子治理家庭。看他把湿毛巾搭在肩头上,着一条黄色大裤头,蓝色格子短衫,一脸的红光笑容,谁也看不出他已经62岁了,能看出的是他像个佛。

青春村是一个出孝子的地方,人也热心,喜欢做诸如铺路修桥善事的人几乎每个庄都有,而且不止是一个两个或一家两家。徐庄组徐勇算得上是一个双料好人。徐勇42岁,初中毕业,妻子叫张翠荣,43岁,也是初中毕业。他们两个儿子,一个长得像嫩笋瓜,在睢中北校区,开学读高三,一个长得像嫩小葱,在睢中附属学校,开学读初三。徐勇的父母亲都是77岁。母亲有40年的肾病,父亲有20多年的喘病,现在每天老夫妻俩都要输水吃药。徐勇说话语速较慢,却很清楚。他妻子也不善言语,笑的比说的多。在谈到孝敬父母时,徐勇他会说这一切全亏了他妻子张翠荣,没有她,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徐勇去走亲戚,当着岳父母家夸奖自己老婆时,他的岳父母大人就说他,说你夸不行,你妈妈夸她一句顶你夸一万句。结果徐勇的妈妈也就是张翠荣的婆婆说,满庄上也难找像俺儿媳妇这么孝顺的孩子!这位老太太还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换季节添衣服,我想不到我儿子想不到,都是儿媳妇想到的,一件也不拉,给她父母添多少,就给我添多少,有时比她父母还要周到呢!她呀从来不知道生气,她不会生气,也不嫌脏,不嫌累。

床头百天无孝子,然而徐勇夫妇俩为了两位老人安度晚年,已经侍奉了多少个百日?一位40年的病,一位20年的病。母亲刚得病时去了北京查不出来,光吃药不见好,这徐勇就给母亲改用保健药来保肾。他的父亲没有得喘病时,家里大大小小还能喂七头牛,现在家里连一只羊也没有了。两个老人每年不住院光药费就需要一两万元,住院了就得三四万元,而他们俩全年的收入也就二三万元,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每年也需上万元的。村里人说,徐勇家应该在全庄第一先盖楼的,但至今却也没盖起来。小两口不后悔。小两口也不能出去打工,出去打工老父母交给谁呢?徐勇说,我们两口子不能离开家。有时还要把医生请到家里来,有时要跑医院,我们跑远了这一切怎么办?

徐勇的父母亲精神很好,他的母亲一身黑衣,花白头发根根不乱,清瘦的她看上去完全不像农村的老太太。他的父亲嘴里已经没牙齿了,说话听不清,还十分想说话,见了我们他提起旧社会,说起土匪抢人绑票的事来,他的老伴就大声地阻止他,说陈年死老鼠的事,你还讲什么讲!这老头就不讲了!但老太太也讲故事。讲过去有可怜庄。什么是可怜庄呢?就是老人为孩子盖上房子娶上媳妇,小两口就把老两口从家里撵出去。撵到什么地方去,撵到村外河边搭个小瓜棚子去住了。去的多了,这河边就形成了可怜庄。可怜庄可怜的老人心里还惦念着自己的孩子,常常就会念叨,说:“不怕我儿把我饿,就怕他儿饿我儿。”不分早晚。盼望他们的话能被他们的儿女们听到。又说,听到的很少,或者听到了也装做不知道。现在,这可怜庄没有了,家家生活好了,不缺吃也不愁穿,可怜庄就消失了。徐勇说,他大孩子上小学三年级时记有一篇日记,里边有几句话是这样写的:“我生长在这个家庭,虽不算富足,但一日三餐,平平淡淡的生活,却能咀嚼出幸福的滋味……”

徐勇说,他现在除了要管理好几亩地外,还做一些小生意,每天只要天气允许就去赶集,十天赶八个九个,也许十天赶十个。去卖老人和小孩穿的服装,这些服装有的是批发来的,有的就是妻子和他在家自己做的。他说,我们自己有个小三轮农用车,就用它来赶集。旺季时一天能挣一百二百的,淡季时一天挣几十块钱。现在没什么大的想法,等父母百年以后,一切安排好了,看看还能做什么?

这个家庭有孝顺老人的优良传统。徐勇妻子张翠荣的奶奶,活了103岁。周边庄上,60岁以上的人,差不多都是她接生的。她去世安葬时,满庄上第三代和三代以下的人全披的是红布孝,整个场面是一片红啊!这位老奶奶到97岁时,还为徐勇老婆接生小孩呢。徐勇的母亲说,每年清明节、十月一,他们两口子都要去给姥姥上坟烧纸。

徐勇也是个当村组干部的料,村里也来找过他几次征询他意见。他拒绝了!他不是不想给老百姓办事,他当群众也没耽误给老百姓办事,组里的一条两公里长的石渣路,就是他带头捐钱也是他操持修成的。他说我当了村组干部就没有办法全身心地照顾父母了。父母健在一天,我们全家就平安幸福一天。真是忠孝不能两全。乡邻开徐勇父亲的玩笑,说你手里还有大洋给徐勇吧?老人口齿不清地说,我分家时,是弟兄四个,每人分了九块大洋。我分的这九块大洋,给大儿子四块,给二儿子四块,还剩下一块给闺女了。我没有大洋儿子儿媳也照样照顾我好好的。人们问张翠荣,你们分到的四块大洋现在还有吗?她羞羞地说,现在还收着呢,有!

她珍藏的可是一家人的情分啊!

好多事

睢宁农村有个习俗,农历六月里接闺女,“六月六吃闺女一块肉”。这闺女回娘家也不白去,报父母养育之恩,去时要到集市上买一块长条猪肉,有肥有瘦,作为礼物带上。这闺女呢,一生娘家也没过够,就思念多待上几天,让那一口来接。这风俗很好,很亲情,但有点嗲!

“好多事”呢,是农村送给那些热心做好事的人的一个爱称。

说这年六月又到了接亲戚的时候,水大,河沟里,都装满了雨水。老父亲骑着自行车,去东庄接闺女。这东庄是他庄东的庄村,他到了东庄却过不去了,因为有装满雨水的一条河沟,挡住了他的去路,到他闺女家最近的地方,过了河沟也就几十米吧,但他过不去,没有桥。如果从有桥的地方过,还要多绕五六里地,比他来时走过的路还要长。他正犯愁的当口,从东庄里走来了“好多事”。平时里东西庄的人,大多都面熟,尽管叫不出什么名字,却不能说以前没照过面,一看长相,就知道不是好远的人。这“好多事”就问:过不来了?答曰:过不去了。“好多事”说:你是西庄的老王?对方纠正说,不是老王,是叫老黄。又问:你来接闺女,庄西老马家的黄小丫?对方说:是的,弄么巧,这两天雨多。“好多事”就说,别慌,我来给你搭桥,让你从这里过来,不然的话,你得再绕多远呐!

其实老黄头迈不过的坎,不能称河只能叫沟,因为叫河不够宽,叫沟还凑合,是修路时留下的过水沟,不宽,二丈有余,但你这时就是过不来。睢宁的土地恋水,或水多,几乎到处都是沟沟渠渠、汪汪塘塘。在平时,这老黄头可以把自行车扛在自己肩上,脱了鞋卷起裤腿赤脚趟过去也就算了。他今天穿的规矩,一身新衣,舍不得了。“好多事”从家里扛来了一根圆木棒,往河沟上一搭,正好架起了一座独木桥。过独木桥当然一般人很难走,走习惯了,这东西庄上大人小孩从来也没感到难,平常遇到这种情况,都轻轻松松地过了。他对老黄说,把车子扛上,小心点,过来吧。老黄就弯身从自行车大梁里扛车上肩,鞋也未脱,上了独木桥。谁知道木棒也是湿滑的,老黄的鞋当然也不干,刚走到当中,一紧张脚下就一打滑,“扑通!”连人带车就掉进了河沟里。河沟不深,水也不急,正好齐腰。“好多事”一见,忙伸手去拉,这老黄一使劲,就把“好多事”也“扑通”了下去。等两人从河沟里爬上来,庄上有妇女出来见了,就哈哈大笑,说“好多事”你这回没多好,你得回家拿衣服给人换。“好多事”说能换能换,老黄头说不用不用。说不用也不行,“好多事”已经连拉带推,把老黄头拉进自家门口了,原来“好多事”就住在这河沟跟前,“好多事”老婆见了,忙过来推老黄头的车,进了屋又拿烟又倒水,两口子一副热心肠。“好多事”说快拿我看闺女时穿的衣服,给这大兄弟换上,全怪我没小心,让这大兄弟难堪了!这老婆就赶紧的从木箱子里拿出干衣服,左劝右说,立逼老黄头把衣服换了,临了还说,换下来的湿衣服,放这我洗干净了,你回头再来拿,这一堆湿衣服怎么拿闺女家去啊!老黄嘿嘿地笑,算是同意了。此事本来到这也就结束了,谁知到了中午吃饭时,这黄小丫偏偏又跑来了,死活要拉“好多事”去她家吃酒。“好多事”也不经请,真的就跟黄小丫走了,一路走一路说,这还值当的这还值当的。“好多事”老婆的话就追过来,你别硬撑了,软耳边的人,别不知高低喝醉了!把这衣服给人家带上。桌上一吃酒,心就更热了,一叙,“好多事”和老黄头竟是老表,从此以后,这两家又成了亲戚,少不了老黄头一来走亲戚,黄小丫就把“好多事”也请去,表叔表叔喊得鲜甜,而“好多事”在六月里又多了一件事,既然做了表叔,有了亲戚关系,少不了也要去接黄小丫,当闺女一样待,还把老黄头提前约好了,一块儿来喝酒拉拉家常。

说这睢宁县城向北有一个伙房村,伙房村里也有这么样的一位“好多事”,伙房村本来要属于魏集镇的,去年划归新成立的农业示范园区了。伙房村里“好多事”的名叫马清玲。马清玲是个男的,却起了个女人的名字。今年五十出头,夏天留站桩头,穿长裤短衫,下身冬瓜青,上身鱼白蓝,一脸白白净净的,见人听的多说的少,身体略有发福,长相憨憨厚厚的,村里都说他也是一个“好多事”的人。

这伙房村村名有点儿典故。说当年小日本侵略中国时,在伙房村东南角扎营驻兵,那个地方现在还叫李鬼村,意思是日本鬼子驻扎的地方。日本鬼子在这里盖了炮楼,于是在四边就出现了前楼村后楼村,还有西楼村东楼村。伙房村四周有圩墙,当地老百姓不叫它圩墙,叫城墙——厉害吧。在早还没有使用火柴的时候,村里人多使用的是石打的纸火,很不方便,伙房村里呢,却是长年不断火,加上土匪日本鬼子打不进来,周边老百姓到做饭用火时,会到城墙里取火去!时间久了,就称这里为伙房村了,约定俗成,又有人开玩笑,说这里是厨房村。现在有546户人家,2127口百姓,可耕地4800亩。村支部书记叫王丙建,细瘦精干,语速较快,是名复员军人,当了近20年的村干部,上任书记刚过四个月。他坐在马清玲家的沙发上向我介绍伙房情况时特别介绍了新农村建设。他说这里老百姓的地多一些,人均有三亩地吧。上边在这里规划新农村,前天县长来这里刚做完二次民意调查。大概九月初可以实施,两年时间,要盖20排楼房,每栋6户,独家独院,老百姓在盼着,全村能节约800多亩土地呢!转而又说,因为这里人均地多,过去几年老百姓的劲都奔地上去了,没有几个出去打工的,也就没出现大老板,都是小打小闹打小工的多,等再想出去打工时就晚了。像马清玲,当了多少年的村组干部,前几年不干了,就去买一些拆迁房拆下来的木料,回家来加工木板。我们这里种西瓜的多,在外县外省去包地种,种西瓜要建大棚,建大棚要留门,留门就要有门,没有门安装,大家都到马清玲家去找,因为他买来的木料中有旧门窗,大家挑出来拿走,马清玲也不要钱,他根本不提钱,亲戚邻居谁用不着谁,他说好在也不值什么钱,看能用拿去用就是了。“拿去吧,拿去吧!别提钱的事!”

马清铃住的伙房村,前后有三排,他住的是中间一排的中间。他西首有一家人叫王美玲的邻居。这王美玲刚结婚两个月时,在部队服役的丈夫要离婚,王美玲死活不同意,军婚是受保护的,王美玲不同意离法院就不批,不批拖下来一拖拖了十几年才离掉。婚离掉了精神病上身了。这精神病得的有近40年了,60多岁的她家里也没有什么人照顾她,病一来有时就找不到她了。马清玲一家就一直照应她,跑没影了就去找,找回来了还和家人带她去宿迁市精神病院去看医生,钱和路费都是他自己掏的。平时送粮送菜,一旦王美玲病犯重了,还要做好菜好饭送过去。马清玲经常和年轻一代人讲,要学好事,做好人,不会吃亏的。他自己种西瓜,收获时,他先帮助邻居卖西瓜,当上了义务经纪人。他开的木板厂,少不了要用小工,小工来早来晚,他总以谁家还没有个猪羊,或者小孩上学来考虑,从不多说一句话,逢到天气不好等原因都备好了饭菜,留大家一起吃饭。谁家如果有了小矛盾,两口子之间,婆媳之间,邻居之间,少不了磕磕绊绊的,这马清玲一听到就上门去了,不是先说女人的不是,就是先说男人的不是,各打五十大板,理论是驴不走,磨不转。也劝说不停埋怨的小媳妇或者长辈的人度量要大一些,要容纳一些,这家庭小日子才能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直到人家答应不闹矛盾了笑呵呵的心平气和了,自己才很有成就感地颠颠地跑回家。过了很长时间,他还会说,我们这庄上是姓外、人不外呀!

马清玲住在这一排房子的东首,有一条乡村小公路,路边有修路时留下的一条水沟,可以做涝时排水用,大约也有二丈宽。在这条水沟上,前排后排人家都有桥可过,唯有当中的一排没有桥。闺女出嫁儿子娶亲没法走车,收麦时收割机、拖拉机、插秧机也没法进出。这名叫马清玲的好多事的人就看在眼里,急在了心上。春节前后,更是人们走路多串亲戚多的时候,也是农村办喜事的日子,他就自费找来挖掘机,请来修桥的人,把弯路取直,把窄路加宽,在村子东首河沟上修了一座小桥。这小桥看上去并不起眼,却是给左邻右舍解决了大忙,进出方便了,行走安全了。

“好多事”的马清玲理所当然地在村里是一片好人缘。大家有事找他,有他在的地方,就有一些赞扬声。你找他他也不烦,把自家的事放在一边,三天两天也没话说。他是前后庄上红白喜事的关大执,是会给老百姓办事的好多事。

睢宁农村“好多事”的人似乎村村都有,邱集镇沙祠村也有一个“好多事”的名叫沈加宽的,满头白发,年高71岁,抽烟时手都哆嗦,今年6月,就是这个背后被人喊为“二队长”的人,带领本组群众,自筹资金铺设了1000多米的砂石路,钱是他筹的,料子是他收的,机械施工也是他管的,路修好了,他还义务当起了养护工,被挤落到路边的石子石块,他又一一地给拾放到路中间。平时组里修水泵,收集水费电费,也是他跑前跑后主动去做的。老人虽老,为老百姓办事的心不老,热情不老。这个镇的有个名叫朱述民的人,50多岁,也是人见人夸的好多事。他当了多年的生产组长,群众论他是百里挑一,找不着的好组长,提起他在夏收夏种期间,帮老百姓收小麦是他,开着手扶机子刨地是他,耕地是他,不收钱是他,不嫌忙是他,有时忙不过来了,一天三顿饭都是家里送来在地头吃的。他为本村老少爷们修了九条村路。他身上有一个小本本,记录着他办了什么事,为什么事用了老百姓多少钱,又为某件事开支了多少钱,都有经手人摁的红手印作的证明,一清二楚。那个小本本,也是他为民办事的记事本。他说为老百姓办事,多事就要多好,就要多实,不能做成半吊子。邻里有了纠纷找到他,他说他就像个讲牛行的,要把两家说和了,这件事才算是“多”成了。群众说有了朱述民,困难不用愁。来了朱述民,矛盾没问题。他曾掰着手抬头对我说,他组里的群众没有不听他的,他说4月29日小秧落谷,6月3日收麦,6月9日插秧,13日14日两天全部结束。保准到时候就是这样的。他此言不虚,当他置身于他父老乡亲中间,不论爷们娘们,无一不在说他的好处,论他的为人,说这几年多亏了他,要不然大家不会生活成这个样子的。

朱述民和马清玲、沈加宽一样,听人夸他时只是像小孩一样在一旁嘿嘿地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他们也许尽其一生的所能,就是为在普通老百姓当中“好多事”了,这似乎成了他们的生活理想寄托。

乡村玫瑰

沈兰帮,女,睢宁县马元村人。沈兰帮在村里不算矮,往人堆里一站,她要比别人高出一截,很朴实,也很不丑,只是骨架太大了,长肉不多,农村人说操心不长肉,她大概就属了这一类型的。我看她像她家院里的枣树开着的枣花。也像她院外的一棵楝树,开着楝花,朴实,细小,耐看,暖心。

她操什么心呢?他在马元小学当代课教师时,丈夫在一外企当货车司机,请不下来假,她要负责五六亩责任田,还要教学生。2006年一年里,2月里婆婆去世,7月里婆婆的婆婆又去世了,两位老人的后事都是由她出面操办的。而在这两位老人去世之前,包括她的老公爹老婆婆,婆家的二爷,老公爹的爹,都是由她照顾生活的,年龄最大的90多岁,也没有一位年龄低于70岁的,也没有一位身体没有病的。她自己本身还有三个小孩要照顾。老公爹哮喘,老婆婆住院。秋收的凌晨,她天未亮就要先到田里砍完八分地的大秫秸(玉米秸秆),回来家做饭洗衣,安排好老人孩子,然后准时赶到学校上课。孩子是家长们交来的,她是班主任,学校里信任她,学生们喜欢她,她说:“我不能把孩子丢下,我要对他们负责。”累乏时累困时,也常说:“我嫁到陈家(她丈夫叫陈杰)真的很累,虽说没有人打没有人骂,就是生活累。你知道村里人喊我什么?喊我是家庭大执!”什么是大执,就是执事,全家大小事情的处理,是承担责任的第一人。一日三餐,大人小孩,洗洗浆浆,小孩头痛脑热,老人伤风感冒,家里灶台,学校讲台,田里庄稼,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没有人或者少有人为她分担。沈兰帮说,一个家庭没有人管事就是一盘散沙,我不能不管,还要管得结结实实,管的像一块混凝土那样紧密才行。

沈兰帮这个名字不是一位女性的名字。原因是父母生她们姐妹时,积极想生一个儿子,儿子也积极不来,就给排行老二的她起了个男孩的名字,希望能接下来生一帮。沈兰帮小时在娘家是深得父母宠爱的,好衣服好吃喝,全都偏向着她,因为她有胃病,经常痛,附近大小医院的医生没有不认识她的。病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她的父母就常在锅灶里放一块砖头烧热了用水浇上,再用布包好裹在她的怀里让她暖胃。因为父母的偏爱,她在娘家是很少干农活的,也很少干家务的,为此,她的妹妹还常在她面前唱舀油腔,以表达对不公正待遇的抗议!当然,现在说起来只是笑谈了。村里的老少爷们见到沈兰帮都很尊重,年长的说:兰帮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平辈的就讲:兰帮做人做事真是没说的,好喔!她在父老乡亲中的还有一个评价,说她整天就像一辆破脚踏车似的。问是什么意思?解释说:实在,风快,没人心疼,天天不闲着,刮风下雨天气越难越是它出力的时候。

沈兰帮这么辛勤也会叫猪给欺负了。她家喂猪那会儿,小时的猪很可爱,喂得越好长得越快,猪一长大心就大胆就大,为了肚子经常吼,向沈兰帮发脾气。这时沈兰帮知道是猪的肚子向她要账了。猪小的时候账好还,她端来一盆猪饭,向猪圈里的猪槽倒进去也就行了。猪长大了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大猪一见沈兰帮端饭过来了,会把前腿搭在猪圈半人高的墙上,面目狰狞地向她虎视眈眈,还没有等把猪饭倒下去,这大猪用头一拱,哗,一盆香喷喷的猪饭被大猪拱在槽外了,还顶得沈兰帮一个跟头,竟然摔倒在猪圈旁边,等人把她送到村里的小医院,医生在她的小腿上缝了好几针——被石头划破了!

