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虚

2013-04-29 17:08格致
美文 2013年7期
关键词:目的地女友火车

我也害怕了,从来没这样坐过火车。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也许我仍在犹豫,而火车在我犹豫的时候加速了。加速到我想跳下去都不行了。

男生有精力谈论文学,一边赶路一边还思考,还形而上;女生则惊魂未定,发现上错了车谋划着怎么回去。陷在安全需要里。没有余力谈论文学。她们的麻烦太多了。

其实,摆在女生面前的路并不是一条,而是两条。一条容易;一条艰难,生死未卜。

男生握着方向盘

梦说:

我和一些同学来到火车站。我们突然就不愿意上课了,也许是从那个乡村中学毕业了。我们要离开这个叫大口钦的小镇去远方。——离开我们的出生地去远方。

小镇有一个邮局,一个火车站。我们曾经给远方寄过信。这次,我们要通过火车把我们自己寄走。

我们要去的地方,大家心里都知道,因此谁也不把那个地名说出来。那个令我们向往的地方是非常远的,远到一定要坐火车才能到达。

我们的火车站是个小站,只有一个站台。火车从这里路过,停一两分钟,然后继续前进。当我们想去远方来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站里只有在阳光下反光的铁轨和空寂的站台。

我们开始等待。等待一列能把我们送到远方的火车。在大家都等待的时候,有一个同学说:那列货车正好到达我们的目的地。我们就看见了停在另一个车道上的一列货车。我们就上了这列火车。货车上没有门,就算有也没人为我们打开。我们就在那铁车厢外,找到把手,找到落脚的地方,把身体贴在车厢外面。

我在车头附近的位置为我的双脚找到了一个可以踩着的小平面,一个车厢外面的小平面,很牢固。脚安顿好了,伸手一抓,抓住了拦在车厢上的彩线。彩线是红色、网纹的,很好看。这个车厢里不知装着什么,需要用红绳子这样拦一下。我的脚踩住了一个可靠的平面,手也抓住了红线,我基本稳定了,和这节火车厢扭结到一起了。这样车到哪里我就会到哪里。

不一会儿,火车开动了。有的同学害怕起来,就趁车没有加速的时候跳了下去。我看见有好几个同学跳下去了。我也害怕了,从来没这样坐过火车。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住了。也许我仍在犹豫,而火车在我犹豫的时候加速了。加速到我想跳下去都不行了。我感到站不稳,也抓不住。很紧张。不敢回头。感觉在我身后应该还有一个女生。心想,人家都跳下去了,现在就剩下我和身后这个女生了。

火车在很快的基础上又加速了。手更加的抓不住那彩色绳子。尤其那绳子很松,不是紧贴在火车上的,这样,我就无法紧贴住火车,我的身体与火车之间有了很大的距离。——像个水珠,就要被离心力抛出去了。我拼命抓住那绳子,耳边的风呼呼地响着。

这时我心里想这车是上哪去的?与我们的目的地一致吗?开始后悔上了这辆车。

在要被甩掉又没被甩掉的对抗状态下,车终于到了一个大站停了下来。车停了,我也没下车,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因为没有人告诉我们到站了,到目的地了。我看也不像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我认为是临时停车,给这列奔向远方的火车提供给养。

这时,我看见两个开车的人下车了,竟然是我们班的两个男生。原来是这两个家伙把车开那么快,一手制造了我的紧张和恐惧。他俩从驾驶室里跳下来就一边说话,一边找到路边的一个离火车不远的露天茶馆,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谈文学。他们谈得很认真。我还站在火车外皮上,离他们不远。我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我大声说,我不想谈论文学,我想知道这车要去哪里?他俩向我这边望过来,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最后说出这车要去青岛。

我一听青岛,就知道这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这才下车了。我身后的女生也下车了。这时我发现,还有另外两个女同学。我们一共是四个人。我问开车的男生,这车开出来多远了?回答说一百多公里吧。

这就叫背道而驰。我们离大口钦100多公里了。而我们的目的地不在这个方向。我们在大口钦火车站的时候,我们向目的地前进的距离是0公里,而现在,经历了一系列的颠簸、惊吓,我们离我们的目的地是负100多公里。错误的行动还不如原地不动。

我们四个女生准备打车回去。我们都饿了,就走进一家小饭馆,先吃饭。我们吃的是面条。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互相说祝福的话,看上去并不沮丧。我说得打车回去,也花不了多少钱。又看看环境,这是个小镇,应该能打到车。我们四个女生一边吃面条,一边把这些都商定了下来。

我说——

去什么地方,坐去那个地方的火车。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年龄小也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可是,总是有意外的事情出现,比如,那个说这火车就是我们要坐的火车。这个声音出现了,而且在我们等待的时候。没人会追问、考证这个声音对不对。因为发出声音的人是和我们一伙的。这麻痹了我们。因为发出声音的人和我们的目的地是一致的,他能骗自己吗?结果,我们坐错了车。这证明那个声音对我们来说是错误的。但证明的代价是很大的:跑出了一百多公里。——在错误的方向上跑出了一百多公里。

