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与冰
长江流域的七月天,连空气都湿热得有了质感,黏在皮肤上犹如浓甜得腻人的蜜糖。这样的暑天,蛛紫山脚却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说来也怪,天气本应是出门如汗蒸的燥热,这小小的一片地却清凉如洗,多少懂点道法的就能看出来,这里正罩着半透明状的灰蒙色结界,外面是炎热似火,客栈里却自在舒服。众人口中谈论的话题都绕着一个中心:青祁教的选拔招生问题。
我边应着客人的呼唤,边忙转去柜台接新的毛尖茶。正是考试里最要紧的两次,大家不知道新一轮的考题是什么,都在津津乐道,让这本来没什么人气的小客栈也热闹成了集市。我从掌柜的手里接过茶壶,却不小心洒了些,忙撩起衣袖,正慌乱,一只手却忽地攥住了我的手腕。抬眼望去,正是一个带着戏谑笑脸的少年,约莫十七八的年纪,满脸是顽皮和狡黠的灵活劲儿,炯炯的双眼正盯着我,轻巧地挑起嘴角:“我发现了哦。”
我被他的笑脸惊得有些愣,反应过来才猛地抽回了手。眼前的少年仍是挑着眉,眯着眼,笑得更开,“我是楚漠一,烦你告诉你们掌门一声,好好地等着我吧。”
我才又横起眉,只是瞪他一眼。等我去给客人上了茶,楚漠一却还在盘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行踪。不管我心里有多么不高兴,我也不得不承认,今天的考试,那个少年是唯一通过的。
我是今天的主考官。青祁教往年的新人招募测试就设计得云雾迷绕,最经典的就是为了测试来者的反应力和观察力而安排主考人员混进考生里,却在不经意间露出青祁教的标志图腾,看有谁会注意到。而今天,满场的客人里也只有少年楚漠一注意到了我手腕上的图案,虽然他性子看上去就肆意傲慢,但却注定了是我们要找的人。
小小的测试却每次安排都如此费心,也不是青祁教有多大的排场架势,只是这两年江湖上名声传得远。青祁教的主要任务就是替人续命延寿,做尽了好事,亦收尽了钱财。进了我们教,一来生命得到了保障,二来算是不愁生计,人们当然是都愿挤破了脑袋钻进来。但青祁教一向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没有点真本事的,还真是进不来。等到夕阳西沉,我们讨论战果时就一目了然,上百人里只有三个注意到了我们几个的隐秘身份,其中一个,就是我今天遇上的狂妄少年。最后决定,派人分别做他们三个的导师,来观察他们真实的本事。
对于这个结果,我还是很郁闷的,因为我就被分配到了楚漠一身边,再别扭也得陪着这个乖戾少年,并且无时无刻不仔细观察他。
我叹了口气,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问了声:“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有多大的本事啊,你是认真地想和我们青祁教扯上关系吗?”
楚漠一点点头。我就生气地拍起了桌子:“那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在这里!”
我们被分配的任务明明是去蛛紫山脚的茔地除鬼,当那两队都有所行动的时候,楚漠一却领我跑到几里地外的小山庄,正优哉游哉地喝着清凉的绿豆汤。听见我问话,楚漠一白了我一眼,“傻女人,哪家鬼会这么傻,大白天往外跑等着被你抓呢?还不如现在养精蓄锐,等到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时再去坟茔走一趟,保你一口气抓五只,不费劲。”
“还有我不叫傻女人,我叫洛瑶。”他说的倒有点道理,我点点头,边说着边往汤里一勺勺加起了糖。楚漠一撇撇嘴:“你就这么爱吃甜的啊,也不嫌腻。”
虽然面上装着大人样各种无奈,可实际上我还是很开心的。从小我就因为身体孱弱一直在山谷里养病,可能你觉得在山谷里环境清幽挺好的,但要是把你扔到山谷里关个几年,你一定会寂寞得看到只耗子都会捉住它,认真地和它絮叨起你的生平事迹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直到舞勺之年才随着从小把我带大的师兄入了青祁教,见了见外面的世面。
回过神来,楚漠一已带我来到了一所大宅面前,气派的石狮威严满满,鎏金的匾额上 “李府”两字烁着灿灿的金光,红漆的门柱更是说明了这家非官即商,绝不是寻常人家。我正踌躇着要怎么敲门才不唐突,楚漠一却飞起一脚,直踹开了大门。
“你这也太没规矩了吧!”我嗔怒道,楚漠一却无视着我的话,拉起了我的手就往里闯。看来他的内心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小,性格霸道粗鲁不说,连起码的礼仪都一无所知。我被他拖进了宅子里的一间内室,推开门,迎面遇上一个品着茶的老人。他虽然年事已高,看起来却精神矍铄,见了我们如此失礼地闯进来,满目的惊怒。我只好上前做了个揖,“你好,我是青祁教的……”
“你们教不是来过了吗?还有什么事!”老人眼里带着些畏惧退后了几步,我刚想解释,楚漠一却拦住了我,抬起下巴说:“老不死的,今天我来要你的命!”