从马元村村部到沈兰帮的763号的家,要向南再向西再向北拐,一路上有干活的邻人,有闲拉呱的乡亲,谁见了她都和她亲切地打招呼,她和亲邻更是亲切,该喊的辈分喊得像糖,也像蜜,真的是一圈好人缘。怪不得2010年的暑期,正在马元小学代课的沈兰帮,被村委会挖出来,要她出来干村妇女主任,还要兼计划生育专干。沈兰帮说她是火柴杆刻私章,没有那个材料。又经不住大家的劝说,她就答应先干两个月试试,正好一个暑期。哪知道两个月过去了,村里不让她回学校。校长说你两下都兼着干吧。沈兰帮想了下回答说,兼不了,会耽误孩子!她就这样干了下来,乡邻们信她。村里家里的事肯定很忙,还有有病的老公爹以及二爷需要她照顾,她这辆脚踏车就是不停地转。到了2011年的农历7月7日,是七夕节了。丈夫从车队回家来了,对沈兰帮说:“我,今天给你一个惊喜!”沈兰帮说:“你能给我什么惊喜?”丈夫陈杰变戏法似的送她一枝玫瑰!这真的让沈兰帮不敢相信!长这么大头一次,真是大闺女上轿了!她想到的是女儿已经大了,这玫瑰是不是女儿有了男朋友送她的,又使陈杰转送给她?那她不仅不高兴,反而会生气。可丈夫对她说,这是我叫女儿去买的,一枝玫瑰八块钱,还给了女儿20块钱的小费呢!陈杰还说,今晚我要请你在县城城河边上吃大排档。沈兰帮说:“别说你请我吃大排档,我就是站在城河边上喝西北风,心里也满足了!”这一枝玫瑰,沈兰帮把它插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放了很久很久,是用矿泉水养的。她说她要把家里的日子过得像这枝红玫瑰那样,红红火火的!

沈兰帮,她累极时烦闷时会唱歌,也上网打打麻将什么的。她最喜欢唱的歌是《党啊,亲爱的妈妈》,她说她在学校里还代过音乐课呢!她说这不是赶时尚,如果赶的话,她是脱鞋也撵不上风的。她还说,每年过春节贴对联,要么是自己写,要么去买也要买她最满意的。她自己撰的一副对联是:诚实守信,和睦家庭。横批:心想事成。她家现在还在大门上的对联是:春风得意成大业,万事顺心展宏图。还有小门的两副,一副写着:生活步步高,日子天天好。另一副,忘了。

我们问沈兰帮,平时你最舒心和最幸福的是什么?她问说真话?我们说当然了。她说我在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想的是丈夫对家庭的满意,是我对老人的孝敬。我希望他回家时能把我抱在他腿上坐一会儿歇歇,这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啊!这话我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沈兰帮,自己就是一枝乡村玫瑰!

大学生

睢宁八里钢铁市场,年销售400万吨,成交200个亿,可实现税收8个亿,占地20.5平方公里。是苏北方圆五百里之内最大的省级钢铁市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里遍地堆放的都是各种型号规格的钢铁,吊车行车也是遍地林立,车辆从天不亮开始就往返穿梭,热闹非凡。八里钢铁市场不缺钢铁。却很少看到铜。如果说有铜,倒是有一个姓仝的人物。名叫仝自德,是金属机电产业园楼后组的人。这位仝老先生今年66岁,长眉白发,着双格蓝纹白短衫,米白色长裤,又白袜黑鞋,鞋面反光,白袜闪眼,精气神充沛十足,见人满面笑容,很是祥和。

这仝自德在八里钢铁城里,算得上是一个知名的好人,提起他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尽管他是66届高中毕业生,却在60岁以上人的心目中,把他说成了是大学生。问仝自德这人怎么样?一位已经70多岁了名叫张余英的老人说,自德啊,好人呐,我嫁来时他还是个小孩呢,俺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庄上哪家有事没有他不帮忙的。有事都找他。你不找他找你!他是大学生,认字有文化。找他他又不嫌烦。前几天还在我家帮忙的来!我们这时才看得明白,这张老太太院门两边的砖墙上,一边一字贴着“童喜”两个鲜艳的大字。问明白了,这屋里墙外的对子都是仝自德写的。张老太太重孙过百天喜庆,这仝自德自然是少不了的。前村后庄,几百户人家,红白喜事,哪里会少得了他呢?他的邻居朱新民,一位略显发福的中年汉子说,自德是一个喜欢给人帮忙的人。村里的大事小情,他都会出现为大伙办事。听了这些话,我又想起他们门上还留存着的大概是春节时贴上去的一句话:“诚实守信,存仁积德。”这是他在说他自己的心声?

仝自德现在是农民,过去却不是,过去是县国有中型企业化肥厂的工人干部,1970年参加的工作,1972年就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在供销科长的位子上干了20多年,清查他的账也不止是一次,但均是没有一分钱的糊涂账,笔笔清楚,分分明白。说到这里,他至今自以为豪,说咱这些人干净,底气足腰板硬!

仝自德现在身兼数“员”,有县里义务监督员,园区“一述双评”评议员,参加睢宁各项重大项目、人事改革和两风建设评议。家庭公勤员,村民和事员,还有一个共产党员。员员不同,有公有私,确也员员工作到位,一丝不苟。

现在睢宁经济发展是跨越式的超常规的,尤其是在八里钢铁园区,外地客商看中这里的风水宝地,纷纷前来投资经商,动辄千万,再动辄亿元。投资就要用地,这地可不是好用的,八里的土地,寸土寸金,本来老百姓的土地就不多,何况这么多年来随着钢铁市场面积的不断扩大,可用于耕种的土地,就更加稀缺,比起钢铁,更加珍贵。但外商前来投资,上级按法按规也层层审批下来了,要老百姓让出,是一道难题,比做计划生育工作还要有难度。2008年,八里工业园区要建一栋标准厂房,需要租用后楼二组的30亩土地,所涉及的20余户,对此反映强烈,没有一个人愿意出租,使厂房迟迟难以动工。仝自德这时也很着急,他认为这是发展的需要,从长远看,与地方老百姓的未来利益,也是密切相关。在八里工业园,几乎没有哪家与钢铁市场的发展是没有关系的,利益是不相连的。他首先找到其中年龄较大的,因为他说话做事在地方上有影响力,先去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再说他们发挥示范带头作用,将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在八里,有时候在老百姓面前,上级派来的工作人员,搬些条文框框来说服老百姓,老百姓不听,也说不到他们心里去,而仝自德说老百姓听得懂的话,说亲亲邻邻能听明白的话,这反而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因为老百姓信,一个信字,容纳了乡亲多少代的感情,这是日积月累的效果,是长期坚持形成的民情民心。其中一位也是姓仝的而且发誓坚决要当好钉子户的人,竟抵挡不住仝自德的细水长流苦口婆心,抵挡不住仝自德丝丝入扣的情感攻势,他们明白了仝自德向他阐明的利害关系和利益得失,原先的坚决开始软化了,最后消失了,终于在租地协议上签字,使其他20多户人家,也顺利地在出租土地的协议上签字。

这里不是一家客商来此投资,因此也不是一次需要租用土地。这不,2010年县重大项目亿源钢铁又要在八里工业园区落户,需要租用后楼二组80亩土地。这是后楼二组最好的一块大地,老百姓故土难舍,也根本不同意出租的租金,这土地协议就悬而不决,迟迟难以落实。其中阻力最大、反对最坚决的要算是仝德虎。仝自德又一次出面和事了。他先是建议把情绪化最大的仝德虎拉进丈量土地的工作队,在工作过程与他交流看法,循循善诱、努力开导。仝自德问:“你为什么不同意签字呢?”

回答:“我不能同意,这土地就是我的靠山!”

“是你的靠山,你一亩地一年能收入多少钱?”

“千把块吧!”

“能超过一年一亩1200元吗?”

“现在不能。”

“你以后也不能!”

“怎么说?”

“你一亩地就只能种那么些东西,一季小麦,一季玉米。算算你的种子化肥,机械用工,除去收种拉打的成本费用,你能剩多少钱?”

“也倒是,现在农资什么都涨价了,粮食涨一点也没有它涨得快。”

“这不拉倒了!我问,地要不要你种?”

“要种,我不种谁给种?”

“你要是不种呢?”

“不种去干什么?”

“到钢铁厂打工,一个月一千多块,相当于你种一亩地一年的收入,合不合算?”

“是合算。”

“你想想,你一亩地的租金分文不少也给你,保证了你土地的收入。你一个月打工一千多块,一年打十个月工吧,万把块钱,是你自己花呀!你怕钱扎手?你想的不就是收入吗?收入多了才是你的生活靠山,其他是瞎想。”

“你说怎么办?”

“你看,现在的土地租金一亩地1100元,我们有可能争取到一亩地1200元。如果每个月再给你发50元的养老金,如何呢?”

……

“这不是很划算?我和你是一家子,我也和你一样,我也计算过,是合适的。还有,我这样对你说,是发自内心的,出租土地,我又不为名不为利,也不要一分钱报酬,不多使一分!我图的是什么?上级说的,总不会有害处,总也是为老百姓着想的。你想想八里有多少老百姓发了钢铁的财?如果这里的市场不发展,我们还能在今后沾光吗?还能有发展吗?人家把厂房什么的建在这里,将来又不会搬走,好处还是咱八里人的。”

“可他们不像你这样说,他们来硬的,来硬的我就吃软不吃硬,不租地又能怎么着?都早像你这么说,我也就不会硬顶着了,他们说什么要和老百姓来硬的,租老百姓的地说什么话要比老百姓还硬!”

“算了算了,算你给我的面子了。如果大家都同意了,就你一个人不同意,你不是让自己难堪吗?听我一句没亏吃,我也是向着你说的!”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结果,34家农户都签了字!

仝自德精神上是一个富有的人,而在物质上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但物质上不是富有的人却做着富有的事。

农村里红白喜事,少不了帮忙的人。帮忙就是去出力的,出力自然就要出礼,出礼是以金钱作表示的。如果没有来往,或可去可不去的关系,有些红白喜事的往来,是可以不去做的。但在仝自德身上却不行。因为他是个“大学生”,红白喜事需要动文墨的地方,非他莫属,而且礼仪风俗也知道得多,经手办的事多知道的自然就多。谁家有事他知道了自己去,他不知道的人家来请他去,这一去除了出力也要随礼,他也乐此不疲。他的老伴就说,他随的礼比别人的多。这还不算,他借出去的钱要不回来的,比出的礼还多。

当年他在化肥厂工作时,有段时间有销售化肥的任务,也有人找他要求为他代销售化肥。他信了人家,把化肥让人拉去了,化肥拉去也卖了,现在过去一二十年了,人家也不把钱给他,叫他去要,他还不好意思。有个亲戚,家里盖房没钱买楼板,找到他要借,他也没有,他能向别人那里去借来再借给他。借去也有八九年了,就是不还,借万把块钱啊,一叫他去要,他能怎么说,怎么去要?不给就算了!现在他还要用他退休工资去替别人还账呢!他还有一个朋友向他借钱,他又是这样干的,一万多块,要也不给,后来他这个朋友出车祸死了,彻底要不回来了。轮到自己困难时呢,他说老天爷饿不死瞎麻雀,没有过不去的坎!

仝自德老伴2009年3月得了淋巴癌,恶性的,医生说至多能活4—6个月。需要钱看病,人家不还,他也曾犯急,急也没有。他老伴说,就是这样,还得为我看病。我化疗后肚子胀,不能吃东西,连水也喝不下去,半夜里起来祷告求主保佑。他拉我去县中医院找医生抽水,不死心我的病治不好。结果请中医开的药方,有全虫有蜈蚣,连续吃了200多服,可以装几麻袋了。两个女儿出嫁在江阴,远,不能来照顾,一个全傻的儿子也要他全程照顾,家里药是他煎的,饭是他做的,衣服是他洗的,没有他,我也不会活到今天。我母亲今年都90多了,一来到看我这样,就说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又受这么大的难为!仝自德却乐观得很!整日里忙里忙外,不得清闲,也没有怨言,望着四邻的新房都盖起来了,他还住的是上世纪80年代盖的如今下雨就漏水的旧房里,依然快乐地说,我感到现在很好、很满足。退休工资够生活的,有这么一大圈好的人缘,我知足了。能让人背后说两句好话,很不容易,我从小追求的就是这个,没有比这个更能使我高兴快乐的了。

他的心情和他的名字一样实:仝自德!

那是坚持人生操守后的自德啊!自德,自得是也。

香喷喷的太阳

九月的睢宁,雨后初晴,出奇的好。天湛蓝的像水洗过的玻璃,一点儿云丝也找不着,太阳暖烘烘地直照下来,明晃晃的光,在田野里流泻,近乎是小孩子撒野,晃得人抬不起头睁不开双眼,感觉有火在烤着人的全身,而朝着太阳的那一面,感觉特别强烈。这真是一个极好的秋日,我们行走在去五里塘村的路上,直觉得这太阳光里散发着煮大米饭的香气,而煮的是那种才收获下来的新米,那一股带着温热的香气,挡也挡不住,不时地往人的心间钻,让人禁不住张开嘴巴,大口大口贪婪地吞吐着这股诱人之香,心胸突然间被一种力量扩展着,精神也为之一振。

我们去拜访陈丙堂。陈丙堂是谁?陈丙堂是睢城镇五里堂村一名普普通通的群众。2011年8月29日,他在睢宁县2011年度县级“身边好人大家评”活动中,被评为“热心公众事业”群众楷模。县里奖励他五万元他是这样分配的:村里三万元,组里一万元,个人得一万元。2011年6月,他还被人民法院聘请为特邀调解员。在这之前,2011年1月20日,他已经获得睢城镇2010年度身边好人荣誉称号。有一好文者慕名赠送他一首赞美诗:“平生仗义口碑兴,公益助人先奇声。玉树舟曲援热手,身边流淌感恩情。”有这样的一位好人,当然值得我们去看访他。

我还没见到陈丙堂之前,略知他上述事迹。就想,他是不是也像今天秋日的太阳,周身散发着给别人的光和热呢?如是,也肯定是香喷喷的味道。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何况他做的公益事业,不止是送人玫瑰了。

路上同行的朋友介绍说,陈丙堂家里也没有什么大的收入,就是在大路旁开了一个小烟酒店,地方不大,一点点。但他把自己省吃俭用的钱,都用在别人身上用在做好事上了。我就琢磨,这是一个怎样的烟酒店,一年能收入多少钱呢?

路是直路,路上行人往来穿梭,却也不碍我们的前行。很快车停在路边,同行的朋友说到了。真的到了,一个小烟酒店就在路的西边右首。下了车再仔细一看,我简直就觉得这烟酒店寒酸极了,在现代的农村,几乎找不到这样的设施,若放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影视作品中,也许会有它的面目。它长不过二丈,宽不过八尺,墙倒是砖的,而且陈旧的很,瓦倒是瓦,也很不起眼。进得屋内,简陋的货架上摆放的尽是农村日常生活的常用品,完全属于低端的产品,从包装上完全看得出来。而柜台也是泥和砖混砌而成的,显得土气十足且笨拙有余。我就怀疑没有人会来这里买东西。因为我所知道的现在睢宁农村尤其是靠近城边的,生活标准并不低,要求也有些水平和层次。但是,这小店门前的意杨树下,却坐了许多人。年龄大多在六七十岁左右。他们或闲聊或抽烟养神,可浏览过往行人。还有几个挤在柜台前,仔细地翻看陈丙堂才领到手不久的大红证书,那是县里在表彰睢宁身边好人时发的,红彤彤的面子亮眼闪人。又有人指着悬挂在小店后墙上的大匾说,你看,这都是陈丙堂挣来的。陈丙堂这时会送上一句,这才多一点啊,家里多着呢!

我这时才去追寻陈丙堂,才知道站在柜台里答话的人是我们这次要见的主人翁。这陈丙堂身材瘦小,头发花白,其貌不扬,完全不像我想象中的好人楷模的模样。介绍时他握了握我的手,能分明感觉到他的热度。身边闲坐的人也立马站起来,一口一声地说,陈丙堂,好人!陈丙堂说好什么人呀,没做什么事,做了也都是小事。见身边这么多人,他又说,是在这里拉呢,还是去我家里看看?我们说,去你家里看看你的奖状吧!

