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感

蒋寒

晃动，晃动，牢固的钢筋水泥一下让小区人失去了安全感，千钧一发之际，破门而出，地震了——

地震了！整幢楼山呼海啸。

楼道里涌满了人，拼命逃向楼下草坪。

有的穿着睡衣，有的裹着被单，有的仅穿着裤衩，有的什么也没穿，什么尊严、羞耻、脸面，死亡面前通通滚蛋。

如飞瀑直下。却见二楼的于大兵偏偏逆流而上，都以为他被震蒙了。有人欲堵回他，可他的力量太大，反被他推着倒退。几乎肉贴着肉，平常见面都掩着几分羞涩的女人此刻不得不慌忙避开……

涌到草坪，仍惊魂未定。

有人看见裹着被单缩在草坪上的金晓晓，惊讶道，晓晓，天呢，你没看不见你家大兵吗，他做啥子朝楼上跑啊？

晓得他的哟？！金晓晓好像并不着急。

着急的人这时听到草坪上叽叽喳喳的议论，才惊醒，是距离这儿一百多公里的雅安地震了，这只是震感……有人读着手机新闻：据中国地震台网测定，4月20日8时2分在四川省雅安市芦山县（北纬30.3度，东经103.0度）发生7.0级地震，震源深度13千米。

是雅安芦山！是雅安芦山！奔走相告的小区人似乎这才为先前自己的惶恐感到窘迫，为邻里间半裸甚至全裸相对感到羞涩，下意识抱胸，缩紧身子，蹲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尴尬间，同楼人目睹于大兵驮着肥婆婆冲出了楼，恍然大悟，老天，原来五楼还有个行动不便的肥婆婆，原来他冲上楼是去救她……

大兵，这儿呢。金晓晓飞奔过去。

目睹金晓晓像迎接英模丈夫凯旋似的从大兵背上扶下肥婆婆，并神气地扫了一眼四周，女人们的心仿佛被刀扎了一下。

再看身边的男人，似乎很渺小，很渺小了。

男人们也感到无地自容。

无地自容的男人们不敢看自己女人的眼睛，更不敢看别的女人了，目光老老实实对着草坪，欣赏那些千奇百怪的拖鞋。

有男人自言自语，不就当过几年兵嘛，不就上过老山前线嘛，就他妈跟个救世主似的，有脾气到灾区去啊！

这时只见肥婆婆的儿媳康国珍拼命跑回来，正要冲进楼道，被人叫住了，顺着手指，她看到安然无恙坐在金晓晓身边的婆婆，朝他们跑过去，连连说着谢谢。

康国珍抓着婆婆的双手乐道，震得太凶了，菜市上跑光了，我想到你还在家，多亏他们帮你背下来，是我，还背不动呢。

肥婆婆虽然腿脚不灵，但是脑子灵，她指着一旁的于大兵，感激地说，就是大兵将我背下来的，好人有好报哟！

目睹康国珍看着于大兵感激的眼神，有男人似乎找到了答案，努努嘴，示意身边的女人，看出来了吧？

女人不明白，看出啥子了？

冲蔬菜西施去的！

亏你想得出！女人骂，就你瓜娃子脑壳烂。

骂归骂，都知道康国珍的老公是铁路上一个扳道工，很少在家，她下岗后，一边起早贪黑卖蔬菜，一边照顾儿子上学和婆婆的生活。

别看她天天干着粗活，倒也长得水灵，就像早上刚收割的蔬菜，于是被小区人称为蔬菜西施，无不令楼里的男人们垂涎。

这样一想，再看那憨厚的于大兵，从头到脚就心术不正了。

大家陆续回到楼里。

回到家里，有女人仍想着那个于大兵，仍生着男人的气，想着男人的自私，以后在小区如何抬头见人。

男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打开电视，各台都定格在“雅安时间”，直播着雅安芦山地震的新闻，灾情引起了全社会关注，各路抗震大军、志愿者队伍纷纷挺进灾区……

电视里正插播地震逃生法则：一是迅速躲在桌子等下面；二是摇晃时立即关火；三是不要慌张向户外跑……专家强调，楼梯是建筑物最薄弱的环节，选择楼梯逃跑，容易垮塌，最危险……

听见没有，看着电视的男人突然兴奋起来，地震时楼梯逃生最危险，于大兵那娃娃不是救人，是害人。

女人狠狠看了一眼男人。

关上门，金晓晓质问于大兵，老实说，你为啥救肥婆婆？

于大兵说，不明摆着吗，整幢楼就她行动不便，孙子住校，儿媳妇做生意，家里没人，多危险。

你晓得楼里的人说你啥子吗？

说啥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天天惦记着蔬菜西施！

爬哟！邻里之间，大难面前不出手还算人吗？

不过，小区女人从此碰到于大兵，远远闪开了，并下意识拽紧衣服，生怕被他那双眼睛拨掉了。

每每，于大兵只感到大地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