我想死。我真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语言表达我愤懑无奈、为他羞耻又鄙视的心情了。师兄从小就教我要讲卫生,懂礼貌,见了老人要问好。而眼前这个披着白净少年皮囊的粗俗大汉完全破坏了我贯彻了十几年的价值观。
趁我呆住的时候,楚漠一迅速从袖中掏出了张咒符,喃喃几句甩向了老人。老人仿佛触电一样登时立住,眼里写满了惊愕,随即却是嘶声的哀嚎。他原本还算精神的面庞在数秒内迅速衰老,皱纹如蛇飞快地涌起,眼眶也深陷了下去,仿佛生命力都在一瞬被抽干。老人凄厉地喊,声音尖利而刺耳:“你收了我,我附身的这个人也会没命的!”
“那也是他阳寿已尽,命中定数。” 楚漠一嘴角上挑,又从腰间抽出了只锦囊,开了口冲空中一挥,又迅速收了口。这下即使是半吊子的我也看明白了,他是对这个老人施了什么法术,这可让向来除恶扬善的我看不下去了,我冲他脑勺狠狠甩了一巴掌:“你干吗?”
楚漠一被我扇得一个踉跄,回头咬牙切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猛抬起右手冲我伸来。我以为他要不还巴掌非好汉,紧张地一闭眼,却只感觉额头一凉。睁开眼时,眼前却已是一片清明,本还繁华的室内瞬间变得灰暗颓败。楚漠一叹了几口气:“你这个傻女人怎么作弊进的青祁教啊?这么低级的障眼法都看不出来?”
我脸一红,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些都是妖怪施的幻象,这座宅子已经有不少的年头了。老人还伏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了两声。我忙上前搀起他,看着他那张已苍老如风化的脸忍不住暗暗地心疼起来。
我咬咬唇,把老人扶到了床榻上,楚漠一在一旁歪着脑袋看着,淡淡地说了一句,“怎么感觉像是我做了错事一样啊。”
我气愤地站起身,“你还好意思说!你白天说的出来玩,也只是为了来取这老人的性命吗?”
“什么叫我取他命啊?你还不明白?”楚漠一瞪了我一眼,“他被狐妖附了身,是狐妖的道行在维持着他的寿命不假,可是这样下去,只会让他慢慢妖化,最后可能自我意识都被反噬啊!与其让他这么受罪,还不如早日重入轮回呢。”
我还想反驳,可却实在挑不出他的话里有什么错。楚漠一又走过来,直接拂去了我眼角刚绽出的泪花。
这下我可忍不了了,只一两天的功夫,他不是拉我手拽我手腕,就是过来摸我额头抹我眼泪,即使他看起来挺小的,但也不能仗着年少无知就违法乱纪啊,我这要不提醒,万一他脸皮日新月异地厚起来,那我岂不是很危险?我掐起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凶恶点,“你能不能别总碰我啊!”
楚漠一眨眨眼,“你有皮肤病?”
我一瞪眼,“你才有呢!我……好歹也算是个女孩啊……”
“那你放心吧,”楚漠一又笑开了,“我从来没把你当个女人看的!”