这陈丙堂的小店旁边,有邻人正在盖楼,三上三下的,开间宽大,匠人在用水泥泥墙,看样子很快就要落成了。我惊讶地问,这一幢楼现在盖成得多少钱?有人回答大概也得30万元。我就吓了一跳,说这么多钱,一个老百姓人哪里弄来的?有人指新楼前面用水泥大砖搭起来的小棚子,小棚子里的中年女人,正在卖的也是路上行人常买的东西,什么水啦烟啦西瓜水果啦,意思是靠的是这个。陈丙堂却说,也不全是,指这个是盖不起来的,也还有其他的收入。是什么收入,他没有说。我就问,你看你小店旁边,哪一家的房子都比你的好,你为什么不盖呢?又不是没有地方。陈丙堂说,我的小店原来在路的东边,比现在的好多了,但上面搞城建铺路的时候,给冲掉了。我没有办法,就在现在的这个地方盖了一个简易的,将就干就行了。老百姓买东西,想买好的进城了,去大超市了。一般的不方便的时候,才到我这里来买。主要是想给大家提供一点方便,挣钱还倒是次要的。平时有人来买个挂面啦什么的,尤其是家庭困难一些,身上没带钱了,我就送了不要了。我一下就明白了陈丙堂开烟酒店的意思了。他首选是与人方便,乡情第一,挣钱第二,这和一般开小店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一般开店的当然是挣钱第一,方便或善待乡邻是第二。

陈丙堂的家很朴素,院子里很干净,一株石榴树上挂满了硕大的果实,白里透红,是嫩白的白淡红的红,让人的目光沾上去就拿不下来了。他的老伴急急地搬来板凳,非常热情。陈丙堂的堂屋里,挂着一幅中堂,是他的一位朋友为他写的《爱莲说》,那字笔龙飞凤舞,我们几位不完全认得,只认得两边的一副对联,上联是:心纯尘不染,下联是:品正性难移。原来这陈丙堂是一个喜爱文化的人,也是喜爱字画的人,固然他对那些字画也识得不多,却可以说出他们要表达的意思。他说,这中堂说的大概是我生长在薄泥里,却干干净净的,想着为别人做点好事,也一尘不染。嗬嗬,他的音调平流直下,很有些自我赏识的意味。我说,你的房屋为什么不盖得和左右邻居一样漂亮呢?他说用不着,孩子都不在家,这房子够我们两口子住的了。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别人盖高楼大厦锦衣玉食是一种人生享受,而他把自己挣的钱花在为别人做好事上,也是一种人生美好的享受。他村里的支部副书记叫吴以鹏的接过来说,这许多年,他帮助别人和做好事花出去的钱,也够他盖房子的了,他不盖。村小学建房时,他一把就捐了2050元,这一块大匾就是学校送给他的。我们趁势就要求陈丙堂详细介绍他做过的好事,但他说不出来。我说,你要说不出来,我就写不出来。吴以鹏说,上次评选好人时,他的事迹就是我讲读的。我说你的讲演稿呢?你把讲演稿拿来给我,就会省事多了,还有吗?他说有,在家里,我立即说,我和你现在就去拿。

吴以鹏拿给我的为陈丙堂讲演的稿子,根本就不是讲演稿,用他自己的话说,简直就是一个快板书或数来宝。我带回来仔细地查数了一下,共有428行计2996字。我就晕了,这个我要的材料该怎么使呀,想投机取巧图省事,恐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但也有它的特殊作用,用吴以鹏的解释,只有他拿着这个才能讲演明白,而且要讲就要取得一流效果,让陈丙堂的得票数在全镇拿个第一名!全文照抄他的这个名为《“好人陈丙堂”演讲材料》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一句不摘。他是这样开头的:“见到大家很高兴,有位好人说你听。要问好人有多好,睢宁城乡很难找。好人名叫陈丙堂,家住睢城五里堂。老陈现年六十七,小学文化六年级。全家老少三四代,他们个个充满爱……”吴以鹏在这个特殊形式的讲演稿里,提到被陈丙堂帮助过的乡亲,有名有姓的22人,无名无姓的有几十户人家。他办公益事业就更多了,小店门前摆书报,放录像,是乡村里的热门联络点,计划生育,卫生防疫,农田村网、水利设施,农电农机,电视电信,公路交通,治安联防,破除迷信,宣传科学,甚至寻人寻物,代买产品,尤其是修桥铺路,凡用得到人的地方,都有陈丙堂的足迹,人称“陈善人”。“有困难,找善人”,这似乎是大家经常讲的一句话。吴以鹏说那些信教的人,老在陈丙堂出资铺的路上,口里会念叨感谢主感谢神什么的,其实主也没有来铺神也没来修啊,全是好人陈丙堂干的。一个好人,给一方带来祥和之气,假如是一片好人,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平安和谐的乡村世界啊!

我在临走时,仍忘不了陈丙堂家院中的那棵多子多孙的大石榴树。陈丙堂老伴见了我的暧昧态度,马上手里操起一把镰刀,来到石榴树下割石榴,把树上最大最好看的两个大石榴割下来放在我的包里,她说:俺家人说了,要给就给人最好的!我说我不好意思。陈丙堂说,都是一家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就想,他陈丙堂老夫妻俩,帮助别人怪不得都是成百上千的帮啊,他们的心比这石榴还要红啊!

吴以鹏讲演的最后有这么几句:“老陈这生啥不想,下为群众上为党。要做要学陈丙堂,多做好事美名扬。时间拖了不再说,老陈好事做太多。要问好事做多少,八个小时难讲了。老陈好事继续做,只要他做我就说。大家要听我就讲,受感动的给鼓掌,不信你看大老陈,在此正寻有难人。谁要有难谁就讲,再大困难也帮忙。家下孙子得肝炎,昨天又掏三百元,老陈当面已表态,过了几天我再来……”

真的,陈丙堂身上散发的就是一股阳光的气息,他让整座乡村温暖和芬芳起来。

给父亲的一封信

父亲:也许你早已起了吧?

假如你真的起来了,你会看到窗外天空有云彩。这很好,这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铺满了云霞,可以看到日出时喷薄耀眼的金色光芒。这反而比晴空万里更有气势,更加绚丽,更能开阔人们想象的空间。

昨天下午,我给你发预祝提拔成功短信的时候,我知道县里党代会已接近尾声。但你回的却很简单,四个字:“没有的事”,可我把它看成了“没有事的”。后一想,你不可能是回这样话的人。再看一遍时才知道是我看错了。结果错出了我一脸笑容。大概你是知道成功与否一切都运筹好了的,就有农民一样的实在,有土地一样的质朴,顺其自然吧。

其实我昨夜并没有睡好觉。零点前后,竟进入了失眠状态,索性就不睡了,等待清晨的到来吧。我要在这个清晨,从县剧场门前,到同仁广场去,去延续我翻飞的思绪。党代会是在剧场开的,我无幸参加,但我有幸可以去看悬挂在剧场外的红色条幅,上面写有“务实创新继往开来”的字样。我知道一天两天内它不会被撤掉的。在今天这样一个清晨,我还想去再看一次,所以特意要从那里走。而同仁广场,距剧场仅有百米之遥——那是睢宁县第一个党组织建立的地方!在今天这样一个“七一”的清晨,我想我要到那里去,去抚平我心中激动的波澜。我的思绪的确伸得很远很远。

我现在想对你说,其实是在昨晚就想向你说的。而我又知道,昨晚你是不可能与我相见的。新一届县委成立了,有多少人找你或你要同多少人举杯一庆啊!我不知道,你是否与普通党员和普通群众一庆了吗?也许你庆了,也许你会在今天一庆。你肯定会想到这是你必须的。你的骨子里流淌着普通民众的血,胸腔里跳动着一颗普通民众的心。

我昨晚想向你说的是,假若没有90年前上海法租界的那道石库门,假若没有90年前南湖上的那条红船,假若没有90年前的那一声石破天惊,那么中国今天的清晨,也就与五千年来的每一个清晨毫无二致,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夏日清晨。但有了90年前的那一天,且而从那一天开始,这一刻就变得绝非寻常了。这不是历史长河中任何一天可比拟的!人类历史不可逆转地要把它载入辉煌的史册,成为永恒的红色典籍。因为他从此改变了人类社会的格局,改变了穷人生存方式,改变了五千年的中国。否则,我们县的党代会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召开啊,这真是最好的庆祝和纪念。

这或许是我今晨去同仁广场的理由?应该是的吧!我也是一位普通党员,我有去那里寄托我所有想法的所有理由。你是知道的,1925年秋,中共徐州特委,指派女共产党员苏同仁来到睢城女子小学,以教师的身份作为掩护,成立了睢宁县第一个党组织。那时候的中国共产党,仅仅才四岁啊!睢宁这块古老而年轻的土地,是极易催生新生事物的土地,这是睢宁这块土地上人民的自豪和骄傲。2006年,县城东城河上,乐善好施者捐资修建了一座新桥。那时我还在县报副部工作,就向领导提议,在报上公开为这座新桥征名。结果,这座桥就有了一个让人心里永远敞亮温暖的名字:同仁桥。睢宁县第一个党组织建立的旧址就在这里!这是人民通向理想的桥!后来,我们又倡议在那里筹建一个广场——一个红色爱国教育基地。于是,苏同仁的塑像和纪念碑,就耸立在东城河畔了。每年逢这一天,就有单位在那里举行入党宣誓仪式。年轻的苏同仁、陈潭秋、毛泽民是被新疆国民党军阀盛世才杀害的。人们记住了先烈们的名字,也记住了盛世才的名字。就像人们记住了岳飞的名字,也记住了秦桧的名字一样。不同的是,人们为后者的名字加上了“不齿”之类的字样。可见,民意是不可欺骗践踏的。

剧场门前巨大的红色条幅在晨曦中醒目着,而百米之外的同仁广场,已现晨练者优美的身姿了。东方红了,有祥和温馨的霞光,照在苏同仁柔美恬静的脸上,她是为了今天的中国而牺牲的。她除了为她的信仰献出她的宝贵生命,别的,她还有什么呢?她自己又需要什么呢?除了崇高的理想!她平静地微笑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新青年”。

同仁广场的四周,排立着修剪整齐的松墙。河边唯美的垂柳和已经蓬勃的迎春,舒展着碧绿的枝条,静谧地掩映着人们的身影。每年春天,柳芽萌发的季节,我会和朋友们一次次来这里,看拂水的柳丝看盛开的迎春。我想,这些就是苏同仁先烈们生前想看到的风景吧。说实话,无论是什么样的心境,我走过苏同仁身边的时候,总是悄无声息的。我怕干扰了她的目光,影响了她的沉思。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常常会想起我的童年。

我说的我的童年,是指在我上小学时候的那个年龄。我的母校就是龙集中心小学。你去年到我的家乡任职,我的家乡以及我的母校,你现在都是知道的,虽然地址没变,但已经有了不可同日而语的崭新面貌。在那里,留下了我一生无法磨灭的印记。每到清明节时,学校会组织我们,去三五里外为崔成彩、刘宜群等烈士扫墓。龙集是睢宁的革命老区。先烈们的事迹是我们长大后才清楚的。而当时的我只知道盼着清明节早日到来,能和同学们一路嘻嘻哈哈,唱着走“过小山岗走过青草地,烈士墓前来了红领巾”这样的歌曲,在那一堆黄土前庄严地举手敬礼,回来的路上仍一路撒欢,然后在老师的指导下,写一篇在烈士墓前的作文。我长大后离开了故乡,回想学校组织小学生扫墓,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啊!比现在请老板来学校讲演,或为感谢老板捐资助学、为老板系上红领巾更具有终极的人生意义啊!老板们的今天,也是先烈们用鲜血从昨天的腥风血雨中换回来的啊!是用生命从残酷暗夜中解放出来的啊!这才是永远不能忘记的记忆!

从你到我的家乡任职后,似乎我回家的次数,比往年多了一些。这固然有对你的期待,更多的是对那里父老乡亲的牵挂。你会给那里带来什么呢?那里的人们又向会你提出什么样的诉求呢?尽管我对你热爱人民的品格是放心的,但实事求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光有这一点还不是够的,还需要有为人民的根本利益而奋斗的智慧和信心。所幸,每次回家,我的乡党们都会对我说,你对老百姓真的很不错。这个,就够了!老百姓渴望的就是有一个平安幸福的生活,这是他们的尊严!

而我们党的根就在老百姓那里。对老百姓负责,就是对党负责。和老百姓一条心,就是和党一条心。党是老百姓的脊梁,老百姓是党的根基。我曾经就这话向一位党员领导说过,他一愣,半晌没说话。他在想些什么呢?望着他看我的不屑的眼神,我也在想。后来,我听说他在背后说我:“他懂得什么!”

太阳升起来了,先是鲜艳的红,后是耀目的亮,照耀着同仁广场,城河开始五光十色地斑斓起来。有一群一群上学的孩子,从旁边或步行或骑车经过,都扬着阳光一样的脸庞。这又让我想起来你说过的一句话。这话是你在筹划白塘河湿地公园时,面对乡亲父老说的。你说,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土地,不一样的生活!当我听到我的乡亲兴高采烈向我介绍你这句话时,我简直是呆住了!这是多么朴实的话啊!毫无文采可言,却又蕴涵着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理想渴求。只有共产党人才能和老百姓这样说!别的,谁说过?谁能说?由此,我又想起一位农妇。

这位农妇是我的邻居,高高个子,脸上很容易挂满笑容。她养育了四个孩子。每天清晨,不分春夏秋冬,她都要背着拾粪箕子,去村边路旁拾粪,她拾的不是粪,是生产队的工分。工分里有她的老人和孩子的一点企盼!太阳出来之前,她必须回到家里。先是用细细的白芋梗子,剁碎推煎饼,然后再用稍大一点的白芋做早饭。有人见了问他为什么不吃个大一点的白芋呢,又不是没有?她头也不抬地就回答:“大的留喂猪。”问的人当然惊讶了,哪有人这样干的?她却说猪吃了可以卖钱。老的要看病,小的要交学费,人吃大的能干什么?人吃什么样的不行?逢集时,春夏去卖她缝制的布鞋,秋冬去卖她手编的毛蓊。闲集时,她要到田边路旁,用胖胖的镰刀头,去“刻”那瘦瘦的芭根,一是当做引灶的柴火,二是依然拿到集市上换回油盐。如今,她已经去了,去另一个世界了,她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去世的。乡亲们说她一天好日子也没等到。而如今她的孙子们,早已把高楼盖起来了,把大学的门也进了。同样是乡亲们说的,日子过得滋润起来了。你可能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得你,认得你是他们镇的党的书记。因为我每次回家,都看到了田野上的变化,尤其是当日光塑料大棚像阳光车间一样排列在田野的时候,老百姓说那里是你去了以后帮助他们建起来的。还忘不了加上一句,这是政府支持的。

真是没有党的领导,就没有日新月异的新农村。今年春节前,老家的村支书,就专程为我送来了才采摘下来的新鲜蔬菜,那可是在夏天才可以吃到的啊!家乡的土地,播下了理想的种子,结出来的都是神奇!村书记还告诉我说,村里正在修下水道,还要架路灯,修水冲式公共厕所。

我凝神伫立在苏同仁的塑像前,看她的目光如此坚定地注视着远方。我在想,她也许听到了我们党代会的声音,听到了老百姓的声音。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想你也会这样想的!

你的儿子

2012年7月1日早晨

乡村里的笑容

睢宁一般对女性的尊称是大姐。俗话叫官称大姐。我是这样认识高大姐的。

2010年的元旦刚过,天气还十分的寒冷,在睢宁梁集镇工作的一位朋友突然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到他那里的乡下去看看,说那里仅仅用6个月的时间就建起了一个三千亩的高效农业园。如是,这可是那儿开天辟地人老几辈做梦也没有见过的事情,代表着农村一个划时代的时期已经到来。

我有些迫不及待,第二天早晨,就去了梁集的农业园,并在那里认识了高大姐和她的女伴们。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那里生活着高大姐这样的人,但这并不说明我对象高大姐这样的农村妇女不熟悉。她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地上,最怕的就是穷,最盼的就是大人小孩能吃得饱穿得暖,过上无忧无虑的平静生活。高大姐今天55岁,像厚土一样安详的脸颊,印着岁月流过的沧桑和敦厚。不笑的时候是慈祥的,笑的时候是友善的,有着青春女性一样的情怀,又存有过来人的一份透彻,开朗中释放着达观,让所有的人相信她的善良与真诚。

我也并非是一到那片土地就认识了高大姐,了解到她的生活、企盼与满足的。我去的路上朋友问我,这条路你走过吗?我说走过,但没见过路边有这么多好看的路灯。朋友说,这些路灯是农业园投资商王老板自掏腰包安装的,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说,那么你想说什么呢?朋友说,我想告诉你的是,过去在这路边的树荫下、老百姓的院门口,一溜排开的全是打扑克的人,有老头老太太,也有半大男人小媳妇,一排十几伙。现在你看还有吗?我说,真的看不见了,可是现在天还冷啊!朋友纠正到,你说的不对,是他们没有空了。你看骑车向前赶路的,都是本村和周边村的群众,他们上农业园挣钱去了。到了那里你认识认识他们就会明白了。

朋友先带我登上了农业园日光温室大棚的顶部,极目望去,白色的塑料大棚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暖的光芒,一览无际,尽处是另外一个村庄的身影。耸立在白色海洋中的卷帘机的钢铁支架,像是一个个伸向港湾里的吊塔。形式格调一致的看护房,整齐地分列在园中道路的两边,有着几分浪漫和时尚。整个园区,气势壮阔。走进大棚内,热浪袭人,叶翠枝绿,花果层叠,果真是一片春色秋香。朋友说,你不来大概是不相信的吧?6个月前,这里刚收过小麦,土地流转时,又是汛期,我们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有了这样的农业园。省、市、县领导都来看过,一位省农林厅的同志说,这里是全省单体最大的日光温室大棚农业园呐!

