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喜文
彭诚是滨州古玩界有名的鉴宝高手。
彭诚鉴宝有四绝,一摸,二看,三闻,四听。商周的青铜器,宋代的瓷器,元代的青花……到了彭诚手里,拿手摸一遍,眼睛仔细看一圈,鼻子嗅一下,轻轻敲击,耳朵凑上去听一会儿,是真品还是高仿,脱口而出,从不走眼。
也有不服气的同行,着人拿来一件精心修补过的明代铜佛,修补匠人的手艺实在太精湛了,看不出一点痕迹。彭诚拿在手里,反复掂量,一时三刻没了言语。
同行笑着说,彭老板,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彭诚把一根手指立在嘴边,嘘了一声,接着又把铜佛弹响,凑在耳边听了再听,脸上倏地露出了笑容,缓缓说道,此物乃旧杯装新酒。
同行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伸出大指,连声说,高啊,不愧是高手。想不到彭老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诣。
彭诚双手作揖,连声说,惭愧,惭愧,见笑了。
同行说,一般鉴宝都是摸和看,摸手感,看包浆,款识,彭老板闻和听是咋回事?
彭诚呵呵笑着说,每一件宝物都有时代的声音和味道,我的鼻子,能闻到历史,我的耳朵,能听到宝物说话。像这件铜佛,我听到它很不情愿地说,为啥弄疼我,给我弄得不伦不类呀?
同行一下子呆住了。
彭诚真是奇葩哩。
可是,空有一身本领,彭诚的日子过得依然穷困潦倒,行单影只,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为啥,一是彭诚年轻,鉴宝界不是有那么句话吗——以老为尊,以老为上。越是长者,越有威信。还有一句,嘴上没毛,办事儿不牢。圈里混,用时髦话讲,也要讲资历啊。二是彭诚实在,鉴定时有啥说啥,古玩店的老板为了糊弄俩钱花,常常以假乱真,彭诚毫不客气地指出来,断了老板的财路,那些老板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生怕彭诚坏了自己的好事儿。
时间一长,彭诚连一间店面都租不起,成了孤鬼游魂,日子自然捉襟见肘。
彭诚望着透清望月的棚顶,就想起了在如觉斋的日子。
彭诚原是如觉斋的伙计,如觉斋的老板荣老爷是古玩鉴赏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一生鉴宝无数。荣老爷鉴宝,一般都在密室,可机灵的彭诚总能借端茶倒水的机会溜进去听,加之爱琢磨,时间一长,彭诚对古玩就有了自己独到的眼光。可那天,明明是一件赝品,荣老爷硬给鉴定成了宋青花,收了厚厚的一封银两。彭诚溜出如觉斋,尾随那人到一僻静处,说明了真相,那人非但不感激,还揪着彭诚的耳朵到荣老爷面前兴师问罪。
荣老爷撸着山羊胡,眯缝起眼,只说了一个字:滚!彭诚就被轰出了如觉斋……
那日,彭诚到芬城给一个大户鉴宝,大户很大方,给了彭诚五两银子,又在账房留彭诚美美地喝了一顿。
彭诚半个月没见油星了,狼吞虎咽,吃的时间就有点长,等到彭诚连夜回滨州赶到卧虎坡时,已近午夜。
时值冬日,雪花纷飞。彭诚趔趔趄趄画着s形,走着走着突然想小解,站在道边,一股热流喷涌而出。系好裤带,彭诚陡然发现不远处,一个红色的物体动了一下,彭诚吓了一跳,酒醒了一半儿。
难道是鬼?彭诚落荒而逃。
跑出去老远,想想不对,彭诚又踅了回来,猫腰走到那个红色物体前,仔细一看,是一个女人,彭诚哆哆嗦嗦伸手一探,女人还有呼吸。
彭诚围着女人转了三圈,弯腰背起女人,跌跌撞撞,天蒙蒙亮时才赶回家中。
彭诚把女人放在炕上,烧了一捆柴,把炕烧得滚热,顺便划拉出家中米缸里所有的米,煮了一锅粥,晾凉,一勺一勺喂给女人。
女人的容貌端庄俊俏。
女人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悠悠醒来。
女人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摸自己的衣服,看到还算周整,女人的脸上有了笑模样。女人说她叫兰儿,再问,除了嘤嘤哭泣,啥也不说。
彭诚把大户给的五两银子都买了米菜,精心伺候着兰儿,不久,兰儿脸上就有了少女特有的红晕。
那晚,兰儿做了彭诚的女人。
兰儿手脚麻利,落落大方,虽穿着粗布衣服,依然难以掩饰天生丽质。彭诚看得痴了,心肝宝贝地宠着。可彭诚心里不踏实:彭诚一直怀疑兰儿是大户人家逃婚跑出来的,因为救兰儿时,兰儿身上穿着新娘的衣服。
彭诚捡了个漂亮媳妇的消息,就像芬河特产——娃娃鱼,从一个人嘴里出来,又钻到了另一个人嘴里,顷刻间全城皆知。兰儿出门,总有公子哥尾随。
而彭诚的日子没有因兰儿的到来有所改善,相反更加紧巴了。
那天,公子哥李辉找到彭诚。李辉拿来了一件明朝宫廷笔洗,让彭诚鉴定,彭诚一眼就看出那是珍品,价值连城不敢说,起码值千两白银。彭诚看得眼红心痒。
李辉看出了彭诚的心思,说,彭老板,如果你愿意,我愿拿笔洗换兰儿。
彭诚犹豫了一下,磨道驴样转了三圈,一咬牙,一跺脚,说好。
啪嗒,门帘一撩,兰儿从里屋走出来,指着彭诚的鼻子说,我自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枉我对你一片真心,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薄情寡义。
兰儿擦了一把泪,接着说,本姑娘是知府的独生女儿,奈何出嫁路上遭遇劫匪,夫婿死了,我拼死逃出魔爪,被你救了。本想和你做一对儿长久夫妻,可你竟然……难道我在你眼里就不值这么个破东西?这玩意儿我们家有的是!说着,将那个笔洗啪嚓摔在地上,捂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手?你是他妈的哪门子鉴宝高手!彭诚啪啪扇着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