我气得想吐血,他这说的跟批评我多自作多情思想不端正似的。虽然我没有师妹那么前凸后翘,有材有料,但好歹也算是蛛紫山一枝花,还没被人这么鄙视过,他却直接把我从女人的行列里剔除了。没来得及发火,楚漠一就又过来扣住了我的手腕,“得了,快回去吧,一会天黑了,咱们的捉鬼任务正式开始吧。”
得,刚才我都白说了,他要没心没肺到什么程度啊。我无奈地在心里问候着楚漠一家的八辈祖宗,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赶回来之后天已全黑了,正要举行最后的试炼。我们被分的辖地是阴气最重的东边,那一处自古用作坟茔,入了夜那一片幽幽的蓝色荧光看上去就很是瘆人。我缩在楚漠一身后,偷偷望他一眼,他却从容自得得有些过了,眼里点着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气,更像是一匹寻找着猎物的狼。我有些怕,就掐了他胳膊一下。他才叫道:“傻女人,你干吗?”
还是他这份天真自然的样子更可爱点,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规矩了,一把搂住了他的胳膊,妄图驱散心里的恐惧感。楚漠一叹了口气:“你也太给你们青祁教丢脸了,还说是以驱鬼闻名,怎么还有你这么胆子小,没常识,爱大惊小怪……啊!”
我又掐了他胳膊一把,占了便利位置还真是方便,“我也有很厉害的本领的啊!我最擅长结界术,之前的客栈一直隔绝了外面的暑气,就是我的结界的功劳。再说,我也肯定有比你高强的地方好吧?”
“嗯,你身高比我高一点……”楚漠一点点头,我就立马骄傲上了,“对啊,你一个男的还没有我高。”
“谁让我才17岁就……”楚漠一顿了一下,仿佛我提的身高真是戳了他的痛处,我刚想劝慰他两句,可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才惊觉,差点跳起来。
草丛那边一队赤红肩膀小脸颊的小人正手舞足蹈地前进,头上顶着鹿茸一样的小角,手里拿着铜锣,只尺余长短。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吗?我两眼一翻,楚漠一忙扶住我,嘲笑道:“这你就吓到了?这就是冥府十大阴帅的夜游神,一共十八个小罗汉,只是来视察巡逻,不会要你命的。”
“那个呢?”我颤巍巍地一指,小人身后正跟着两个庞然大物,月光将他们硕大的头颅映照得很清楚。虽然对于哪两种动物我还是很喜欢的——因为他们很好吃,但以这种形式出现我就接受不能了。
“额,他们倒是能要了你的命。”楚漠一挠挠脑袋,“那是牛头马面……”
我可没精力听他解说了,生怕它们过来偿我这辈子烤牛肉吃的太多的罪,猛地扎进了草丛里。楚漠一见我趴下了也伏下了身子,“我说你啊,白天不做亏心事,夜晚不怕鬼敲门,有什么怕的啊。”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啊!” 我愤恨地说,没想到这么倒霉,本想除鬼的,结果一下就看到了这么高级的鬼,差点让鬼把我给除了。
楚漠一倒是自在,翻了个身,枕着手臂喃喃着说:“诶,你信命吗?”这么矫情的话出自他口中让我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我看着他仰望星空的侧脸,听他说着:“不管做什么事,我都是一直空虚无聊着,总也找不到让我能记住很久的事,为什么呢?”
我不太习惯他这么正经,就想法气他,“还不是你亏心事做多了,像今天,那位老人要是因为你丧命的,阎王知道了肯定会给你减寿的。”
楚漠一反倒笑了,“所以说你傻吗,阎王感谢我还来不及呢。今天那个老人都活了一百多岁了,听上去是挺好的,可是这并不是他应有的命数,只是他私自求了阳寿,找妖物续命。生死簿上的阳寿不够,为了填补这个缺口,相应的也会有人减寿的。人间出现了这么违背天理的事,原因你也知道吧。”
楚漠一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一样,“就是你们青祁教。初生的人被续命还可以逐渐成长,魂魄强大到排挤出妖精的元神;但老年人本来就少了一魂二魄,极易被妖精反噬。本来人间只有极少数的天师可行使这个本领,个别案例也还好办,可你们青祁教却为聚敛钱财大肆干这项勾当,万一被发现遭了天谴就不好办了。”
他说得我打了一个寒噤。我从不知道原来我们教里的续命是以这样一种形式,看来我真有必要组织开个大会讨论一下我们组织的改革问题了。我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这些,他却话题一转,直直地望向了我:“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感受不到看了愤怒悲伤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虽然你这么傻,但我在你身边会莫名地安心,会不自觉地笑出来,会不控制地被你吸引呢?”