我就是在这时认识高大姐和她的同伴胡大姐的。胡大姐43岁,她比高大姐进园子早,园子开建划石灰线时,她是三位最早的农民工之一。但胡大姐不大爱说话,只是看着我们笑,好半天了才说,真是没想到,我在这打工,一个月给我900块钱,每月还有奖金,过节还发东西,几个月时间我觉得家里宽裕多了。高大姐就不然了,她一见和我们走在一起的,有她打工园子里的王老板,就高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进到铁丝网里边来!”我听了一愣,朋友解释后我才明白,原来高大姐承包的土地,离园子仅有一沟之隔,却没有流转进来,她希望她家的土地也能够流转进园子。她说,一亩地一年租金800块,省操种地的心,孩子外出打工,我还能来这里干活,学了技术,活也不累,还有人陪着说话开心。以往,像我这个年龄能干什么?也没有人要!有比我年龄还大的呢,都60岁了,也在这里打工。我没想到我现在能上班挣钱了,花钱不向孩子要了。我天天都想往超市跑,想把工资钱全买东西带回家!我们听了也全笑起来。高大姐似乎意犹未尽,又说,在这园子里,一年能干十多个月,挣万把块钱,谁不想进园子来?等到园子全部建成生产之后,这里可就热闹了,几千亩地,得收多少菜,来多少车拉呀?我说,那你就天天往超市跑吧。她说,就怕到时没有空跑了。

说到这里,高大姐和胡大姐又笑起来。她们由衷的笑容,不就是今天阳光下村庄的笑容吗?虽然是数九寒天,可她们的心里却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暖。憧憬着收获美好生活的未来,这不是村庄里新增添的又一抹人间春色吗?

中国的中药香

过去乡下人看病,大多都是去看中医先生的。坊间流传,某年春瘟,死人无数。一位名叫竹君的和尚,在庙前支一口大锅,煎上中草药汤,免费提供给穷人,竟将这瘟疫清除驱散了。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老先生就说过,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良相和良医原来是平等的兄弟。他所说的良医,自然是指中医。中医是中国人创造的大学问,博大精深,让世界为之畅和。

在我的印记里,曾看过多少西医,记不清楚了。看过多少中医还是数得出来的,三五回吧。

最清晰的是小时得的一场病,祖父带我去看了许多西医先生,吃了许多药片,屁股也接受了针尖的考验,但依然无法清除喉咙尖锐的痛,即使是一口凉开水经过,也有难以下咽的绝望。病极乱投医,祖父去求一位老中医先生,那先生画得一手漂亮的中国画,他摸摸我的手看看我的喉,开出一剂方子,让祖父包着拎回来了。煎那药汤时,有浓浓的药香飘满小屋。战战兢兢喝下第一口,那药汁从喉咙处滑过,竟然疼痛顿消!忍不住又喝一口,情形依旧,就再不希望这药汁从喉咙处断了。

若干年前,我得了一场大病,切开肝脏,取出病灶,却持续高烧不退。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而我头脑尚有意识,不愿撒手人寰,断然拒绝了好心人的担忧和劝阻,要求立即转院。后来小命是保住了,恢复却不佳。朋友建议,去看一位著名的中医先生。这位先生果然出手不凡,谈笑间连开数方,枯木逢春,奇效异常。后有人见我,大呼你现在还活着!

去年冬天,我的正值人生黄金期的同事,在与病魔抗争一年有余后,还是走了。从殡仪馆送他回来第二天,我就去医院认真地做了一次体检——不能再重复去人的疏忽。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查出毛病五六项之多。我问,这会影响我生命吗?答者回笑曰,怎么会不会?再问我现在是去看中医还是西医?他说你还是先去看看中医吧。

巧了,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朋友张剑打来电话,说他们的县中医院,明天举行首届膏方节,有南京中医药大学的教授当场免费坐诊,让我不妨去看看。朋友关切,令人感动。第二天一早,我应约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临到一位博导面前,他又问我约50分钟,开出一张密密麻麻几十种中草药的方子,嘱我用过之后,可再与他联系,并送上一张他的名片。还缀语一句,你不用紧张,这些毛病属正常范围。关键你的心态要平和自然,才可健康益寿。这药还未用,我倒有了七八分的欣喜。是么,我本来就无甚大病——至多算亚健康,中医说是“治未病”吧!

良医开的自然是良方。我自知虽达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境界,但带着一副健康而又快乐的身心,去享受体味有这样境界人的情感,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于是,在梦中就嗅到了中草药弥漫着的特有的一缕缕香气,就怡然地想,这中国的中药香,本身就可以救世医人的啊!

老母鸡带一窝小鸡回家了

秋日的阳光,仿佛是从山溪里捞出来一样,清澈、透明,亮晶晶地流泻在田野上,就变成了一块一块的色彩,水彩般的,墨绿、苍绿,绿到深处有点儿发黑,金黄、老黄,黄到极处闪出无数光芒。溪水一样澄净的天空,没有一丝儿云彩,看得清小鸟飞过头顶的羽毛。这中午真是一个好天气。我告诉我的朋友说,我看到满地熟透了的庄稼,稻子、玉米、大豆,我就似乎嗅到了大米饭的味道。我感到亲切、深厚和大自然的母爱。朋友边开车边回答,是的是的,你是从这片土地上走出来的,你总是忘不了这片土地。放在别人,就闻不到这股泥土的香气了。我无语。

今天回老家出礼。乡间我有几位朋友,都选择孩子明天大婚,明天是十月二日。我提前一天前来祝贺。因为明天,我有一大堆的事情在那里,跳进去就脱不开身了。

老家叫龙集,旧县志记载,龙集实叫龙家集圩,清咸丰九年,王佩珂、蒋光远筑。在县城西北二十五里,周长千余丈。圩西北五里是梁家庙,东五里是小李集。梁家庙有我祖母的亲侄女嫁在那里,而小李集又是我母亲的娘家,这两个地方,小时候常去,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用白芋粉煎托面,香、软、脆、绵,让舌头和喉咙美的不得了,总涌动一股泉水向外冒出。据祖父说,龙集又被土匪称为条子集。原因是有一条长长的窄窄的老街。儿时的龙集,印象中是有圩河的,二三丈宽,围住村庄转了一大圈,发大水时,我们常在流水中等鱼,那水早已把小桥漫了,有时可以漫到住家人的院子里,可以在大街上用大草篮淘牛草。大草篮子是蜡条编的,大的可以蹲进去两三个大人,水浸之后,又笨又重,用它来淘牛草,最实用不过。后来这淘草篮子就改用钢丝编了。那时有生产队,喂牛的有个哑巴,他会在水里一边淘草,一边呜里哇啦,一脸的笑容,并不怕水,发水了反而给他带来了许多的兴奋,人们都听不懂他说的什么笑的什么。但人们懂得他爱牛的那颗不哑的心。

据我的了解,龙集的名字是这样来的。原来这地方没有人居住,大约在明末清初,山东一个叫水裹龙的地方发大水,一户姓龙的人家,逃荒来到这里,见土地广袤,万木葱茏,就在这地方留住下来。后来迁居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一个小八庄——八个姓人家齐聚的村庄。这龙姓人家住的地方,就叫龙庄,历史上据传出过武举人,打过响场。响场就是把门前的土地挖空了,埋上柱子,系上铃铛,铺上木板,履土压平,打场时碌碌滚动,铃声响成一片,场面多么令人震撼!这响场也就极富想象力,非今日官人可比拟。这龙家有两女待嫁,龙家如此富有,该陪些什么嫁妆呢?长辈思考良久,说陪你们一个集市吧。一女在西,开鸡鱼市,一女在东,开粮草市,家有千金,不如日进分文,你们二四七九十天有四个集市,各自靠做行老板为生。因这集是龙家人兴起的,就叫龙家集吧。西头婆家姓朱,东头婆家姓王,在我记事时,东西两头的行老板,还是这两姓人家,公道的很。不过,也有大家熟悉的小动作,并不说透。

车在路上,我和朋友谈得最多的是土地、农人。朋友叫付士辉,四年前同我谈过,他想搞个幼儿培训机构,邀我参加,我以不懂幼儿教育为由婉拒了,他单枪匹马干起来了,起名“非凡少年”,广告宣传做得很好,据外头人讲,办的还很有名气。因是朋友,用他的车很方便,快到中午时给他打的电话,告诉他我要上龙集,他立即就赶过来了,我就说他,有车真好,有朋友真好。他说这车等于是你的车,连司机也给搭上了。我一笑,说,嗯,你有点儿委屈了是吧?

我先去的是鲍滩,文友王丙志儿子结婚,找到他的家时,热情的邻居告诉我们,他们家没有人,人都在县城了。我说他儿子不是明天结婚吗?邻人答回,是的,不在家里办,在县城里办的。我说怎么有人通知我说在老家办的呢?邻人说不是的,可能是通知错了。错就错了吧,我们只好返回原路,去一个叫龙南的村庄。顾名思义,龙南即在龙集之南约三里路程,车快路短,很远即看到我朋友周红侠家的门两旁,也像王丙志家门两边一样,贴着鲜红的“喜气盈门”的对联,贴着“双喜”,贴双喜意味着儿子娶媳妇,贴“鸿喜”意味着女儿出嫁了。车停下之后,一帮熟悉的面孔迎上来,我一一同他们热乎乎地打招呼,在打招呼当中开一些让人心温暖的玩笑。我来时给老友巩明沛带来了一块普洱茶,外加一本《飞天》文学杂志,里头发了我一篇小说,名字叫《我们的中午充满阳光》,是以龙南村王井组付玉洁为原型写的,这个巩明沛知道,他已经向我开口要几次了,今天趁机送他。他和周红侠是一家子,也当过该村的支部书记,来帮忙是应该的,还是一位主要帮忙的,可以里里外外支配的一切。请的大厨叫赵长玲,此人拿过二级厨师证,在龙集一带是小有名气的。但脾气有点倔,他开饭店时,他看上眼的认为人不错的,叫他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他看不上眼的,就不听了。他说有钱也不行,有钱我也不做给你吃,该上哪吃上哪吃,该找谁做找谁做。谁家红白喜事,能请动赵长玲来当大厨,是主人家的面子。可见能请动赵长玲的也不简单。我祖父去世时,请的就是他,他很干脆地就来了。等事情办完,在酒桌上与他闲谈,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银杏树,希望能得到。那时银杏树苗还很珍贵,多出在邳州市里。我说我邳州有朋友,我负责给你弄两棵。那年春天,我果真去了邳州,从朋友处弄来五棵银杏苗,很茁壮嫁接过了的那种,送给了赵长玲两棵。他现在一见到我,又提起了这件事,我听了也很高兴。他不知道,那银杏苗是我邳州朋友买了送给我的,不便宜,我又在汽车上把它们托运回来,真的很麻烦!但他现在还在记着这件事,就值得了!他把我的手握得生疼。

与周红侠道别后,我与士辉驱车去耿庙,朱清学的三女儿出嫁,我应该去贺喜的。朱清学干了二三十年的村总账会计,是一个能人,与我之间关系非同寻常,是无话不谈的人。我当年在龙集乡政府做大队会计辅导员时,他对我的工作支持不小。记得那次县农工部招考各乡镇经营管理员,我在他家住了几天准备应考。成绩考得还不错,可惜政审时,乡里分管领导没有为我说一句好话,不是负面的他不说,结果我当然落选了。朱清学为此愤愤不平,可也无可奈何!那领导真是多此一举,他退休时不回老家古邳,就住在龙集乡大院里,背后有许多人议他的种种不是,我也听说了,只是笑一笑。直到他在龙集去世,生前也没有向我说过一句对不起的话,可我差一点前途栽在他手上了,也许我也有自己的不是吧。这虽然是过去的事了,但一见到朱清学,我会自然地想起这件事来。世事沧桑,往事不堪回首啊。人是需要总结自己的,当学会总结自己时,路已经走错了,回不来了,一切都晚了。我对士辉说,人在年轻时,应当多做些好事、善事的,这会让人惦记着他的好!

朱清学在村里开商店,大大的院子里,不仅养些花草,还有养鱼池,制甜酱油,生意看得出来是红红火火的。只是他本人添了许多白发。他是他村子里第一个玩录音机骑摩托的人,人缘极好。

见面亲热是少不了的。一院子的老少爷们在为他帮忙。我告诉他说,中午就不在他这里吃饭了,我要去见朱荣光主任。他知道我同朱荣光之间关系非凡,答应了我。我就从他这里抱一箱酒一条香烟,给他钱时推来推去,弄得双方都显得尴尬,却也没有办法。

实话实说,我这一次回老家,也不是纯为出礼,最想的是借机会拜望朱荣光主任。说起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要用好多篇幅来叙述。简单地说吧,他是我生活的老师也是事业上的恩人。记得徐孝田先生在龙集当书记时,非常地欣赏他,有意一手栽培他。他当过乡的团委书记,社委会的副主任,所以我们一直喊他朱主任。他是一个好学习的人,也非常的谦虚,但没有人说他谦虚,反而说他傲,看不起人。究其原因,一是他有能力,二是他有思想,有主见,三是正直,宁折不弯,属于天子呼来不上船、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角色。所以,他的仕途之道一直不顺利,直到退休时,也只当过乡党委副书记,没弄个正职。

我当年随父母在东北流浪,心里却一直想着老家,特别想回老家干一番事业,我无知的自信我能干出一番事业。就给徐孝田书记写了一封信,这封信被朱主任看到了,于是他就特别地关注我,信来信往,飞鸿传情,他希望我回来。于是我真的回来了,回来之后,也是他的建议,徐孝田书记在一年之后,安排我进了乡政府,以农代干,就成了朱清学的大队会计辅导员。朱主任是对我人生影响最深的人,其深度非别的友人可以比拟的。

我急于想见到他,是想看他回乡的地种的如何?对现在的农村有什么看法,以及以前上边所欠他的几年工资,有没有补发,等等。

车一直开到他的家门口,我还没有下车,就已经看到院子里他的身影了。我喊二叔,他不回应,直到我迈进院门,他转身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家伙,你怎么来了!

对于朱主任,我以前不喊他二叔的,也不喊大叔,似乎是弟兄朋友的关系。但我结婚后,我的岳父也叫朱荣光,同时也是从这里搬迁到邱圩住的。我自然地改口不叫他朱主任了。

见面只说了几句话,他就急急地拉出车子,上村里买菜去了。他要上龙集街去买的,我阻止了。他去后,我就同二婶闲拉起来。我问今年种大蒜了没有?卖的如何?因为有一年他们家种了几亩大蒜,人家上门来买,他们嫌价低不售,结果市场价一天天掉下了,弄得二叔每天赶四集去卖大蒜,我们常把这件事当笑话讲,二叔自己也笑。二婶说种了,卖的也还可以。看满院子里晒的花生,我又问花生如何?她说花生不错,从地里一收下来,大大小小,连肉瘤子在内,都被人从地都收走了,不挑不拣,三块钱一斤!二婶说的时候,一脸的喜悦。她说还有喜事呢。她家的一只老母鸡,20多天没回家,二婶就对二叔说,俺家的老母鸡,八成是被什么吃掉了,怎么会20多天没影儿呢?谁知有一天,这母鸡带着一窝小鸡回家来了,她就急忙喊二叔,说快出来看看,俺家有喜事了!二叔出来看到这一窝小鸡,也赶忙说,这得买好东西给它吃,慰劳慰劳它。说完就骑车上集去买鸡饲料了!这晚上,老母鸡又带一帮孩子回到老窝去,二婶跟在后头去看,原来它在庄稼地里做了一个窝,下了16枚蛋,抱出来15只小鸡,只有一个没出。士辉听了说,这鸡妈妈也真够辛苦的,抱小鸡带孩子,有了危险还得拼命护,真是一只好母鸡。二婶说,谁说不是呢!

二叔没回来之前,二婶也说了不高兴的事。原因是我们引起的。我问,过去农村家家养羊养猪,现在怎么没有了?二婶说谁敢养啊,怕人偷呢!康柱家养羊,夜里拴在床腿上的,天亮就没有了,出门去找,发现巷口一摊血,还有肝肠肚肺,羊被偷去杀了,还找什么找!这庄子里,被人偷过猪,也偷过牛,看不住。连看家的狗都被人偷了,还怎么养!

二叔买了一堆菜回来,正好他们的孩子媳妇放假也回老家来了,连同我们,坐了满满的一桌,少不了叙旧,少不了说孩子,少不了说现在种地可以了,农村人比城里人不差什么,甚至还要自在。二叔说他一天到晚忙不过来,每天两趟接送孩子到龙集上学,还有几亩地,简直没有一点儿闲空。这个曾经当过乡官的人,如今似也像“躬耕南阳,不求闻达”之状。重新回到土地上,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民,对生活依然充满了爱,不曾听过他抱怨什么,照样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以物喜,不为己然也算得上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了。

这样的人,才是真的会生活的人。

除皮酒

先说些题外的话,然后再提喝酒除皮的事。我自认为不这样说,就不能对读者把“除皮酒”的概念,讲得明白清楚。

小时候随祖父母上集市上买东西,农村集市,无论是五谷杂粮,或是瓜桃梨枣,称完之后,总要除皮——除去装五谷杂粮的口袋或盛瓜桃梨枣的篮筐,以及把秤上的抢星子的虚假重量,通通扣除掉,剩下的净重,才是买卖双方要计价交易的数量,以示真实、公平、公正、公开,老不欺、少不哄,有行老板实施监督,并收取佣金。可见,除皮环节,是一个尊重事实和保障公平的环节。

后来长大了,可以上酒桌了,发现“除皮”这两个字,竟然用在了喝酒上了。而且在周边地区,唯有睢宁有这一习俗,并对这一习俗执行得比较坚决彻底,在执行中熟知除皮酒的精髓神韵,一直传承至今。真是酒可以反映人们的生活取向和生存精神啊!

