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红雨
法国汉学家葛兰言研究的《诗经》主要从道德教育和歌谣的可追溯性角度来撰写,他把《诗经》中的歌谣与节庆相关联,改变了人们印象中传统评注者对《诗经》具备道德教育任务的观点。本文试图理清葛兰言对《诗经》的研究模式,进而了解我国古代经典在外国的传播状况。
诗经节庆歌谣葛兰言(Marcel Granet,1884-1940)是法国人类学家,年鉴学派重要成员,爱弥尔·涂尔干、马塞尔·莫斯和沙畹的学徒,著有《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古代中国的舞蹈与传说》《中国文明》《中国人的思想》《中国宗教》等。
葛兰言于1904年进入巴黎高等师范学校修历史学。1907年获高中历史教师证书后,师从沙畹习汉学。1911年至1913年他到中国实地调查,归国后在巴黎高等研究院任“远东宗教”讲座主任。1914年开始服兵役,一战后于1918年再临中国,1919年归国,1920年博士毕业,受聘于巴黎大学文学院,主讲“中国文化”。1925年出任巴黎东方语言专门学校“远东史地”讲座教授,1926年又任巴黎中国学校校务长,1940年于抑郁之中辞世。
《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是葛兰言研究中国古代的宗教、仪式、文化与社会等方面进行的开拓性尝试,他挑选了《诗经》的第一部分《国风》中的某些诗歌,并把这些朴实率真的情歌当作寻找其原初意义的敲门砖,力图从其中寻找到古代中国社会的真正形态。像这样利用歌谣、节庆及其他保留在《诗经》中的或以外的元素来帮助了解古代中国的宗教习俗和民族信仰,改变了过去西方人类学家关于中国研究的根本理念和研究途径。
本作为人类学代表作,全文除导论、结论与附录外,余章有二:《<诗经>中的情歌》和《古代的节庆》。第一章《<诗经>中的情歌》有四个部分:如何阅读古代经典、田园主题、乡村爱情、山川歌谣,第二章《古代的节庆》有五个部分:地方节庆、事实与阐释、季节的节律、圣地、竞赛。
葛兰言在《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中开篇便自述其撰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了解中国上古的宗教习俗和信仰,其中就包括了了解古代中国风俗的运作方式,了解古代中国歌谣的创作方式以及季节在古代仪式中具有的功能。秦国在统一六国之后,摧毁了当时被封建制度依赖的种种爵位,并采取了焚书措施。焚书之后,又重新创立了新的与帝国相适应的爵位,典籍撰写工作也同时开始了。因此,通过这种途径了解到的宗教只能是因此我们只能了解到官方宗教。这看似顺理成章的历史顺序为葛兰言实现他的研究目的起到了阻碍的作用。
葛兰言认为,如果确信中国人崇拜自然神力和祖先的话,就无法发掘出封建国家祭祀活动的真正来源,因为现在了解到的资料都是经过了官方修订过后的资料,并不是原始的内容,如果无法获得原始内容,就无法了解到祭祀活动的真正起源,因此他说:“当我们讨论了中国人的原始一神论,或断言中国人总是崇拜自然力并实行祖先崇拜时,我们就已经说完了所有可说的东西。”
葛兰言批驳了当前一些研究者的做法。他认为,以时下观察到的事实为起点,然后与各种流行理论随意搭配,是一种不严密的研究方法。葛兰言列举了其中一种不严密的研究方法:大致在冬至、夏至,或者春分、秋分时候举行的节庆,被其他研究者不假思索地列入太阳节的范围内,然后就去推断它所有的特征,毫无确切证据。葛兰言还批评了中国本土学者的一些作风:他们更加愿意发现表示事物字词的首次使用年代,而不是事物的真正起源,倘若概念被认为是正确的,就不会再有人来质疑这些概念,尽管这些概念是更晚一些时候被后人构想出来的。
为了使研究准确,葛兰言透露了他选择文献的方式:在想要采纳某种文献之前,先确定文献的性质,以便了解到文献的确切价值;掌握事实后,尤其在用本来的术语表达之后,避免在这些术语之外去寻找解释的词汇。这是一个指导原则,在指导原则确立之后,才能甄选出作为研究对象的文献。其中再三提到:(一)表明要使用的文献的性质;(二)确定事实可以构成被诠释整体时,再努力做出诠释。
葛兰言的选择标准十分谨慎,与之前他批驳的一些浮躁的研究者们完全不同。浮躁的研究者们十分轻率,仅仅满足于罗列素材,而葛兰言要表明了文献的基本性质之后,确定事实可以构成被诠释的整体时,才往要诠释的方向努力,从而做出诠释。