我的脸猛地红了,他的思维跳跃度也太大了吧!而且他这话的含义……不会是向我表白呢吧?我张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楚漠一凑近了我,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肩膀,话语清冽如溪:“这样一小会,一小会就好了。”
四周的原野跃着幽蓝的光,月色皎皎,将楚漠一的肤色映得几近透明。凉凉的夜风将我的思绪洗得无比透彻,周遭安静得可怕,仿佛一切都沉寂,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被无限次放大,咚咚,咚咚,充斥了整个世界。
我愣在那,楚漠一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很是苦涩,“你知道了吧,我没有心。”
一切的色彩都在那一刻枯槁,仿佛是零度之下的冰水猛然扬到脸上。这说明再简单不过,楚漠一,他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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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总之听到楚漠一亲口说出的话后,我失神了好一会儿,当楚漠一第五次在我眼前晃手时,我才终于回了话,“啊,没事啊,谁没死过一次两次的。我一点都不在意的。”
“你这话说晚了半个时辰吧。”楚漠一脸上纠结着喜悦、侥幸和小小的担忧,“你不会把我抓回你们教领功吧?”
我倒想有那本事,现在是我的生死掌握在你手里好不好。我咽了口口水,可不敢在他面前说出心里话:“那当然了,我一向除恶扬善,你们鬼也都分好坏吧?”
楚漠一一听我说就来了精神,“嗯,你们人间不是也流传过聂小倩之类的故事吗?我们鬼也是有个性的,不像僵尸一天只会蹦蹦蹦多无聊。冥界的鬼也都依法行事,之前的日游神倒是心挺软的容易同情心发作,后来不知怎么又变成铁面无私的了……”
我一开始听得毛骨悚然,但随着他接下来的话就不自觉舒下了心,他口中描述的阴界仿佛比人间还要友爱和平,有时几个小故事也会让我大笑或感慨,能这么自在相处的,除了从小带我长大的师兄,他还是第一个。我也不由自主地和他聊起了我长大的蛛紫山,讲从小照顾我的师兄,将小时候难得快乐的记忆……我们一人一鬼聊到天亮才想起来,捉鬼的任务完全被我们扔到脑后了。我忙想起任务我才想起我们教,忙问了声:“既然你看不惯我们教的做法,为什么还要加进来?“
“为了彻底摧毁你们教派啊。”楚漠一轻松地笑,眼里却隐隐藏着危险的光。我被惊得不轻:“即使你真这么想,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万一我是敌人派来的眼线呢?”
楚漠一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放心,我早就知道了。”
我的表情就那样僵在了脸上,心里硬生生地划了道口子。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反驳了,因为四周聚集起的青祁教的众人不知何时已将我们团团包围住,而且,我真的是从一开始就为了除掉他才接近他的。
这次的任务根本不是招生,而是想法吸引并收服在这附近破坏我们行动的强大鬼魂。教里只是传言他好热闹没规矩,于是想了这个愿者上钩的办法。我的手腕上下了只有鬼才能看见的令咒,而我在听到他亲口承认他是鬼时,只是震惊他没有心的事实和毫无心机的直白。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也只是陪我们玩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游戏。
“那你为什么还不扔下我逃走啊!”我愤恨地咬住唇。本来是为了来除掉他的,可是现在,在渐渐了解这个单纯乖戾的少年之后,我心里隐隐地生了不忍。
更要命的是身边的楚漠一竟完全不以为意,笑脸更是张扬,“喂,你们堂堂一大教派,却总行逆天之事,我本来还想放你们一马的,这是你们自找的!”
师兄爽朗地笑起来:“别以为我们没调查过你,天亮了你还能留在人界,只能说明现在的你只是一具没有法力的空壳。凭几张咒符还指望我们怕你?”