酒以成礼,无酒不成席,到睢宁做客,酒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地主之谊是要面子的,自然是尽自己的可能拣好的酒拿。可过去好也好不到那里去,人穷啊!主客都会说,酒不管孬好,有了就行,关键是这情分。令外来客人不解的是,开席端杯的门前盅,每人要先干掉三杯的。别看这酒盅并不大,玻璃的或烧瓷的,每盅酒在三到五钱之间——千万不可忽视这一个小盅,它将会挥发出巨大的热能量。客人或问,为什么门前盅要喝三杯?不是好事成双吗?两杯不可吗?主人道:按说喝两个,是可以的,可得除个皮啊,就变成了三个。客人就纳闷了,问什么叫除皮?主人说这你就不明白了,你酒盅上能不沾点酒吗?这一杯你一口能喝干净吗?连酒盅里沾的加上你没喝完的,如果不再补上一杯,前两杯的数量就不足了。所以,第三杯叫除皮酒,保证足目足数。月要圆的,酒要满的,情分要给个足的。而且这三杯酒还寓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情意。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睢宁就有个桃园镇。桃园结义三杯酒,据说就是先从那里来的。不过,这也不尽然,不同的是,桃园人喝酒,又另有说法,同辈分喝仨个,而上下差辈的人只喝两个。这让人想起官场上的酒了。官场上的酒首席当然是尊敬的主要领导的,所奉陪如果是他的下级,在一般情况下,是不敢主动站出来要与领导喝“除皮酒”的?谁敢和领导除皮?有“差辈”的冒犯之嫌,后果不堪设想。当然,“多年父子成兄弟”的情谊又除外了。通常情况下,是领导喝水你喝酒,再不济,也是领导喝红的,你得喝白的。领导用盅,你得用碗,领导表示,你得喝仨(领导叫你除皮,而他不除。上下之分,酒的礼数也就在这里。否则,就会没有结果,就有后果)。还得领导坐着你站着,领导看着你喝着,容不得你耍滑使奸,蒙蔽领导。

而大多场合下,都是朋友,言之有礼,兄弟之情啊,情同手足。那就喝吧。小小酒杯,酒量大的人一口一个真是不过瘾,酒量小的人也可以鼓鼓勇气喝下去的。正应了“池塘虽浅能淹人,酒杯虽小可醉客”。当年在演艺界“大哥大”的赵本山,也有一个好酒量。来睢宁演出,睢宁人用小酒杯给他除皮,结果,除得他醉倒在睢宁人的家门口,直到现在,还被传为美谈。小酒杯啊,在不知不觉的除皮中,使主、客的酒劲开始上涨,情绪开始燃烧。推杯换盏,答来谢去,不用谁劝酒,都会自己就主动请战,不就是这么小的一杯酒吗?兄弟情分,喝下去,干了!这一杯干下去了,是不行的。对方会说,怎么可能是干一杯?先前门前盅就是喝的三杯,咱要除个皮的。下要保底,上不封顶。谁对谁也不能矬人秤啊。对方先愣了一下,想想是这么回事,只好按明规则来吧。无论或敬或陪,一端就是三杯。俗话说,老驴痒,一来一往,人家也不让你白敬白陪,反过来也会敬你陪你三个,你也不能不接受,礼尚往来,人之常情。不过,如此往返,一桌按十人计,一轮下来,一人就差不多要喝六十个小杯。六十个小杯是多少酒?一杯就算三钱吧,十杯就三两呢!该是多少?这不是比吃大杯大碗来得更为惊人吗?让你在不经意中不知不觉麻木下去——酒可致人麻木。这就违了用小酒盅的初衷,那更是提醒人要少喝酒的,喝多了伤身!

喝酒桌上说“干”这个字,并不属于睢宁这里所独有,全国许多地方都用,但在睢宁人嘴里就有不一样的味道了,有通达、热情、爽快、豪放的底气,余下的睢宁人喝酒还有叫“剋”、“哈”、“咧”、“馋”、“喝”、“闷”、“捩”、“粗”、“整”、“肥”等字,多含雄气成分。而且还会加起来连着用,如“闷”个大的,“干”个“粗”的,“咧”个“肥”的,“捩”个“整”的等,全没有“吃酒”一说,这太文了,太雅了,太不老百姓了,所以,睢宁人创造了这么多喝酒的词,就不用一个“吃”字。连女子也不用“吃”字,与男同胞的用法一致,“咧个‘肥的”。睢宁女子喝酒,你也千万不要小觑了。除非她们不喝,真喝了也是要与你“除皮”的,你不“除皮”她会不答应呢,怎么?你跟男的“除皮”,跟女的不“除皮”?看不起我这小女子?你今天不“除皮”还逗不管筋呢!

过去在经济欠发达的时候,困苦的睢宁人宴亲待友唯能讲酒不可讲菜,谓之只要有酒,菜且不论。有人会说,某人置酒,待我的是瓶装,意思是高看他一等。菜是不说出口的。这似乎是反映了睢宁人对酒的认识,即对人的认识。如果喝酒的人很在乎下酒的菜肴,会被讥笑以喝酒为名,行吃菜之实,为菜酒者,馋,有鄙弃之意。这哪是喝酒的人!乡间流传许多喝酒不就菜的故事,说那才叫喝酒,才有品。某媳妇给老公煮了一枚咸鸭蛋下酒,一壶酒喝完了,咸鸭蛋只打开一个洞,内里的内容纹丝没动,老公喝一口酒,用筷子向咸鸭蛋里点一下,然后把筷子送到舌尖咂一咂就算吃了。又一说某人喝酒,面前只有两粒黄豆做的老盐豆。一顿酒喝好了,老盐豆只吃了半粒。原来他是把一粒老盐豆掰开来,拿一半在手里,喝一口酒,舔一下半瓣老盐豆,酒喝足了,半粒盐豆攥在手心里还没吃呢,还交代家人说收好留下顿喝酒再用。这些笔者都未亲眼见过,但笔者的确看到过喝站柜酒的。不论高矮胖瘦的男人,从外面带一股风来到卖酒的柜台前,对老板说,老规矩。那柜台上有早备好的酒碗,旁边也有早备好的咸菜什么的。但买酒的人并不在意,他把那一碗酒端起来,一仰脖就倒下肚去了,边用手抹抹嘴,一块咸菜也不吃,边大步流星走出店门。背后就有人说,看看,人家这才像真喝酒的!这样的人,是用不着去“除皮”的。

现在,几乎是看不到有喝站柜酒的人了,但像喝站柜酒那样的遗风并没有遗失。客人在小酒杯的迷惑下,不知不觉中,酒已到七八分了,舌头开始大了,勇气和境界也出了,就开始用大碗或大杯找你“捩”了。义气啊,绝没有什么拼酒的歹意。剋,兄弟!这就不用除皮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很少看到喝不下去的,看到的十之八九是不想喝下去的。小酒杯的前期循循诱导,善解人意,对酒桌气氛来讲是功不可没的。有人敬你酒呢,你欲罢不能,欲迎还羞,咬牙切齿,摇头叹息,告输求饶,抹嘴擦泪,呼哥喊妹,总之,为了酒,装疯卖傻什么表情都有了,当然也有献歌献唱献诗的,也有且喝且舞且拍手的,情感浩荡,一发而不可收拾。任你千条妙计,不喝下去是不行的!喝酒不醉,不如在家睡。情浓得化不开,就以酒表心吧,再除一个皮,都在酒里了!亲人和朋友,醉倒在家门口,是村里常见到的风景,全没了众人皆醉我独醒,或众人皆醒我独醉的那种阳春白雪之象。因而一时喝高了的饮者会高叫道:“酒压睢宁城乡,拳打淮黄两岸!”

据有学问的人说,上等喝酒者清雅,饮而神志清明。中等喝酒者俗浊,耽于俗而流于庸。下等喝酒者恶俗,酗而无度致恶秽。故上品饮者为酒圣、酒贤,中品饮者为酒痴、酒客,下品饮者为酒徒、酒鬼。而睢宁“除皮酒”饮者,亦可以成为是酒师、也可称为是酒生。因为饮得以人为本,饮得恭谦礼让。无论上中下饮者,上中下酒品,在“除皮酒”里有皆宜的和谐和知性,更为难得的是公平与公正,把一切都摆在了真实的明处,并上到了一种形而上的道,会产生一种在宗教意义之外的也无论贫富、贵贱、高低的都可以做“除皮”兄弟的守律、中和与尽欢的境界。

睢宁这种“除皮酒”的喝法,无形中还可能促进了菜肴的丰富与发展。睢宁的美食,被徐州周边地区的食客所首肯接受,应有“除皮酒”的功劳。因为开始前的小杯小酒,给舌尖留下了品尝美味的充分机会,所以,舌尖上的睢宁,下酒的菜在不讲究当中,又格外的讲究,不仅对酒,更需对人,且主要是对人。酒是百药之首,中医说自古食药同源,食药同性,惜精养神,服食众药,可长生也。睢宁人明其道,行其实。所以,睢宁独具特色的豆腐、腊皮、香肠、烧鸡、绞瓜、贡菜、绿饼、卷煎等等,低、中、高档,无一不色香味俱佳,是长生长寿的菜品,别再说加上美酒了,你想不当菜酒者都不行。想想,这些美味佳肴,可舒气血,令其调达,而致平和。这也只能在睢宁的酒宴上才可以消受得全,但你得有足够的勇气和定力,否则“除皮酒”除的“皮”太多了,就食而不知其美了。“除皮酒”的功力也就在这里,当然,魅力也在这里。

那么,睢宁民间的“除皮酒”的风俗,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呢?史料上无记载,野史上也无传说。查《睢宁旧志选译》,关于“酒”字的记述,有如下七处,但均与“除皮”无甚直接关系。一,“自咸丰以来,本县壮年男子,多好勇喜斗,爱戴刀剑,家藏枪炮,与贼作斗,奋不顾身。平时酗酒好怒,在乡里稍不如意,就拔刀怒视,甚至戳伤人命,以致破产杀身,而不知警惕。”二,酒,“不分贫富,皆随便喝”(这是唯一的有可能与“除皮酒”有牵连的嫌疑地方)。三,新人入门,参拜天地,夫妇互拜,饮合卺酒。四,春节农历正月初贺新年,户无大小,人无长幼,都新衣新帽,备酒食、香烛、纸马、祭祀天地诸神,再祭祖先。五,端午节,吃粽子,门前插艾。中午饮雄黄酒。六,除夕:蒸馒头,换门神,贴春联,焚香点烛,供神祭祖,饮酒作乐。七,本县民风,知礼守节,但随世风日下,邪气渐生……富厚之家,只知比较钱财多少,而不讲道义,教子不做好事,放纵为非作歹,倚仗财势,把持官府,交结匪类,饮酒赌博,逍遥法外,仗势胡行,以致触犯刑法,家产荡尽者实不乏人。1994年新版的《睢宁县志》也查不出关于“除皮酒”的记述,而几处关于酒的文字,这里也就不记了罢。

但我仍以为睢宁人的“除皮酒”,是一种豁达,可以喝出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味道来。

西城河岸边的文学茶

重阳前的细雨飘得很小心,就那么似断似连的样子,生怕惊扰了路上的行人,在西城河岸边,在尚品茶艺店前,怎么就多了一份文学茶意。这个小城的东城河边,就有一条小城最为繁华著名的路——文学路,很久很久以前就起的名字,据传,与孔子有关,但也无考。

尚品茶艺就在细雨中多了一份热烈,聚集了在这130万人口的县里最为活跃的文学青年、老者,还有他们带来的孩子。两个月前,尚品茶艺店的一名叫王海的青年美俊的小老板,与睢宁论坛、睢宁作协,还有一个大时代媒体,搞了一个文学作品征文活动,现在结束了,要在这里举行一个全世界最为简朴也独特的、充满茶意的颁奖仪式,主持人以及各路杰才,围绕征文,妙语连珠,趣味天成,和外面的细雨,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两种氛围。

文学真是不死,在这个物欲极度膨胀的社会里,文学早已被人们丢进了灯红酒绿的某个角落里,他们居然从各地——有乡下的,有外县的,甚至代表海外游子的人,美男靓女,高谈阔论,天上人间,来谈论文学,进而议论人生,还有着许多杰出的计划,想象力足以叫莫名其妙的夫子们跌破眼镜了!

文学真是永远的青春,我能感觉得到一股热流在大家的心胸里奔涌,有一层层的波澜,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像钱塘大潮一样惊心动魄,反响剧烈。

尚品茶艺店所处的西城河岸边,现在排列着一溜一二百米长的临河店面,有卖花的,卖玉石奇石的,有卖渔具也有出售唯美品的,总之很有些模样。但若干年前,这里除了杂草挤占一条土路之外,是荒漠的,缺少人气。王海在向我们介绍了一大串一大串关于茶的文化外,能感觉得到如今这小城里生活的人们,品位和层次开始了变化,他们大约是想表达,社会在不可逆转地前进了。

网络的力量以其年轻的冲击力而所向披靡,陆续到来的被戏称为“选手”的获奖作者,大家大多都是在网络上熟悉的,而对于真人,不曾谋面,在相互介绍时,一个人至少出现了两个名字。大家就网上的名字和真实的可以上身份证的名字,反复验证,力求认准了。认准了之后恍然大悟,啊啊的轻叫起来,呼原来就是他啊或她啊!年轻的心看起来就像一堆一堆的干柴,有了一粒火种点燃其中任何一堆,所有的都会燃烧起来,热度会立刻把血液烧的沸腾,那燃起的火苗,似乎就是一双双滚烫的手,相握在一起,相互完全感觉得到共同的温度!

文学竟有这么大强烈的力量!假如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对待文学像对待恋人情人那样,会成为一个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也许就有某些人担忧害怕呢?他们,会不会出什么事啊?可疑问的人想没有想过,如果一条生命一生与文学无缘,心不就像无水的沙漠吗?怎么会让生命汹涌澎湃起来呢?怎么会让性格张扬起来呢?假如连给生命这样的礼遇也没有了,天啊,真不知这生命降临人间是为干什么的。天宫一号刚刚上天,那才是飞翔的文学之翼文学之梦吧——我讲的是这起于人类最初的思维之源,对拒绝文学的人,天宫一号以及望月之旅,是不敢想象的。

文学具有巨大的创造力量。我今来得早,面对王海,他一遍遍地沏茶,各种各样的,我也享受了好一番茶香。我对茶不懂,可不懂茶的人喝的又不止我一个,许多不懂茶的人都能报出各种高贵茶的名称以及价格,我连这一点能耐也没有。我只是对于王海产生了兴趣,它的高矮胖瘦,对于他这样三十里外的男人来说,恰到好处,还算标准的普通话,讲出来的音调也很有穿透力,有一种流水的音乐感。他说他离开睢宁老家十一年了,十一年后回到故乡,已经少了许多锐气,可他从小就是敢于挑战自己的人,回来后,已经知道外面大千世界的他干什么呢?他想他还是开一个茶店吧,养自己的性也养他人的性。他出售的茶叶,是从他自己选定的茶叶基地上进来的,每年收获的季节,他都要亲自去长茶的土地,看茶树的生长姿态,看采茶的过程,看制茶的工艺,然后再把这他认为最符合他要求的茶叶,专运回来。他说,只要我敢喝的茶叶,你就可以放心地喝,只要我卖的茶叶顾客还没喝完,拿回来我可以原价回购,前提是不能保管坏了。他对在这个小城茶叶店的需求与布局了然于胸,他甚至对奇石书画,乃至企业宣传策划等等,还有对文学对文化的认识,似乎都有一套实战的艺术。我心里啧啧称奇,他也并非是高等院校毕业的才子,怎么知道的那么多?有朋友提醒我说,你面前的这块茶案,是一块整木呢!我一见果然。王海说这块茶案是小城里所有茶店里最大的一块,从云南运过来的一块整木,木是红松系列叫什么梨的,我记不住。他说是长3米×宽1.2米×高0.6米,拉到店门前用了六个壮汉才抬进屋来。我不由又在这块茶案上摸来摸去。想如果这已剖成茶案的大树,还能立在这个世界上,那得生长多少年?那得多少人才能合围过来?我能与他相遇,也算是一种茶缘,就像我今天与那么多的以前不认识的文学人认识,也是一种茶缘或文学缘,人生就这么奇妙,谁知道谁在什么时候会遇到谁?文学与茶,让我们原本陌生的人不再陌生。

细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过也好,重阳节前,本应有一个晴朗的日子,让我们去登高望远,但天下细雨了,日头拉来一片雨幕,把自己遮挡起来,为茶文学注了一些意蕴,这又有什么不好呢,登高望远固然好,而我们此刻的众心,早已不知交到哪里高处去了呢,王海邀大家没事时可以去他这里吃茶。大家谢了,也接受了。可以后我们还会有这么多的文友在此相会吗?王海没说,我却多了一些想法,不一定啊!谁知是独自来,还是一起来?来了又会遇到谁呢?相视一笑,擦肩而过还是围坐品茶,再燃心柴?可期不可求啊。不变的是,茶依然在,文学依然在,这些朋友也依然在。我想,我该在哪天再到尚品茶艺去寻你们呢?或者,哪位又会来这里等待着我去邂逅呢?我们见面时,该不会又有细雨来重访旧人?又会不会官一在酒桌上再出:“老九喝老酒”的上联,老偏对“小乔过小桥”的下联呢?大家说这对联是绝配,当然,老九和小乔两位一男一女获奖作者,也许记不得这绝配的联了!

