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意气纵横笔墨间

2013-04-29 00:44王宏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3年7期
关键词:王献之谢安墨迹

编者按:著名书法家王宏所著《长空风月——草书之美漫谈》一书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该书以漫谈的形式阐述了草书之美,解读了草书的历史之美、人物之美、意象之美、人生之美以及书写之美;并借助中国传统美学理论,根据自己的人生体会,为读者解析了自己对草书之美的体验,总结了现代人生活与草书艺术的密切关系,形成了作者自己的书法美学思想体系。

中国书协副主席、草书委员会主任、名书法家聂成文先生作序,认为该书“见解独到,时出妙句,颇显哲理,是一部十分生动而深刻、可读、可赏、可鉴的好著作,为草书之林增加了一抹亮色”。本刊特从中选取历代草书大师评论部分连载。

王献之有很多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人们尤其喜欢拿他写干了18缸水的故事来教育孩子凡事须勤奋,这只是传说,有教化作用的传说总是让人愿意相信。王献之当然是不可能写完18缸水的,没有人能够做到。更何况,王献之本来就是个天才,并不需要如此,他年纪轻轻就已成名,到43岁逝去,还来不及如此。

历史上书法一学,子承父业的颇多,但是在父辈盛名之下也大放光彩,并能与父辈比肩者,王献之一人而已。

王献之的一生谈不上传奇,如果没有他超逸绝世的书法,他也就和其他兄弟一样,被称为“王羲之的儿子”。而书法则展示了他的天才,以及他风流天真的性情。

王献之是王羲之的幼子,书圣的儿子个个精于书艺,此为家传,献之天赋最高。与其说他的天赋最高,还不如说他的性情最为率真,用情最深。艺术需要真性情。在书法中,性情就浸现在墨迹笔法中,历来书家重视墨迹,因为墨迹在很多时候是自己心灵的轨迹,它可以生动得令人浮想联翩,可以让人看到书法家的神采妙然,少数的墨迹成为名作,成为跳跃在宣纸上永恒的音符。

《世说新语》中记载了王献之的几件事情:一天家中失火,王献之正好和哥哥王徽之一起在聊天,哥哥赶快起身就跑,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献之却不慌不忙,慢慢地喊了仆人扶着他出来。还有一天深夜,他正在睡觉,有小偷进来,献之还是不慌不忙地说:“小偷,那黑色毯子是我用旧了的,你拿去就好了。”连眼睛都没睁一下,小偷吓得一溜烟跑了。可以看出,王献之是那个年代的“淡定哥”,魏晋名士崇尚处变不惊的风度,崇尚高迈不羁的仙风道骨,年轻的王献之摆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淡然,这应该是那个年代的时尚,说起来他还是很“酷”的一位青年才俊。他很高傲,贵族子弟的优越感写在脸上,他可以不经通报就闯进人家的花园,还如入无人之境,家丁们都被赶出去了,他还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在我们今天看来简直就是一个毫无教养的无赖,然而这位漂亮的贵族公子也没有什么恶意,大家就当是一个孩子淘气了一把。如果没有书法,我会觉得王献之多少有点矫情,只不过是当时一个时髦的贵族公子或者是“官N代”。但是他有千古流传的书法!他有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的书法!他有飘逸盖世的草书!他因此成为一个传说。

看看他的《鸭头丸帖》,这张帖的特别之处,是写在绢上的,可以想象在绢上留下丝丝可数的飞白那是多么生动的笔墨。绢上只有寥寥几字: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这大概是他们交流用来炼丹养生的东西,并相约见面再说,随手而书,他也没想到千千万万人对着这么几个字看了千年之久都发出同样的叹息:这要我们如何超越呢?墨色若浓若淡,节奏起起伏伏,秀雅与空灵,气韵流转,完全不在尘世中。

这些书法作品让我们确信王献之是一个贵族,而且是一个性情中的贵族,他的率真与浪漫或者不羁是骨子里露出来的,而且他不肯一点一滴地慢慢渗出,也不肯遮掩自己,艺术家本性流露是一件幸事,要不然如何能有这么多让人屏息凝神的瑰宝传播心灵的波动。