我脸色惨白地怔在一旁,本来以为他们行动不会这么迅速,我可以找机会和楚漠一说破并放走他的。正思索却看见楚漠一身后的师兄弓如满月,箭在弦上顷刻即发。
“不要!”我瞪大了眼睛惊叫。但已经晚了,除鬼箭笔直地击中了楚漠一的胸口,他一愣,旋即脸上又浮现起充满戾气的笑。他直接把箭拔出来,朝着原方向掷了回去。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刚才那句“不要”是在担心师兄而不是楚漠一,因为我知道,他没有心,那一箭射不死他,只会激起他的怒气。
果然,楚漠一像一只发狂的兽类,唇角溢着满满的杀气。那一箭刺中了师兄的肩,他吃痛地半跪下,却在看见了楚漠一的面容以后满面错愕,瞳孔急速收缩,仿佛什么时候曾经见过这张脸。
我混乱的思想终于理出了头绪,可没来得及说楚漠一就凶狠地扣住了我的喉咙,仿佛他已不记得这两天我们结下的交情和昨晚的谈心。他善变而幼稚,粗鲁却单纯,都只是因为,他没有心。所以他不会记得快乐悲伤的记忆,不会有细腻真挚的情感,不会了解我脸庞微红的原因,更不会知道那样的感情叫做什么。他可以对我戏谑地笑,也可以转身就无情地杀戮,因为任何人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他不会把谁真正地放在心上。
我冲他浅浅地笑了:“你放心吧,我刚下了结界,外面的人不会听见或看见我们。现在让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为什么你在我身边会安心,还有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心跳就不可控制了吧。”
因为他已失去的心脏,正在我的胸口里完好踏实地跳动着。
我是在蛛紫山长大的弃婴,天生就有颗残缺的心脏。师兄小时候跟我讲过,他说我福大命大,因为他才捡回我几天,就遇到了一个垂死之人,于是他帮我换了心。
师兄一直教我用结界术控制着它,如果说心是补全缺口的木块,那结界术才是黏合的胶水。我的结界术之所以练得出神入化是因为,我每天都在不间断地修炼着。
我轻巧地笑了。刚才师兄看到他时惊愕的表情,还有楚漠一已去世十七年的事实,早就说明了一切的事实真相。我不知道自己私自借用他心脏的十七年里,让他混沌迷惘,善变无情了这么长时间,就像他总叫我傻女人,也许只是因为,他根本就记不住我的名字。记不住我说过的话,记不住我们之间的记忆。
不要,不止为了还他恩情,我更希望,他能记住我啊。
回过神来,我已破了心口的结界,将我欠他的一颗心,推回了他的心口。楚漠一一愣,冷冷地打了个哆嗦,苍白漠然的脸庞上,一点点地回了些更生动的神采。我无力地倒下去,还想说一声,“你笑笑啊,我还没看够你的笑脸呢。”
但我再没有力气说出口了。我又看见了之前见过的牛头马面,我该去和它们打个招呼了。
合上眼的一刹那,我听到了一声啼血一样的嘶吼——“洛瑶!”
这就够了。他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
尾 声
彼岸花妖娆明艳似血,艳艳地惹人眼花。刚下了班的小鬼和孟婆打了个招呼,“哟,还忙着呢?”
仁慈的老婆婆在汤锅里慢慢地搅,叹了口气,“那也没用啊,这次的优秀工作者称号又让夜游神夺走了。虽然听说他灭了什么教,但也太幸运点了吧。”
小鬼冷笑,“那是,他可是阎王面前的红人啊,能独享特权召唤分身帮他巡夜,真身还能流连人界,不受限制。虽然顶着除妖扬善的幌子,但肯定也是为了偷闲享乐吧。”
正说着,远处却踱来了一个淡泊少年,脸庞很是清俊,眉间却锁了些不合年纪的沉稳。在地府能保持人形的身份大都不同小可,小鬼怕出什么错飞快地遁走了,孟婆讨好地迎上去,“这位小哥很面生啊。找老妪什么事吗?”
依旧是没有笑意的脸,少年唇角轻启,话语轻地像一丝风,“我来叮嘱一声,一会儿来的人,爱吃甜的。麻烦你给她的汤里,多加些糖。” [小说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