圣诞前的雪夜

某一天下午,她是这样向她的朋友叙述的,讲的当然与高大姐的不同。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关于圣诞节这三个字,她早就听说了。那还是丈夫三年前在世的时候,丈夫说,快过圣诞节了。她说什么叫剩蛋旧蛋节,外国节有什么过头!并没有引起她的足够重视。就如她生养的两个儿子的名字一样,平常得属于他们自己的而已。后来,圣诞节这三个字,在她的脑海里融进了许多奇幻的色彩。她生长生活在农村,小县城的城乡结合部,看到去耶稣堂的邻人很关注这个节日,连正在上学的中小学生也跟着起哄起来,城里的大街上,电视广播里,早早地就送出了圣诞大优惠的信息,东西越来越诱人。她想,这世界不服不行,有那么多中国人,为一个外国白胡老头子过节日,连自己的孩子今年也要过圣诞节了。变化真的实在太快。

这几天的天气,忽冷忽热,忽阴忽晴。天气报告说,今明两天有雨雪。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特意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没有下雨下雪的意思,也就没有放在心上,骑上电动车上班去了。

她上班的地方在城里,单趟约有20分钟的路程,在一家远房亲戚开的饭店里打工。饭店确实不太大,四五个包间,每天打扫卫生,擦桌洗碗,端菜上茶,就她一个服务员。店里是女老板当家,她叫她四姨,四姨夫兼大厨。四姨在今年开春时找到她,对她说,既然他已经不在了,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吃要喝要上学,靠种那亩把地,日子怎么过啊,好歹我是你四姨,你的事我不问谁问?上我的店里帮忙吧,别人想去我还不放心,一个月八百块钱,管你的吃,晚上回家住就可以了。真的是好四姨啊!心里还惦念着她,她很感激地就去了。

店里忙是忙一点,早上去,晚上归,有时客人多了,几个包间里一齐喊她:服务员,过来一下,倒杯水。她倒也没有觉得有多累。亲戚总归是亲戚啊,别人怎么就没有想到她呢!她干得非常勤奋。她也知道,在别人的饭店里打工,月工资也不止八百块,也管吃,还有另外的开瓶费,算下来一个月一千好几,但人家那是女孩子,年轻漂亮有文化,单身独个,无牵无挂,而自己呢?三十大几的岁数人了,快一团豆腐渣了,怎么可以和那些年轻女孩子相比。

她骑电动车上班,觉得比自行车快捷方便得多。有时,她一牵电动车,就不由得想到她死去的丈夫。她不会忘记,还是在丈夫病危之前,一次她的父亲问她,你是不是一直想要一辆电动车?她很疑问,父亲问这干什么?她也就没有回答。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快花光了自己家里的钱,哪还会提曾经心里想着的一辆电动车!可是没几天,父亲给了她两千块钱,说这是他交给我的,他说别人都骑电动车进城,你一直想要,让你一定买一辆电动车,早晚出门方便。

她从父亲那里回到自己的家,抱住自己的丈夫就哭,说你怎么那么傻呀,到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我。她丈夫拉住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憨啊,哭什么的,我走了,你要挺起腰板来过日子,不能让人瞧不起,照顾好两个孩子,照顾好自己,我已经跟亲亲邻邻交代过了。记住了,永远不要弯下腰来做人。于是,这些话她深深刻在了心里,一牵出电动车,就觉得身板硬气了许多。

她不用屈指计算,这电动车跟着她有三年多了,现在不像一开始新买的那样,充一次电可以跑许多的路,现在充一次电,说不定来回上一次班,就没有了。这样的事,最近已经发生二三次了。她开始担心她在上下班的路上,她的电动车像她和丈夫一样,偶尔会闹小脾气。那一天上班,这样的担心又跳上了心头。她到饭店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电动车充电,然后再去择菜洗碗。她四姨平时很晚才来店里,这一天碰巧来早了,看到之后很严肃地对她说:“以后车子不要在店里冲电,电费这么贵!”丢下这句话,她四姨再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她四姨人长得很漂亮,还整过容,虽然年龄比她大,但白白净净的,不像她那么黑。望着走出店门的曾让她感激不尽又羡慕不已的四姨身影,她感到心肝被人家狠狠地割了一下,就像割牛羊肉一样,像切大葱豆腐一样。她立即拔下充电器,跑进洗手间,悄悄地抹眼泪,听不见她一点声音,只听见水龙头的流水声。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在饭店里为电动车充电了,见了她四姨,觉得陌生了许多,甚至不敢认了,和四姨说话的机会本来就不多,现在更少了。但她还是担心她的电动车半路上没电,有时就把车子放在修车铺里或附近的朋友那里去充电,他们欢迎她去充电,这让她很放心。她永远忘不了丈夫临走前告诉她的话,也忘不了她四姨的交代,虽然每人都只说了一次。

她在饭店上班何时下班是她无法确定的,只有等到所有的顾客都走完了,她收拾好一切,才可以回家去休息。这天晚上,客人走晚了,她也就接着走晚了。牵出电动车离开店门时,天果然飘起了雨雪——是那种冬天里的小雨夹雪,不大。刚下,却格外的冷。天气报告还是准的,她想。今年的圣诞节也许晴不了天啦,该给孩子怎么过呢,这两个不懂事的,她又想。她骑上电动车,也不敢加速,因为有一次路滑她骑车摔伤过。不一会儿,她感到厚厚的棉手套有些湿透了,手指冻得又木又麻,忘记带雨衣了,真该倒霉,怎么就这一会越下越大了。但离家的路才刚走一半,她想快点骑,但是——就怕但是但是就来了,电动车突然地一下停住了。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惊叫一声:妈呀!真的没电了!她想起来,她今天事多,忙得忘把电充足了。

雨雪越下越大,夜也越来越冷,借着路边朦胧微弱灯光,看前边是没有行人的,没有人会来帮她,就在她推着电动车向前挪动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似乎心里还喊了一下她丈夫的小名,她感到脸颊上有两道细细的热流,而心却越收越紧。

孩子睡着了吗?也不知道他们晚上是怎么吃的,她打了一个哆嗦……

一情牵之而随之

小时候,晴朗的日子站在家门口,站在麦田里,向北眺望。北边在蓝天底下,有一脉淡淡的远山。它的山尖,好像要和高蓝的天空,连接在一起了,阳光从眼前一晃晃的,一直晃向山的跟前。山的颜色和天的颜色是一致的,看上去那山像玻璃一样,透明的可能从这边望穿那边。听大人说,那座山叫岠山,如果从脚下走过去,差不多要用一大天的工夫,别以为它离你很近啊,望山跑死马呢。

这是留在我脑海里最初的能记事的时候关于山的印象,没想到它距我这么遥远。我知道在家乡,不单单是有平原,有河流,也有山,有了山的家乡,就更像家乡了。尽管这么想,心里却升起了一丝恐惧,一是因它的高远,一是因它的神秘。到山根前,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大人说,山上有个山门,找到开山门的钥匙,里边是另一个世界,金银财宝随便拿!还说山上有当兵的,有雷达,谁要是随便上去了,会被当成特务给逮起来的。但没有说山上有没有树。

乃至我的孩子,后来长得比我当年向北眺望的时候还要大了,我也没有去过岠山。而这当中,我已经去过很多外面的山了,在流浪的讨生中,在有关方面组织的笔会中。那些个大山险峻,除了白云涧水,是少不了树的。有的树都已经老死在山中了,我就觉得没有树的山,就像一个男人,如果不长胡须,就失去了伟岸、失去了俊朗,失去了魅力。这也是挺可怕挺尴尬的事。家乡的岠山一定是会有树的,但等我真的有机会上了岠山,看遍了竟然是没有树的,我真的是惊诧愕然极了,家乡的岠山怎么会没有树呢?家乡的山就应该有许许多多的树,才是家乡的山呀!

山下的村民对我说,岠山上原来是有树的,满山遍野还有野兽出没,人都进不去呢。这才是几天的事啊,也就二三十年吧,20世纪70年代末前后,满山的树被扒河的人砍去烧锅了,没砍掉的,有的在清明节被上山烧纸的人点引了山火烧死了,还有的是被盗墓的人毁掉的,你看满山的坑,都是盗墓人挖的啊!

岠山的树被砍掉了,烧死了,岠山的灵魂也被砍掉了,烧死了啊。后来有一次朋友来上岠山,我就给他讲岠山的历史,张良啊,关公啊,圮桥啊,葛洪井啊,就是不讲树。朋友也问过为什么没有树呢?我就说原先是有树的,后来被扒河的民工砍掉当柴烧了,再就栽不起来了。朋友叹息无语。我也无语。当然岠山是真的栽过树的,人说一共栽了六次,声势最大的一次叫万人上山植树。可为什么栽不活呢?村民说怎么能够栽活呢?山是烂石山,不仅是没有土,反而还透风漏水,山上一浇水,水都能漏到山脚下老百姓的屋里去。刨拳头那么大的坑,栽手指头那么细的树,放在坑里,找几块石块压树根上,就算完事了,你说它怎么能活?有一回上边来检查,问栽的树呢?我们说你脚底下不就是么。栽在他脚底下的树那么小一点点,还都死了,你说他怎么能够看得见?

去年春天,岠山又在绿化了。这消息是我一位文友在聚会时给我说的,她说这几天她都快累死了,我问累的是什么?她说岠山又要开始绿化了,我们忙着做准备工作。我兴奋了,问又绿化了,谁出的钱啊?她说不让老百姓出一分。我更兴奋了,问那怎么绿化啊?她说钱是由政府出的,交给我们林牧渔业局来组织施工的。我原本想问会不会劳民伤财啊,说出口却又成了会成功吗?她莞尔一笑说今年没问题,百分之百!

夏天了,我再见到她又关切地问怎么样了?她说什么怎么样了?我说岠山栽树啊。她说早就绿化完了,一期工程才用了26天,栽了一百多万棵树苗,现在都活了!我说那一定要去岠山看树!她说等二期工程结束了你再去看吧。我说为什么呢?她说那时候全部绿化完了。我说行。

今年初夏,我去了绿化后的岠山。

上得山来,果然见满目青翠,从山下绿到山顶。整个山像是一块绿色毯子包裹上去的。幼树虽小,却长势可人,我这等个子,隐进去是很难看得到的。新栽的果木,有的竟然结出了果实!山顶上的木瓜树,精致的枝叶似在向来人致意。守山的人说,这是用纯净水浇活的呢。这真是奇迹!我后来在《青山为碑》一文里是这样描述岠山绿化的:

“过去你可以不信,但今天有青山为证。尽管你还心存疑问,却由眼前的绿树作答。人们绿化岠山的企盼,在春雷中勃发,在春风里盎然。于是今年的岠山,铺展开来的是一幅斑斓的山水画卷,是仙女巧手织出来的五彩锦缎,风韵独具,旖旎醉人。这是镌刻在青山翠峰上的唯美诗章,大气磅礴,英姿俊朗,大山的情怀,一览无余。”

就在这个夏天即将过去的时候,我的那位文友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从山下刚刚回来,山脚下一户老百姓的家里,几十头小猪崽和几十只兔子,夜里被什么东西全咬死了。有人说是狗獾子,狗獾子是什么你知道吧,是野兽!当地人说多长时间也没有出这种事了。我听了并没有感到多少震惊,反而有一种欣喜,我说是不是因为山上的树起来了,野兽也起来了?她说谁知道呢,我们正在调查呢!我说按理该有人为狗獾子惹的祸埋单的。她说是的。仅仅过了一天,她又来电话了,说经专家鉴定,那不是一只狗獾子,而是豺!豺你知道吗?是比狼比虎比豹还凶残的野兽!已经确定了,是一只豺惹的祸!这个我还真的有些担忧了,这东西出现了,山下的人家,该怎么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呢,很显然,这与大山的绿化有关。以后,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肯定会越来越多的呀。但我没听到她说有谁因这样的灾祸而抱怨荒山绿化,这使我一下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时下的社会舆论,常会把某领导的某种行为决策列为“政绩工程”。一部分人说这“政绩”是对的,一部分人说错的也不一定就全错。单就岠山绿化来说,至今也没有谁说它的错,也还没有谁把它列入“政绩工程”。这也大约是二三十年中没有过的事了,可见老百姓的人心向背,不是谁说如何就如何的,他们心里真的有杆秤呢。比如岠山绿化,山与他们一情牵之,树与他们一情随之。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一情牵之而随之的。至于那位村民所受的损失,为了他身边的那座大山,相信他还会忍受的,也相信以后不会再发生的。他护佑了山,山不会护佑他吗?也许他以后会对人说,那山上的树刚栽起来时,我家几十头小猪崽和兔子就被豺这狗东西全咬死了,我什么话也没说呢!

变迁的岁踪月影

朋友说:“我们去刘集吧,去看看老校长。算一下,我有四五年没见到他了,老校长身体如何?”我说:“去!”

天气并不太好,残留着春节后还没有消散的年气。路上,听同行的丁香雨给一位熟人打电话:“我们马上到你学校了,学校平日里有人值班吗?”一番寒暄之后,她挂断电话,告诉我们:“接电话的人是现任的校长。我们要去的学校现在一个学生也没有,只剩下四名人员负责护校。”我很愕然,乡下的中学,竟然连一名学生也没有,成空校了。

老校长是这所学校前任校长的前任校长。退休以后,没有离开学校,在大门右侧里边的几间平房里住着,自成一个小院,似一个职业看校门的老人。车到学校门口,大门开着,锁挂在铁门上,钥匙上拴一条红布绳,还垂在锁上。老校长出门来迎我们,我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拉住他说,还认得我吗?他说怎么不认得?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来了?我说怎么不想来!想来喝你的野菜稀饭呢!有啊有啊,今天和那年做的一样。老校长依然的爽朗健谈,依然的热情亲切。趁他和老伴招呼大家的时候,我溜出了他有花有树、有鸡有狗、有猪有兔的小院,步向了操场。

没有了学生,被人遗弃的偌大的操场被枯草覆盖着,厚厚的,走在上面仿佛是踩着一幅巨大的地毯,居然还有弹性。这里的草还没发芽,但沿着跑道的半圈上,可能是被老校长栽上一道半圆形的菜,似乎是想用这道半圆的菜,告诉人们这里曾是有几条跑道的,举行过热烈的学生运动会。那些青菜绿绿的,显得生机勃勃,引起我想到上体育课的孩子在你呼我叫,又跑又跳的欢乐场面。可是,无论我怎么想象,眼前却是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几年前那次来,老校长说学校还有学生,怎么几年不见了,一个学生也没有了?

老校长说,这所农村中学,当初是为周边这两个村子建的。为的是农民孩子上学方便,后来撤了并,并了撤,折腾到现在不能说学生没有了,而是学生都到其他学校去上了。有上镇里去的,有上县里去的。路途远了,还要住校,花费当然也多,都想上好学校。过去,这所学校也是不简单呐,从这里出去的学生,有考上北京、上海的,也有考上南京、徐州的。有一个考上了去日本的留学生,要二三十万块学费,上不起,那会农民哪来这么多的钱,后来他上哈尔滨工学院了。我们县里不是有一个出过书的女诗人吗,她也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呢!

我还是说,可现在连一位学生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空校了。

这又有什么呢?反正他们都是学生,在哪里上不一样?上外面上,说明外面的教学质量好,老师水平高,学生求学欲望强烈,将来成才了,都是国家的!老百姓家里供得起,愿意供,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许用不了多久,这里还会有学生的。

我看着老校长若有所思的神情,并没有一点儿的失望,找不到怅然若失的痕迹,阳光落满了他一脸,对着我笑笑。

学校空了,学校和老校长的情怀还在,像那半圈跑道上的翠绿的青菜,一直鲜活着……

学校是被一条曾叫黄河的河流包裹起来的。老校长说,曾经的黄河在这里弯成了“几”字形,两条边,一条伸向西南,一条伸向东南,学校和村庄,就在这“几”字形的怀抱里。老百姓叫这里为葫芦湾,当年连日本鬼子也不敢进来,葫芦湾当中一扎口,小日本一个也跑不了,什么坦克大炮,根本就进不来,连骑兵的马也进不来!

老校长说的这条黄河,现在还有着它的河道,就是说余威还在。它横穿睢宁北部,西接铜山温庄闸,东至宿迁朱海,全长69.5公里,河道弯曲,南北河堤宽度竟在3—7公里之间。老校长说,发大水时洪水铺满两岸,庄稼全淹在水下。自西向东河底高出地面4—5米,经双沟、张圩、苏塘、王集、姚集、古邳、魏集、浦棠和刘集果园,总流域面积204平方公里,是睢宁境内安河水系与骆马湖水系的天然分界线,却又有着一条自己的独立水系。

这是在公元1194年黄河大规模侵泗夺淮时形成的。也是睢宁水系变化的大转折,黄水势大力猛,夹带大量泥沙沉积,河床淤了,致河堤经常溃决,也就是从这时起,睢宁人民陷入了洪涝灾害的苦难深渊。在黄河流经睢宁的660多年里,造成地形大幅变化,肥沃土地被大量淹没,每遇决口,百姓死伤众多,存者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在这漫长的时间里,维护和保卫黄河大堤、封堵决口,成为睢宁人民长期沉重的负担。历史上有识之士,曾为抗“黄灾”出谋划策,有的还为抗洪抢险英勇献身。1855年,黄河虽然北迁,睢宁仍旧水害频繁。人们为了改变环境,竭尽全力,终未能根除水患。故公元1218年(即金宣宗兴定二年)始易名睢宁县,从县名就可见人民渴盼睢水安宁。

曾经野惯了的黄河,在新中国建立不久,于它遗下的故道上,才展露出柔肠万端的心肠,这也许就是它最深邃和最为隐秘的所在,它曾经的强硬和不屈,开始在扬眉吐气的春天里得到了缓释。一代一代的睢宁人,为了抚平它的累累伤痕,作了永不疲倦的努力与奋斗,数次掀起在全省全国小有影响的大规模兴修水利工程。故道在展现它原本质朴的美的同时,又增添了新的风韵。比如两岸茂密的意杨林,比如翩翩起舞的白鹭群,比如那些原生态的湿地小区,比如那些旺盛的庄稼,等等。许多远地来的朋友,尤其是那些写写画画、拍拍摄摄的人,纷纷惊呼睢宁原来还有这么一道美丽的黄河故道。

初春的黄河故道,水清澈地呈现在我们面前,静静地反射着细碎的阳光。田间小路上的枯草丛中,凸出的路面已经看得见一小片一小片青草翠绿的芽尖。河堤边上的野芦苇还像去冬去秋那样的姿势站立在那里,沐着初春的阳光。有人说怎么没有人去割呢?老校长听了就乐了说,现在谁也不缺这点芦苇。你看这黄河水,好着哩。过去,老百姓要是下到河里去割苇子、逮个鱼什么的,划破了腿,从来不发炎,一点事也没有。为什么呀?我问。为什么,你看河边这新发出的草,全是中草药。一到雨水来临时,这些草药泡进水里,这水就成了中药汤了,还会发什么炎?今天中午,我就会采这些野菜,给你们做野菜稀饭吃,真正的无污染的绿色食品!