率真与浪漫是王献之的本性和气质,也许得益于他对于官宦之事毫无兴趣,也许得益于父兄对他的慈爱和包容,魏晋名士内心都很要强,偏偏都要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这样仿佛才可体现云无心以出岫的翩翩风度。王献之也是如此,他从小就被谢安看好,因为他和两个哥哥徽之和操之一起去拜见前辈谢安,两个哥哥话很多,跟长辈汇报家事国事天下事,只有献之,问个安就没再说话了。谢安最赏识他,说“小的最优秀”。因为“吉人之辞寡,以其少言,固知之”。原来孔夫子所说的在任何朝代都是经典,他说智者寡言,讷于言而敏于行。至少在书法成就上王献之是诠释了夫子的这一句名言。

无法确定他是否讷于言,但他一定是敏于行的。他对于书法的创新就印证了这一点。后世一致表决他的草书是“天假其魄,非学之功”。这明明就是说他是一个天才!他对行草的独创影响了后面所有的书法家,他在行书和草书之间,另外打开了一扇门,不因循守旧,不拘于规则,挺然秀出,用自己炉火纯青的笔墨技巧秀出了真性情。那一日在书房他对父亲说:“古代的章草不够宏达大气,现在已经到了极致了,还不如在字里行间有不同的写法,父亲你为什么不试试改体?”父亲很欣慰,因为这个他最为疼爱的小儿子才16岁,他笑了,但是他没有回答,也许是已经近花甲之年的王羲之有心无力,官场上的纷争毕竟占去他大部分的精力;也许是想把机会给小儿子,再等等,等另一个天才的成长。然而不久王羲之去世了,改体的建议成了王献之日后努力实践的方向。潇洒任意的草纵之致张弛于行草之间,在张芝的骄纵和王羲之的平和之间王献之自成一体,在行书和草书的边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风流,天真超逸的行草书收纳了无数代的粉丝,他和父亲所引领的魏晋书风深刻地影响着此后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

作为书法家的王献之潇洒到了极点,他率性而为,挥洒自如,和他的父亲一起,把魏晋的风韵带进后面不同的朝代,以至于明朝人感叹书法到了王子敬手里,就开始变得奇逸了。《中秋帖》连绵如带,一笔书飞逸畅快,恍若烟云收合,这就是他的一笔书,似是不经意,不经意中成了他最好的墨迹。

新修的太极殿竣工时谢安要他题匾,认为可以流芳千古,他却认为书法是贵族向人展示阶层的高雅之事,他可不是工匠。连谢安都无奈地说他清高,但是矜持就失却了自然。其实他拒绝谢安是有原因的,那时人们喜欢收藏名家手札这种随意书,他的当然是至尊宝了。有一次他写了一封信给谢安,十分精心,以为谢安会奉若至宝收藏起来,不料谢安玩矜持,认为他是晚辈,不予收藏,直接回信在上面退了回来,王献之认为很丢面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报复的机会,当然不放过了。而且他的内心对于门第也是丢不开的,他甚至不愿与当时才学过人但出身贫寒的一位学者同坐。

但是作为官吏的王献之就没有这么洒脱了。他与郗道茂青梅竹马,情深意笃,有情人成为佳眷当然是美事,他们应该有一个灿烂的明天,然而新安公主看上了他,他必须离婚,王献之深爱妻子,为拒婚用艾草烧伤自己双脚,仍无济于事,王献之只能忍痛休妻。郗道茂父亲已死,离婚后只好投奔伯父郗愔篱下,再未他嫁,生活凄凉,郁郁而终。从后来王献之的生活来看,新安公主显然导演了一场悲剧,无法进一步抗争的丈夫心思不在公主身上,念念不忘前妻。率真可爱的男孩子婚后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即使仍然锦衣玉食,即使贵为驸马,也无法阻拦他成为一个忧郁沧桑的老男人。我一直在想:后来的王献之,还会不会拿着毛笔,看见白衣服就横扫竖抹?还会不会满满地回答谢安说我的字超过了我的父亲,并毫无芥蒂地说世人怎么会知道其中的奥妙?

不管我们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潇洒率真可爱风流,他的草书至少可以印证他的一半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他的理想境界。也许正因为他迷恋书法,所以对政治不感兴趣,所以也就没有竹林七贤的遭遇,不过他也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的自由。他可以把自由都放在宣纸上,放在笔墨里。也许对于他而言,书法根本就是他的生命的一部分,我们要庆幸他在官场上的顺利和平淡,要不然,他就像谢安一样更多地被写进发展中的历史而不是书法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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