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文献来了解古代中国的习俗和信仰?现代文献在阐释现代习俗上有优势,但不能直接阐释古代的情况。比如在当今收集到的客家歌谣中,每处细节都与有25个世纪之长的《诗经》中的某首歌谣相似,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前者是对后者的模仿,只能推测两者都是在类似的情况下即兴创作出来的。而且,葛兰言相信在这漫长的25个世纪里,人们都创作相似的句子。相同地,习俗一直先后继承,但也不能用以前的习俗解释后来相似的习俗,除非有充足的解释在两者之间产生了联系,说明后来的习俗是特定环境下产生的必然结果。恰当地运用古代文献能够证明现在的真实在过去也是真实的,直接研究古代文献更易理解过去的情况,其反映的问题也更直接真实。
葛兰言选择作为古代文献的《诗经》,除了因为诗集中情歌的价值可以十分准确地判定,还因为它与古代中国社会最高秩序有着直接关系。《诗经》长久以来一直作为以道德灌输为目的的教科书,服务于庙堂之上。尽管《诗经》中的那些情歌是抒发男女欢情的,但只要不去掉对情歌的讽喻性注释,依旧有助于立德。统治者之所以选择《诗经》作为其教化的工具,是因为封建大臣在向君主进行讽喻劝说时,无法直言进谏。要标明臣子的忠诚,就要对君王的不当行为做出指责。考虑到君王的尊严,讽谏必须是间接的。所以,恰当地引征《诗经》中的某些诗句成为了其中一种办法。
另外,由于诗歌本身不易被诗集编纂者改动,诗歌比散文仍容易区分诗歌的本义和会对理解诗歌本义造成干扰的观念,诗歌的注释和诗歌的原文清楚分开,可以不依靠注释直接分析原文——原文本身就可以被研究,原文的历史版本也可以被研究。
为什么葛兰言作为外国人可以抛开注释直接看原文?葛兰言认为,原文的确难以理解,而且,如果没有注释,他的确看不出什么更多的东西出来,所以他需要利用到注释。但由于:(一)评注者对象征主义的偏爱(为统治阶级服务)使诗歌注释看起来十分荒唐;(二)评注者的诠释揭示了诗歌创作的根本原则。所以注释只被葛兰言当作辅助工具。另外,葛兰言找到一种比注释更深入的揭示诗歌本义的方法,即借助注释深入研究(而非重构一种新的注释),并且还根据诗歌的注释找到诗歌创作的根本原则,以及对称法则和对应手法的运用。葛兰言认为,懂得这种法则,就具备了理解和翻译《诗经》的能力,因此研究古代中国的宗教习俗与信仰的前提条件基本就绪。
照葛兰言的方法撇开《诗经》中的注释读原文,会发现《诗经》中的诗歌都是民歌,但是这些民间歌谣因为统治者的授意而被评注者注释成了学者之作,与原义之间产生了误解。这些误解的产生源于评注者的官员身份(而不是学者身份),因此,诗歌为政治服务就一点都不奇怪了。服务于政治的诗歌,无法被人承认其来自民间;作为道德教化的诗歌,也只能是官方诗人的作品。
统治者选择诗歌,是因为在诗歌(尤其情歌)中传达或发现的人生准则中可能有着古代的道德教诲(因此才可以使用象征手法加以利用),倘若诗歌(尤其情歌)并不是源于某些仪式,后世对其的象征性运用就不存在任何根据。葛兰言进一步猜测,诗歌可能具有仪式上的价值。因为人类与自然一样,要在恰当的时间进行仪式与典礼,通过这种解读,就可能在诗歌中发现季节规则的痕迹。
这一切都表明,诗歌透露着先于道德教诲存在的上古习俗,因此非常适合用来做信仰的研究,从这些信仰中,产生了中国古代的季节仪式。
葛兰言将在这篇著作中证明:(一)通过研究诗歌(歌谣),了解民间风俗的运作方式;(二)表明歌谣由集体在仪式舞蹈中以规定的主题来创作;(三)证明产生定期集会(古代农业的节庆)的情感;(四)发现季节仪式(定期集会)在上古时代具备的功能。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经历历届朝代的稳定与动荡,对其本来面貌的解读并非易事,古今中外的学者都为其留下了自己的评注,产生的各学派之间有不停地争论。这些都加深了对《诗经》的解读。葛兰言通过撰写《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受到了学界的瞩目,亦遭到了不赞成者的毁谤。有关他提出的观点,尽管与我们现在了解的观点不尽相同,但也是研究《诗经》的好材料。我们已经无法让《诗经》的创作者来论证这些研究成果,但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方式让《诗经》不再神秘。
参考文献:
[1]葛兰言.赵丙祥,张宏明译.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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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覃慧宁.葛兰言《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的学术意义[J].西北民族研究.2006,(4):208-213.
[4]赖一捷.《诗经》研究方法探讨——以《中国古代的节庆与歌谣》为例[J].老区建设.2011,(2、4):3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