哦!这故黄河水,原来是这样可以养人的呀。

老校长说,走,我带你们去看石屋寺。就在前面的山里,不远就到了。

早就听说过石屋寺,却从来没机会去过。我问香火是否还盛,老校长说有,也还不错。上山访寺,进庙拜佛,这里的山水给人们带来了这么方便的寄托,不是圣地胜似圣地。路上,大伙雀跃,说到这里的山,老校长说,当年刘伯温也到过这里,发现这山中有72把大红伞,72把大红伞,就是要出72个大贤人、大能人,那还得了?朱洪武下令烧掉这里的山脉,于是刘伯温就在这里建了72座石灰窑,结果这里只出了72个卖糖葫芦的。我说是不是冰糖葫芦?老校长说是的。我想,原来京城里卖冰糖葫芦的,全是这里的后人去的呀?是他们把民意的气象送到了京城,吃冰糖葫芦是让皇帝老子达官贵人不要忘了还有山里的老百姓,酸中带着甜,历史血液的味道。但关于山坳里72处废明窑遗址,县、乡志中却不是这么记载的。史书中说刘伯温来到这里后,看南有黄河,北有青山,真乃藏龙卧虎之地,他算出500年后将有“真龙”出现,顺口说:“出乱世文官武将,竟有一升芝麻粒数那么多!”于是,朱皇帝下令盘起72座石灰窑,大烧10年,意在烧坏龙脉。却不料,还是出了“闯王举旗”事件,明朝的江山社稷就此打住了。

石屋寺到了。果见一寺列于深山中,高墙合围,寺门高耸。拾阶而上,佛气迎面。大雄宝殿前,破败中仍有香烟袅袅,门上写:山环古寺,月照禅林。殿墙左右曰:石台万林佛日增辉,法轮常转百年老桑。殿左立一石碑,看样是新的,上有讲述说此寺始建于北魏(公元520年)时期,一居士说原寺石碑现藏于邳州市博物馆,已答应送归古寺,近期可请回。至于古桑,粗可两三人环抱,枝叶擎天,已不堪重负,下有若干铁做的支架相顶相扶,细看摇摇欲坠,如来风吹草动,立时可致断裂。仍有红布系于枝干上,居士说是村民来许愿系上的。古桑难道真的有灵,看它老成那样,自身儿都难保,我产生了疑问。问树龄,居士答说几百年吧!几百年?不详。

人世间经过多少沧桑?这古寺仍然千年健在!古桑树下曾经的人来人往,早不知去向,可古桑依旧枝繁叶茂。相比之下,我们常人乏善可陈。来到那口硕大的铁钟前,我连撞三下,声音沉雄缥缈,从远古传来,久久不散。想登那殿右的高高的瞭望楼,却找不到楼梯,只好退回。想问建这瞭望楼,是看什么的呢?看山看水,还是看天看地?却见周围没有可问的人,即便有,怕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想问楼,楼像殿里的佛一样,沉默不语。想刚才我面对佛像叩了三头,现在不知当时为什么那样做了,难道也是禅机使然吗?

离开石屋寺下山,刚走不远,居士又喊,山下有洞,去看了吗?于是,又折回,寻寺院外西南角的石洞,我们都没有找到,老校长找到了,洞在半山,约一人身大小,探头却看不见底。老校长说原来是没有的,可能是原先开山现出来的。一人说是古汉墓,老校长说也许可能。只是可能,究竟如何,要挖开来看,兴许是一个惊天秘密,但没有人来挖,又兴许没有什么秘密。而千年石屋寺的存在,和百年老桑树的峥嵘,那才是待解的秘密。

老校长的人生也是个秘密,中午借酒他给我唱了许多的民谣,励志的,哲理的,民俗的,挡都挡不住,就像那棵老桑树,只要存在,就要生长。

乐山恋水之间

刘礼春决定悄悄地走访全县群山。这个决定,是在他举行“岠山绿化纪事碑”揭碑仪式那天下的。

2010年3月,中国植树节前夕,睢宁岠山和岠山山上的护林员,又一次看到了县政协主席刘礼春熟悉的身影。此刻的他,站在刚刚建立好的半山坡上绿树丛中的岠山绿化纪事碑前,平静的神色中能看到露出微微欣慰的笑容。应该说,这个纪事碑亭朴素、庄重,倒是带着几分山一般的欣喜与自豪。

原来,岠山是睢宁群山的代表,今在古邳镇境内。古邳,即《史记》中记载的张良三进泥中履,得黄石公授兵书的下邳。岠山九峰相连,平均海拔180米,最高处214.6米,为苏北第二高峰,高仞险峻,横空列峙。岠山脚下,夏商先民封国,周为徐国辖地,楚汉际会相争,三国群雄逐鹿。葛洪掘井炼丹,康熙临顶建宫……岠山名人辈出,也曾盛产名木。古典琵琶名曲《十面埋伏》为岠山人汤应曾创制,他弹奏的《十面埋伏》金戈铁马,昂扬壮烈。手中的琵琶就是用岠山孤桐制作的,其他名木制作的琵琶,根本就弹奏不出这种惊世骇俗的音色来。可惜岠山的孤桐早已绝迹,后来随孤桐同样消失的,还有漫山遍野的侧柏、刺槐,被扒河的民工以搭棚烧柴为名,砍伐一空。此后当人们意识到此举遗患无穷,转而再去绿化荒山时,六次上山植树,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为“万人绿化岠山”运动,均以失败而告终,即便有几株幸存下来的弱苗,也被清明时上山烧纸钱的人,在点燃纸钱的同时,也点燃了它们,于山火中一起凭吊了逝去的树魂。

睢宁岠山之巅曾经纬白分明:以东西为线,北侧之阴,侧柏堆翠,丛林尽染,北侧属邳州,南坡属睢宁。绿化睢宁岠山,没有谁相信奇迹将会发生,因为他们曾亲手在山上栽过一次又一次绿色的希望,既没有生根,也没有发芽,更别说开花结果。

刘礼春找到县林业站站长王焕臣,直接对他说:“请你和其美局长带我上岠山,有些东西我不懂,路上需要请教你们,你们当我几天老师吧!”王焕臣一愣,这件事以前还没遇到过,陷入疑虑中的王站长问:“刘主席上岠山是烧香拜佛,还是……那里没有什么可看的呀?”刘礼春说:“我一不烧香,二不拜佛,就是因为那里没有什么可看的,才去看的。你们跟我走吧,除了会挨累之外,也没啥坏处。”

王焕臣在路上才明白,刘礼春上岠山目的是为了调研岠山绿化的可行性,作为林业站长的他,作为搞林业专业的他,作为政协委员的他,不由得心中一阵惊喜,岠山,也许梦想可以实现了!这也是我们多年的梦想啊!

从路上问到山上,刘礼春打听的是:岠山栽树为什么不活?该怎么栽才能活?该要栽什么树种?该怎么引水上山?采取什么形式施工?大约投资得多少钱?整个山上绿化需要多少时间等等。他甚至指着山脚下问:“这地方能不能栽竹子?”得到肯定回答后,又对王焕臣说,这里绿化成花果山也是可以做到的啊!你是不是可以向我提供一个具体点的岠山绿化方案啊,你是专家。等我熟悉了情况后,好向县委、县政府提建议。山上的护林员听了,说我们名义上是岠山护林员,可山上哪里有什么林子可护啊,就是一个看烂石头的,山上光秃秃的啥没有。这里的老百姓早就盼望把岠山绿化起来!

很快,刘礼春和几位政协委员向县委、县政府提出了绿化岠山的提案,得到了县领导的高度重视。

2008年12月,南京林业大学森林资源与环境学院、徐州市林业技术指导站,受睢宁县委、县政府的委托,对岠山绿化进行规划设计。2009年1月18日,规划设计和绿化实施方案上报县政府,很快在常务会议上通过。随即,县委常委会同意了这个方案,并要求立即付诸实施。

岠山绿化方案是高起点高标准的,是前人从未设想过的。总造林面积3700亩,需栽植各类苗木117.6余万株。主栽树种和搭配的乔灌木共有30余种。高矮树种搭配,常绿与落叶相映;季相色彩多变,乔木与经济树种齐名。确保形成多效益、多层次、多色彩的森林群落,达到树高景深、层峦叠嶂、色相多变、花果满山的绿化景观。

3月12日“植树节”这天,岠山绿化拉开序幕。刘礼春参加完施工仪式后,半夜里笑醒了。负责施工的技术人员吃住在岠山顶上,与监理人员联合办公,现场督查,实行挖坑、清坑、购苗、保水、客土、浇水、复土、涂白、地膜覆盖等全过程监管,做到一天一次全面调度,一天两次全面检查,这里边时常看到刘礼春的身影,施工方说他天天来给我们“洗脑”,阴雨无阻,发现问题要求随时整改,不听监理的可以立马走人。一位卢姓中标人说,干了一辈子荒山绿化,没见过睢宁要求这么严的。为抢抓时机,保证施工进度,整个工程增加施工机械40多台,增加施工人员1800多人,增派技术人员16名,增派管理人员10名。5个标段差不多有3000人在施工,整体工程共清退不合格苗木5.45万棵,占栽植苗木总量的16.5%,运送客土上山1.19万立方,占栽植用土总量的20%,特别是针对岠山透风漏水实际问题,配备抽水机组69台套,超过设计工程量的8倍,苗木成活率达到95.6%,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巨大成功!省林业局副局长葛明宏、市政府副市场漆冠山分别给予了高度评价。

岠山绿化,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考察,水和土两项是最为关键的条件,是决定成败的中心环节。大家对此都十分清楚,而刘礼春在绿化前期考察时,与王焕臣们反复探讨过,并提出了自己具体的看法,确保水土是确保成活的重中之重。在岠山绿化中,民工用塑编口袋装土,从山下向山上背,距离最远的有一千多米,险要地段山路几乎是上下垂直的,一袋土四五十斤,一个坑平均需要四口袋以上客土,民工一天只能背五六个来回,民工累极了说,祖祖辈辈谁背过土上山栽树?监理人员说,不把坑里的土填满,这树怎么栽?还得背啊!民工说,我们背!

再说水。水是生命之源。岠山是渗水山,山上浇水山下流,一直可流到山下老百姓的大床前。为了引水上山,县里投入135个工日,机械60台时,疏通水渠6.4公里,新筑拦水坝8座,开挖土方5000立方,更换160KW变压器1台,更换20寸水泵机组两套,成功实现从邳睢路西沟向北送水至岠山脚下,施工方由此抽水上山,一条管线需10台汽油机加压才能抽到山顶。每一个标段最低需10台汽油机作为保障,否则难以实现每天循环浇水,而且要连续循环6个星期以上。水抽上来了,可浇下去保不住怎么办,于是保水剂(这大概像婴儿的“尿不湿”)、生根粉、塑料薄膜全用上了,附带的又加上了复合肥。这还不算奇,一天山上送来80棵木瓜等大型树种,天已经黑了,栽完后山上却没有水了!怎么办?木瓜可是300元一棵买来的。情急之下想到了饮用水!他们立即下山找到饮用水供应商,以3元一桶的价格,每棵木瓜两桶,用小车拉水上山。拉着拉着卖水的人不愿意了,说我们这水是卖给人喝的,你们让俺半夜里拉上山浇树,以后人知道了,还会来买我们的水吗?会不会说我们纯净水质量不过关?王焕臣说,刘礼春说树和人一样,都需要喝足水!他心里明白,除了工作上的责任外,就个人情感来说,如果植树失败了,他无法向刘礼春交代。刘礼春语重心长就岠山绿化,对他寄托了无限的期待。

这真是罕见的岠山造林现象,睢宁的人和睢宁的山,睢宁的树和睢宁的魂,凝成了一个整体,凝成了一个和谐的团队,仅仅用了26天,一期工程105万棵植树任务就全部完成了!

他们成功了,岠山绿化成功了。今天,睢宁人可以有信心地邀请任何一位客人,来岠山欣赏这遍山的美好景致了。人们问岠山脚下的一位中年山民,你现在感受是什么?他说闻着满山的树叶的香气,感受最大的就是人住在这里可以长寿。

人与山树齐寿,这可能是几千年来人们对生命和健康赋予的最美的意愿吧!岠山绿化的根本意义,是不是在它为人的生命创造了和谐的意义?

睢宁境内究竟有多少山,山有多少高,有多少面积?清代县志《山川志》里说,从官山始自石桥山终,有名有姓的山为70座。1994年版的《睢宁县志》载:睢宁山丘分布在北境和西北、西南境内,面积为22.44平方公里,占全县面积的1.15%,山丘低矮,有83个山头(塘)。可见,睢宁诸山头(塘),应在70—94个之间,以座论,应该为70余座。那么究竟是多少座山头呢?各个山头的绿化情况又是如何?是否有林木承包?立地状况与周边环境又是如何?是否还有绿化开发的价值?这些情况,是在继岠山绿化后“二次进军荒山”所必须了解和掌握的。否则如何进军荒山将成为一句空话。

2010年9月2日,是王焕臣记忆十分清晰的日子,在刘礼春的带领下,县林牧渔业党委书记邵其美、林业站长王焕臣以及以及县政协文史委主任徐昱一行四人,首先从岠山脚下出发,沿山从县北境向西北、西、西南方向开始访山,为一个绿色的梦想,去寻找一块可以适合绿树栖息的地方。山路曲折蜿蜒,大小石块凹凸不平,剧烈颠簸的小车,不时在路上蹦起,把人的身体从座位上掀起来,向车的顶棚上冲去。尽管是这样,车到山下仍然无路可走,他们只好安排司机,到下一个山口路边去等待他们,他们坚持要徒步上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知梨子的味道,你就亲口去尝一口。要想弄清山上能不能栽树,能载什么树,你得先用脚步去丈一丈,量一量。九月初的天气,依然的十分闷热焦灼,背后都有火烧煮汗的感觉,脚下的山石,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趔趄,稍不留神,不是向前趴下,就是向后仰翻。更有那些金利菜、泥利菜、窃衣草、驴尾蒿什么的,把扎人的草种草刺,刺入人的衣裤,划向人的肌肤,一层层的,摘掉又上来,根本也摘不完。有人担心刘主席身体,就提议说看看知道就行了,你不用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去吧。刘礼春说,那怎么行呢?干这事哪能怕吃苦?你不把情况弄清楚,怎么绿化,遇到问题你怎么解决,你说不清楚!走吧,上山!

从9月2日开始访问,至10月底前结束,期间虽因开会或其他公务影响而时断时续,前后历近两月的时间,刘礼春等一行终于弄清楚了如下概念:

古邳有山6座,其中古邳镇岠山、二龙山、望山等三座山均以山脊为界和铜山县共有;姚集镇有山29座,其中斗篷山一山、二山的山脊为界与邳州市共有,黄山、唐山以山脊为界和铜山县共有。岚山有山20座,其中鱼山、鹰山、九顶山、北风山以山脊为界和安徽灵璧县共有。官山镇有山7座,主要分布在104国道两侧;王集镇有山2座,分布在姚集黄山西侧与铜山相邻。经统计,全县共有大小山81座,124个山头,总面积为2031.42公顷,其中已绿化面积696.85公顷,荒山面积861.72公顷,50亩以上的秃斑山面积472.18公顷。可造林面积1.8万亩。

全县所有山头坡度均在15°以上,海拔从26米至204米或214米不等。由于山头紧靠邳州、铜山、安徽灵璧交界,山坡多以南坡、东坡为主,土壤为山红土为主,土层厚度30—50cm不等,多年来由于采矿企业的不断增加,全县山头占60%被开采出塘口,岩石裸露严重,宜造林的荒山石砾含量30%左右,但是,山地紧靠睢邳路、104国道、泗八路及废黄河等沿线,交通便利,地理环境优越。

一个大概的整体想法在刘礼春的脑海中逐渐形成,他拿出来与大家共同探讨,想听听来自不同方面的意见和看法。根据全县总体情况,可否对黄河沿线有一定历史景点的丘陵荒山,如岠山、沟山、汤山、蛟龙山、魏山、双齐山、黄山、墓山、南山、京山、爬山、独山、小山、寨山等应分期分批实施荒山造林,打造具有睢宁特色的森林文化旅游产业……

初夏的夜很宁静,夜风柔柔的,带着树木花草发芽萌幼的气息。刘礼春漫步在县城中央大街的林荫小道上,感到一阵惬意的舒畅,他伸展了双臂,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

关于荒山绿化,他有了一个很大的想法。

那天,人们来到古邳象山。象山的山呢?眼前,是一片平原,邳睢公路穿村而过。人们问刘礼春,象山难道只有“像”,而没有山吗?不可能啊,总归要有点象征性的痕迹吧?刘礼春说象征性的痕迹倒是有,就是象山这个名字。就像许多历史遗迹,除了名字,一切都荡然无存了。原来,在开辟邳睢公路时,象山被铲平了。一座山会这样被铲平了吗?不可能。是不可能,可象山不是修公路时开始铲的,是采石的农民多少年前就开始日夜的铲了卖了,卖的倾家荡产,象山了无痕迹。刘礼春叹了口气,象山,是象山人子孙万代的财产,就在这一两代人手里,弄得干干净净了,丁点不留了。这种杀鸡取蛋的方式,坚决不能再发生了,要让青山绿水永存在睢宁的土地上!他很快联想到了鸡宝泉的小山。小山在吉宝村东部,总面积450亩,村中的西山是原生态保持最好的山,山四周树木以乡土树种枣树、刺槐为主,其中超过百年的山枣树有1600多棵,超过400年的柿树有2棵,超过百年其他古树有20余棵,山上遍长石蒜等植被,也就是这种原生态,再加上特有的水质,使这里成为长寿村。问一棵古树的年龄,一位白发老者说,谁知道呢?有几百年了吧?这里树为什么没有人破坏呢?不缺吃不少穿的,谁来挖它们呢?就是缺吃少穿,轻易也不来砍树啊。它长这么多年容易吗?树的寿命,也是人的寿命啊。村里的确长寿的人多。刘礼春问另一位老者:你老今年高寿了?答:92岁了。又问你现在去干什么呢?答:我去割麦的。为什么不叫小孩去割呢?老者气愤地说:“叫小孩割还不够鼓弄我的。他一天也割不完的,我一晌午就割完了!”

这位老人说完,独自就走了。那衣服也不扣纽扣,敞开着怀,吹在上面也会打了个弯。刘礼春就欷歔不已。风水宝地,人间寿星啊,有山一样的风骨。再往前走,发现有四位老太太在山窝的树下闲话,一打听,年龄最轻的也已经82岁了,旁边人告诉刘礼春,说你这位大哥不知道,她现在婆婆还在呢!

鸡山宝山,树得于山,山得于人,人寿又得于树么?这是不是栽树就等于长了人的寿命?那全县的荒山,就要尽快地丛林尽染才是啊!刘礼春从另一个角度受到启发,他觉得那些家乡的人在看他,在呼唤他,在期待他的脚步……刘礼春说,王站长,焕臣,下次再上山时,就是我帮你栽树的时候了。王焕臣说,树是一定是要栽的,可就不要你再帮助栽了,你看,这山被挖了,能不能止住?有人在山中炼油,污染严重,可不可以关停?刘礼春听了点点头,并没有当即回答。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呼出了一口气,说,不管不行了,要坚决取缔,还群众一个清山!还大山一个干净!