原来以为我们这些同学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等到了那个车站停下来,看见从驾驶室里走出的两个男生,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一样的。男生要去青岛。而四个女生跟我的目的地一样,不是去青岛。在这里,男生女生用来区分不同的人,不同的目的地。应该说,不是所有的人都上错了车。只有女生上错了。男生在按照他们的目的地前进。人家没错啊。

男生都在驾驶室里,他们掌握方向。他们说往哪开就往哪开 。他们手里有方向盘。如果女生的方向愿意和他们的一致,那么就跟着走吧;如果女生非要强调自己的那个目的地,那么你就得下车自己想办法。你就得面临重重困难。

男生呆在驾驶室里;女生紧贴车皮站着,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男生有座位;女生手脚并用,拽着绳子,踩到一个脚那么大的平面已经很满意了。男生有方向盘,确保火车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女生抓着一条可疑的红绳子,心里装着目的地,在理论上向着目的地前进。这一路上,女生随时可能丧命。

男生有精力谈论文学,一边赶路一边还思考,还形而上;女生则惊魂未定,发现上错了车谋划着怎么回去。陷在安全需要里。没有余力谈论文学。她们的麻烦太多了。

其实,摆在女生面前的路并不是一条,而是两条。一条容易;一条艰难,生死未卜。

艰难的那条是从青岛下车,找到交通工具返回出发地。容易的那条就是临时改变方向,也去青岛。把别人的目的地变成自己的目的地,把男生的方向变成自己的方向。忘掉自己原来的方向。

我们四个女生,坐在那个不知名的地方小饭馆里,吃着面条,商量着回去。显然我们都不想去青岛。都还记得自己原来的目的地。我们把返回想得很容易,只要打到车。但是,只要细想,我们的困难就太大了:

一是不知能否打到车,那里人生地不熟,视线里没看见有出租车;二,就算打到车,回到了原点,这也没有完。因为我的目的地不是回家,而是出发。在那里,我们能等到抵达我们的目的地的火车吗?三、就算有出租车,人家会要我们多少钱?我们的回去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而时间的代价我们已经付出了;四是谁能保证我们下一次的出发是正确的,没有被欺骗?——这一切都是未知数。都有无数困难和危险埋伏其中。

在X市搭公共汽车

梦说:

一个陌生的城市——X市。一个会议散了。我得回家。我知道家在哪里。但是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客运站在哪里。幸好本地一同开会的一位女友,她说自己先不回家,先帮我找车站。

我跟着她走。天是黄昏的景象。不一定是黄昏的那个时段,也许阴天,就是那种没有阳光,一切是灰色的。

我们来到一个广场,她说这就是客运站。我粗略看了一眼,是个比较大的广场,里面停着几辆大巴车。也就是看见有车,看不清站牌等等对车的行程、时间进行说明的文字。似乎就没有这些文字。

就在我们俩站着的地方,身边就有一辆大巴车。我们就是站在这车的后轱辘那个位置。车很高,车窗在我们的头顶,因此在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我们不知道这辆离我们最近的车是开到哪里去的。身边也没有人可以问。女友说,我先上去问问,你在这里等。

我们找车门。车门却在车的尾部,而且这车门是打开的。已经有人上去了。能听到车里有声音。它不是一辆空车。

车尾部有悬下来的铁梯子。一共是两节。女友从那铁梯子爬上去了。

我在下面等。等了一会不见女友下来。上车问问司机或车长,这车往哪个方向开,经不经过C市?这有一分钟足够了。可是好几个一分钟过去了,女友还是没有下来。我就想也上去看看,我急着回家。

我开始上那悬空的铁梯子。上到第一个阶梯,发现第二个阶梯在我的腰部。我的腿得抬多高才能够到第二个阶梯?我感到实在是上不去,就下来了。下来我就想告诉女友,可千万别买这辆车的票,我上不去这车。

从车的尾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车底座太高了。我又觉得喊叫很不好,就分析,女友应该在车头的位置。她应该正跟司机说话。我绕到车头,果然就听见女友正跟司机吵架。他们的吵是比较温和的吵,不会升级的那种。他们吵的内容是关于这车的终点。司机没有就他驾驶的这辆车的终点问题给出明确的答案。我的女友认为,司机应该知道自己开的车的终点,这是最基本的。司机也在说话,他的意思是,我不知道终点,不然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他认为作为一名司机,在开车上路的时候不知终点的事是常见的,经常这样,因此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车头位置,司机身边的玻璃窗很矮,我站在地上能看见司机坐在方向盘后面。是个高个子男人,还带着棒球帽,身体瘦。我还看见了我的女友,她坐在司机的身边,那个副驾驶的位置。他们还在就这车的终点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里心平气和地吵着。这时我看到,我的女友虽然在吵架,也就是这车的终点问题没搞清的情况下,她的手里,已经拿着车票,而且是两张!车票是单层纸的,从女友的手里垂下来。淡绿色。

车头的位置也有个门,而且很矮。是一块齐膝高的转动铁板。我用手轻轻一推,铁板就向一侧打开了。我问司机,我可以从这里上车吗?司机说可以。我本担心他不允许。这显然是专供司机上下车的门,我是乘客,应该从后面上。

我上车,坐到女伴身边。我问她这车终点到哪?女伴顾左右言他,不正面回答我。我就又问司机,司机的态度和女友一样。他们俩见我上来就不吵了。他们用一样的态度对付我。我说没关系,这车只要经过市区就行。我对市区熟,我可以换车。他们就都没再说话,问题似乎是解决了。

我心里有点埋怨女友在不明终点的情况下,为什么就买票?就没有其他车了吗?我们是随意上了离我们最近的车,如果再走走,问问,情况也许会比现在好。但是票已经买了,就只好坐这辆车了。关于一个人为什么要买两张票,我都没有问。这较终点问题就太微不足道了。女友是不同我一块走的。她是本地人,她只把我送上车。

车还没到开的时候,我们就那么坐着。女友也没下车。我心里打定主意,车一到市区,我就换车。

我说——

这个梦一点儿也不像格致做的,像是卡夫卡做的。这是个卡夫卡风格或手法的梦。这个梦是对20世纪现代文学大师作品的模仿。我认为这个赝品比卡夫卡的还要荒诞。卡夫卡的城堡,虽不能进入,但还是能远远地看见的。还是有那个城堡在那里伫立着的。而格致则是坐上了一辆连司机都不知终点的汽车。最令人吃惊的是,司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很平常。这就把荒诞给升级了。

显然,这个城市,这个车站,这辆车,他们执行的规则与格致原来生活的城市的规则是不同的。格致是外来者。人家没有终点是正常的,而格致的目的明确——回家。问题就是:汽车没有目的,而格致有。如果乘客也没有目的地,那就对了。只要坐上这辆车你就应该没有目的地。错误看来在格致身上。你怀揣着那么明确的目的你为什么上这辆车呢?在格致原来的城市,这样的车是没有的。那里每辆车都有个最后的终点。格致习惯了这种思维,到了另外的城市,还是用原来的思维思考,就遇到了困难。

格致是被迫上这辆车的,因为票已经买好了。但是,从这位司机的情况看,在这个车站,有可能有一辆有目的地的汽车吗?应该是没有。这里的所有车都是一样的,没有终点。虽然梦里没有直接交代,但是应该是暗暗地说了这层意思。那个买票的女友,她是本地人,她应该知道这个车站的规则。所以她买了票。因为她知道这里所有的车一样。

那辆汽车,那个司机,包括女友,他们加在一起,形成了格致的未来。他们是从未来这个概念幻化成形的。一辆车、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在格致面前演戏,演得破绽百出,却很认真。只有命运和未来是不确定的。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也不知道你的终点在哪里。回家?哪里是你的家啊!你的那个家是暂时的,是虚浮在人间的。一阵风可以摧毁;一个大浪可以掀翻,你说你哪有家?而人间也是暂时的。你的目的地明确,那是因为你无知造成的。确定无疑,是因为无知和短见。什么能禁得起从俯瞰的角度推敲?活着,都是在一步一步地去接近一个谜底。这样一看,坐上一辆不知终点的汽车一点也不荒诞了。它实际上正合生命的基本常态。这就是那个城市的司机们不知终点而理直气壮的原因。

司机和女友,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是上帝的演员。他们演戏,警示地上的愚众。

如果女友找到一辆直达格致家门口的汽车,格致上车,然后格致顺利地回家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梦就可以别做了。谁也不能做出这么顺流、没有波折的梦。它作为梦的基本要素不存在,那么这样的梦也就不会存在。梦至少是高明的文学作品。梦更是寓言。每一个梦的到来都肩负使命。它都是有话要说。我说过,梦是另一个自己。是自己的智力部分。那个导演梦的自己没有肉身,因此他更清醒。肉身所受的羁绊和困惑,那个制作梦的自己都没有。这样她就常常发觉了我的错误。她作为我的另一个,她为自己地上的部分着急。她没有肉身,她就不会说话,但是她掌握控制木偶的本事,于是她就给你演木偶戏。你要是愚钝到看不懂,那他就能急死了。有的梦是不断重复的,那是你的智力部分看你不懂,就一遍一遍地给你演。想用重复提醒你思考。

我现在,每天意得志满地以为自己智商高,能左右什么,能左右自己的人生走向。我越来越藐视命运了。那个冷静并且比我智力还高的格致,发现了我的情况,很忧虑,她知道在宇宙中,人,一个人,什么也左右不了。她想让我认清我的真实处境。就用一辆车,两个人,设计了这些情节,教育我。

在这个梦里,已经上了没有终点的汽车,我还表现得很有办法;车一到市区就换车。这个办法是建立在简单思维的基础上的,谁说这车一定从市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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