睢宁县二次进军的荒山工程终于尘埃落定,一期工程总投资3200万元,绿化荒山面积16000亩,其中栽植侧柏、女贞、刺槐、臭椿、栾树、五角枫、山楂、柿树、杏树等13个树种,约180万株。工程共分二期进行。为了二次进军荒山,县政府成立了“二次进军荒山”绿化工程领导组,一期工程由县长王军同志任组长,工程涉及姚集辖区花山、火山头、斗篷一山、二山、三山、四山、小五山、娄山、郭山、凤凰山、东爬山、西爬山、债山、龟山 、耙山、红山、荒山、墓山、小南山和京山等20个山头,造林面积8000亩,栽植各种苗木88.4万株,整个栽植区东西长达15公里……

2012年,县政府成立了“二次进军荒山”绿化二期工程领导组,这次任组长的是新来的县长龚维芳,其他领导和组成人员与一期工程相同,为我县“二次进军荒山”绿化工作提供了强有力的组织保障。睢宁县二次进军荒山绿化二期工程计划总投资2080万元,荒山造林面积8000亩,规划设计划分为11个标段,设计栽植各类苗木约97.2万株。面临投资少、施工难度大、工程任务量的实际困难,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在总结岠山和一期荒山绿化工程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认真制订实施方案,狠抓各项措施落实,使二次进军荒山绿化工程顺利实施。截至4月10日,经过紧张有序的施工,完成各类苗木栽植107.4584万株,完成设计工程量的110.56%。

在水源保障上,苗木栽植前,岚山、姚集等镇和水利部门完成了4公里河道疏通,2台供水机组二级翻水及9眼岩石机井的建设任务,为栽植苗木及时供水奠定了基础;在施工环境保障上,岚山、姚集镇政府分别成立了工作组,积极配合林业工程指挥人员,随时解决施工中出现的阻工和土地权属纠纷;县公安局积极配合施工单位,集中1个月时间跟踪打击阻挠施工、人次和破坏工程设施等违法案件。

为保证荒山绿化效果,提高苗木成活率,县工程指挥部,在设计总工程量的基础上,打破常规,采取因地制宜、局部调整的措施。考虑山体立地条件差,苗木成活困难等因素影响,采取适度增加苗木栽植量,确保设计总工程量;根据苗木栽植量大、供水困难的实际问题,采取增施保水剂、加大坑穴抚育面积、实行地面覆盖等措施,解决浇水周期长的实际问题。据统计11家造林公司总计栽植各类苗木107.4584万株,比计划栽植量增加10.56%,为一次性造林成功奠定了基础。

经过两年来紧张有序的施工,两期工程共栽植侧柏、女贞、臭椿、栾树、五角枫、刺槐、山楂、板栗等各类苗木200.16万株,完成设计工程量的107.15%,超额完成了市委市政府下达的造林工程量,其中一期工程栽植苗木97.21万株,经过2011年5月、10月紧张的抗旱保苗措施,苗木保存率达到90%,受到市委市政府高度赞扬;二期工程于2012年4月10日完成苗木栽植107.46万株,4月11日起,组织施工单位进行紧张的浇水、坑穴覆膜等苗木抚育管护工作,苗木存活率均达到90%以上。

当大功告成时,在一个下午,刘礼春给王焕臣打了一个电话,说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王站长去了,推开刘主席的门,两人四眼相视,刘礼春说,不容易啊,成功了!

记得看过一篇文章,里头大意是这样的:

一天,孔子在一条大河边上观赏向东流去的河水,子贡问道:为啥君子见到大江大河就一定要观赏呢?孔子告诉他说,因为水蕴着许多美好,能给君子修身养性以有益的启迪。水是生命的源泉,普育万物,却不是为自己所需,这正是君子应具备的仁德;水向下流去,迂回曲折而有一定规律,有似君子去留行藏皆循义;大江大河汹涌澎湃无尽头,似有君子浩然正气行大道;河水奔向百丈深渊而无所畏惧,有似君子义无反顾之能; 用水平仪衡量地平,肯定准确无误,似有君子执法之公;任何东西用水一洗,必定新鲜洁净,有似君子善于教化。特别是“其万折也必东”,千回万转,始终坚持流向东方,最像君子不折不挠,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顽强意志。

这是孔子的观水之悟。

而刘礼春呢,访完睢宁群山之后,他还要去访睢宁诸水。

2010年春天的一天,刘礼春临风站在绿化后的凤凰山顶,举目向南眺望,古黄河如一袭碧练,由西向东,飘逸蜿蜒,两岸林木繁茂葳蕤,烟岚氤氲,气势雄阔。此刻,他的心猛然一动,古黄河又触动了他长久以来的思索:这条河流它还会怎样?我们还能叫它怎样?它能给两岸人民带来新的惊喜、新的景象吗?

于是,他暗自决定,访罢睢宁群山,他要再去遍访睢宁诸水。访山时,他对睢宁荒山的绿化充满了信心,而事实上,睢宁以岠山为代表的荒山绿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那么,该如何让睢宁诸水实现清流环绕,为百姓幸福的梦想去服务呢?

睢宁的水啊,一直是睢宁世代百姓的牵挂,尤以黄河古道为最。

刘礼春的思绪像流水一样,从山上向古黄河道漫去。他想,睢宁历史悠久,早在公元前206年西汉时期就开始建县。时北有泗水,南有睢水。以后历经两千多年,睢宁建制虽多有变换,但睢宁的社会经济发展,与水系变化、水利事业的兴衰始终密切相关。

古黄河给睢宁人民带来了福祉,但它同时也是睢宁的一条害河,一条桀骜不驯的河。现今的古黄河,也就是黄河故道,刘礼春对它十分熟悉,它横穿睢宁北部,西接铜山温庄闸,东至宿迁朱海,全长69.5公里,河道弯曲,宽窄不一,南北堤之间宽度竟在3—7公里之间,自西向东河泓平均高出两侧地面4—5米。河道历经双沟、张圩、苏塘、王集、姚集、古邳、魏集、浦堂8个乡镇和刘集果园。由于滩地高出两侧地面,成为县境内安河水系和骆马湖水系的天然分界线,却又有自己一条独立的水系。

刘礼春还记得,公元1194年,黄河侵泗夺淮,从此,睢宁人民陷入洪涝灾害的苦难深渊。黄河流经睢宁660多年里,其间因河堤频繁决口,造成地形大幅变化,肥沃土地大量被淹没,每遇决口,百姓死伤众多,存者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在这漫长的时日里,维护和保卫黄河大堤、封堵大堤决口,成为睢宁人民长期的、沉重的负担。根据县志记载,历史上有些有识之士,为抗“黄灾”出谋划策,有为抗洪抢险而英勇献身。1855年,黄河虽再度北迁,睢宁仍旧灾害频繁。人们虽竭尽全力,终未能根除水患灾害。

刘礼春在阅读睢宁历史之水中知道,公元1194年黄河大规模侵泗夺淮,是睢宁地区水系变化的一次大转折。公元1218年(即金宣宗兴定二年),家乡始易名睢宁县,可见当时睢宁人民是多么企盼有一个睢水安宁的生活。睢宁,睢水安宁之愿也。

刘礼春带着几名同志,从古邳境内沿古黄河北岸,一路西行去访水问水。

古黄河静静地流淌着,没有起伏,没有波澜,睁大绿汪汪的眼睛,疑疑惑惑地纳闷看着前来访问它的人们。这些人指指点点,心里想干什么?两岸挺拔的意杨,已经长大成林,行在其间,有凉风习习,和鸟声一起,在林子里起起落落,更觉这里的清静怡人。间或有多年的刺槐,以一种硬朗挺秀的风姿,立在河堤之侧,似乎在说,我目睹了古黄河的年年岁岁,是古黄河的见证人。它的根伸进古黄河里,周身也就流着古黄河的水,成了站立起来的古黄河了。

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自然湿地,绿色的植被,铺在眼前,引人惊呼。这里的植物有多少种呢?刘礼春依稀听专业人员介绍过,大致情况如下:古黄河是睢宁的自然湿地保护区,以杨树为主的绿化带面积15万亩,水域面积2500公顷,共有植物55科159种,其中有国家一级保护植物银杏、国家二级保护植物野大豆野菱等。动物有鸟类33科98种,其中国家二级保护动物7种,省重点保护动物22种,“三有”保护动物78种;兽类5目7科22种,其中省重点保护动物3种,“三有”保护动物6种;两栖类7目13科39种,其中省重点保护动物3种,“三有”保护动物3种,中国濒危动物红皮书收录2种,“三有”保护动物17种;底栖动物9科19种。不仅有戴胜、黑枕绿啄木鸟、红隼、水雉,光叫鹭的就有苍鹭、草鹭、绿鹭、池鹭、白鹭、夜鹭……有许多的动物、植物,就是连睢宁人自己也叫不出名字来,这是大自然对睢宁的恩赐,是睢宁的大喜大幸,是睢宁人骄傲的财富。在这里,竟有这么多大自然的精灵与睢宁人和谐共处,共同生活在一个家园,共同享有同一片蓝天同一条河流,应当很好地保护好它们,保护它们也就是保护我们自己,这是美丽睢宁必不可缺的一页浓墨重彩。

一只白鹭从河边飞起,又一只白鹭从草丛飞起,紧接着,一只只飞起,一队队飞起。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飞起时是一阵白云,落下时似一地白雪,在古黄道上是那么的让人惊异、感叹!他们好像会说话,在欢迎刘礼春一行的到来,用自己最美丽的姿势。刘礼春似乎是听懂了白鹭的歌唱,露出了一脸的微笑。古黄河道,原本就有天然的美啊!

刘礼春希望再走近些,走近可以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原本与他访水问水无关,但又不能说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架窝棚——准确地说是本地常说的两檐到地的瓜窝棚挡住了他的去路。在寂静的古黄河岸边,这一只孤零零的小窝棚,就蜷缩在那里默默无语,像是堆在那里的一个大大的疑问号。于是,引得刘礼春真的疑问了。他走近窝棚前,见里面一对老人正在剥生花生,他不禁问道:“你们这两位老人,是哪里的人啊?怎么会住在这里?”刘礼春看见窝棚里摆放的筷碗和简单的灶具,有一股气息在说明,他们的确住在这里有不算短的时间了。

刘礼春问:“这是你们老两口住的地方吗?”

老两口没有表情,也没有回答刘礼春的提问。于是,刘礼春又问:“你们怎么会住在这个地方?”

男的终于想说话了,但他还是叹了一口气,说,孩子大了,娶了媳妇忘了娘,没有办法啊。不想惹闲气生,就跑到这河边上,搭个窝棚子住了。说到这里,老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止住了,沉默了,说什么也不再开口了。

而刘礼春的心地变得沉重起来。这是什么事情呢?子女养育大了,当父母的一生的心血付了,现在反而不能在家里住了。看来,让古黄河边上的人们过上幸福满意的生活,不仅仅需要自然环境的改变,更需要人文道德的重塑。这同样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绕过去,就不能不问。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先拨通了县民风办电话,告诉说我在古黄河边上发现了一对住在窝棚里的老人,他们说是某某镇某村的,你们了解一下,他们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如果真是被子女撵出家门的,子女要把他们接回去。嗯?不能用车拉,要背回去,要让全村老百姓看到,他们是把父母背回去的,今后这个村再不准出现这种情况。另外,请向民政部门了解一下,这种情况的老人,可以享受政府的什么惠民政策,他们享受没有享受。

这一通电话打完之后,刘礼春舒缓了一口气。他还要往下去。这时,他发现了另外一种情况,也是他始料不及的。他看到在杨树林之间,赫然有一个养鸭场进入他的视线,循着鸭叫声望去,他看到在河边。一阵阵的麻鸭,在憩息,在游戏,在觅食,在欢叫。刘礼春眉头皱了起来。这里的确是一个养鸭的好去处,可正因为如此,这里不可以养鸭,鸭子与鸟争鱼虾,鸭场污染河水,会让鸟儿生存不安,会扰乱鸟的正常生活。刘礼春又一次拨通了手机,他打给一位镇负责人。他说,你们要学会保护好古黄河道,这是老百姓子子孙孙的巨大财富。鸭子当然要养,但不能在这里养。你们与养鸭专业户好好协商,帮助他们另选一个地方,在最短时间内,把养鸭场迁出古道!

刘礼春边走边和同行的人说,这故道旁要加强管护,听说有不法分子偷偷毒死白鹭,这要严惩!这故道旁边既不能养鸭,也不能随意挖坑养鱼!这许多的乡土树种,要保护起来,不可以乱动,缺的要想办法补栽起来,还生态一个自然!

从2010年春,刘礼春开始徒步考察全县境内各条河流,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刘礼春他们陆续全程走完了徐洪河、徐沙河、睢北河、民便河、古黄河、老龙河、新龙河、潼河……总行程390多公里。

390多公里,这里当然无法记下他们留下的每一个脚印,也无法描述他每一滴汗水。刘礼春说,只有这样真实地走过了,才能掌握第一手真实情况。睢宁的水,经历了那么多的历史变迁,我们今天没有理由不去重视关注它们。

是真情,也是责任。

谁在徐洪河岸挖堤取土、盘窑烧砖?刘礼春说,拍下来,留作证据查一下原因。而此时,正有人在远处偷窥他们,并一路尾随,直至到了跟前,威胁说你们拍它想干什么?是不是什么假记者?想诈骗?随行的人亮出了身份,尾随的人说骗谁?你还会说他是省委书记、公安局长的呢,谁信?刘礼春义正词严地叱责道,你在这里非法取土烧砖,破坏了徐洪河水利设施,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违法行为?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看有没有人来处理你!小鬼见不得大太阳,尾随的人一看来人是真的了,掉头就跑。事后调查,这座砖窑,有村组干部参与。刘礼春说,这股歪风必须坚决刹住!

刘礼春想起来前几天访水的时候,见有几个村民正在河边植树,因一棵意杨苗太大了,一时扶不起来,一位妇女就对刘礼春一行人说,大哥,帮个忙吧。树扶好了,培上了土 ,刘礼春说,树也帮你栽上了,可我得给你们多说几句话,你看这好好的河堤,树被砍了伐了,土被取走了,怎么破坏的这么严重,发大水了村庄怎么办?地里的庄稼怎么办?那位妇女说,没有人问,这河堤上的树,谁想砍了谁就砍,这河堤上的土,被老百姓拉去垫宅子了。这边地是俺家的,俺才来栽树护它的。刘礼春说大家都要关心保护好家门口的河,这才是正道。那位妇女说大哥你说的也是,可平时没有人这么说过。你是谁?同行的人说,这是过去的刘县长,现在的政协主席。那位妇女说,怎么一点架子也没有?几十年了,我们这里谁见到县长主席来过?

刘礼春继续向前问水,出来一天就要充分利用好一天。可前面的一条断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桥面的水泥板全压坏了。大人尚且不敢大胆地走,上学的孩子呢?骑车的老人呢?他打电话给水利部门,给当地的镇政府领导,说你们抽时间过来看一看,这座桥要不要修,该怎么修,不能让断桥老是断!桥断了,与人民群众的联系就断了!

很快,一份调查报告摆在了县委、县政府领导的案头,刘礼春他们一口气提出了六条建议:一要采取切实措施,坚决制止对河堤林带的乱砍滥伐,同时要教育当地群众不得在河堤毁林耕种;二要坚决取缔从河堤取土烧砖的砖瓦窑厂;三要将部分河道内规模养鸭养鹅场要迁移出河道保护区范围外;四要对尚未植树绿化以及林木已被砍伐的河堤,要组织植树造林,恢复植被以增强水土保持功能;五要加强对河道两岸工业企业污水排放的监管,严禁企业向河道内直接排放未经处理或处理不达标的废水;六要根据工作需要,重新研究划分部门工作职能分工,明确牵头管理部门及工作职责,切实强化河道、河堤管护工作的长效措施。并随建议附上了一张《河流考察情况一览表》,明确而又具体。

而另一份专题调查报告《徐洪河沿线非法砖厂、砂站亟待整治》也送到了政府主要领导的面前。

这两份调查报告,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都作了重要批示,而且所提建议,也很快得到了落实。

时间到了2012年3月,江苏省委书记罗志军来到睢宁考察时,明确指示省有关部门要加强对黄河故道农业综合开发的整体规划,帮助睢宁在发展现代农业上实现更大突破。

4月,江苏境内黄河综合治理和开发协调会议在南京举行,明确睢宁县作为徐州市古黄河沿线最长的一段,对江苏省古黄河综合治理和开发具有重要意义。

5月,徐州市召开黄河故道沿线二次综合开发工作专题会议,睢宁古黄河作为整个黄河故道中具有代表性的区域,其发展对整个黄河故道的开发产生示范作用。

古黄河的春天悄然来临了。

睢宁县新一轮古黄河综合开发在春风里拉开了帷幕:按照《徐州市睢宁县古黄河综合开发总体规划(2012——2020)》要求,本着“旅游是抓手,产业是支撑,创意是灵魂,富民是根本”的指导原则,高标准编制的规划统揽水利、交通、农业、生态、文化旅游、扶贫“六位一体”,将发展旅游的理念熔炼贯彻到水利发展、交通发展、土地发展、农业发展、生态发展、文化发展、村镇发展中,确定古黄河沿线开发在江苏省省域战略格局中的重要地位。

这个县还将通过三年的综合开发,到2015年底完成十大任务:完成总投资50亿元左右;开发治理面积50万亩,其中新增复垦整理土地面积2万亩;建设高标准农田30万亩,其中新增水稻面积5万亩;新建高标准产业园区2个以上;拓宽疏浚中泓69.5公里,新增蓄水能力2000万方,建设房湾生态湿地、古邳泵站、新工码头等一批水利、航运设施;新建沿河二级公路53公里,沿河支线公路27.8公里,完善古黄河沿线道路网络;新增精品文化旅游景点5个以上……

在古黄河综合开发施工现场,我一次次看到刘礼春的脸上,笑容在不断地绽放……

作者简介:陈恒礼,作家,江苏睢宁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其散文先后在《散文选刊》、《雨花》等报刊发表,曾荣获“2012年度散文年会”二等奖等奖项。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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