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败香如何

2013-04-29 06:26陈丽萍
中华手工 2013年7期
关键词:金铁花儿花瓣

陈丽萍

天下绢花出北京,北京绢花出花市。乾隆年间到解放之初的250多年里,绢花曾撑起了北京崇文门外花市大街整条街道的商贾繁华,1000多家簪花铺前处处是花,四米宽的胡同被拥簇得只够两人通过。京城及外地客来来往往,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百户千家花如锦,不似春时也醉人。”

十丈珠帘似吐香

当我们忍着六月的热浪,站在北京崇文门外花市大街,望着街上一排排低矮的青砖老房,却只能叹口气,这里的卖花声早已绝迹,街道上偶尔可见的黑白老照片隐隐透露着老北京手艺的繁华,守护着自己的历史,给老街坊以念想,给陌生人以故事……

那些故事中,总有着那些绕不开的人物,“花儿金”是首当其冲的一位。

“花儿金”住在花市旁,他家的客厅摆着一株开得正娇艳的菊花。正要凑近闻闻花香,“这花是假的,没有香气。”“花儿金”笑,“除了花盆,都是假的。”严格来说,“花儿金”是一个称号,不是一个人,从前属于金玉林兄弟四人,如今属于金玉林的儿子金铁铃。

金铁铃是“花儿金”的第五代传人,几代人的积淀,自幼的耳濡目染,复杂的工艺已被四十多岁的金铁铃“驯服”,任一细节都可以信手拈来。

“我从不做‘行活儿,我的作品都是艺术。只要世上有的鲜花,我就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金铁铃口中的“行活儿”,指那些照搬的作品。“追真仿鲜”是金铁铃对绢花制作的艺术追求。

金铁铃爱做菊花,尤其是怒放的菊花。墨绿的叶子簇拥着碗口大小的嫩黄花朵,娇艳欲滴,长长的花瓣垂向地面,犹如姑娘般娇羞颔首。这是金铁铃的代表作《十丈珠帘》,足足一米多高。从准备工作到制作完成,金铁铃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先将真丝凿成细小的花瓣形状,从花蕊到外部长长垂吊的花瓣用剪子剪了一千多瓣。接着就是染色,要将丝绸用手工调制的染料染出用肉眼瞧不出的色差,难度相当大,属于“花儿金”的独门秘技。之后再将晾干的花瓣尪成鲜花花瓣的弧度,由于花朵绽放程度不同,花瓣的弧度也自有区别。“光是‘尪这道工序,每个花瓣尪50多下,整个要尪50000多下。”

最后从花蕊开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花瓣由里到外用淀粉粘成花朵。这一步被称为绢浆,不能多,否则绢都粘上了,也不能少,否则太软。做好花朵后,还要把棉纸缠在铁丝上做成花茎。这一步也不能小看,花茎想要做得好看,必须对植物的生长规律了如指掌。

“绢花讲究的就是个‘真字,‘花儿金之所以受到追捧,也因为‘真。”金铁铃喜欢看花儿,观察花儿的色泽和姿态,从它的生长规律去琢磨。“想要把绢花儿做活,不能光靠手艺,必须了解花儿的一切。”

面对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假花”,金铁铃感叹,材质用涤纶已经脱离“绢花”之“绢”,还不遵守植物本身的生长规律,做工也廉价,这些都在败坏北京绢花的名声。

“绢花生命力比较长久,更有点缀性和艺术性,是纯手工制作的工艺品。”金铁铃说,“我时常将自己制作的绢花与真花放在一起比较,发现其实绢花也有生命力,可以传达不同的情感,或许是手工制作的原因,绢花似乎带有一种更深层的意义。”

天下绢花出北京

绢花起源起唐朝,到清代乾隆年间开始在北京盛行。清宫内府御用工场的各种作坊中设“花儿作”,专司承造各色绫、绸、绢、纸、通草、米家等供宴会、配饰的花儿。习俗给绢花制造了机遇,做绢花者渐渐聚集在神木厂大街,久而久之,街道易名,成为花市大街。最繁盛时,花市的花庄、花局、花作及住户营花者占1000户以上,形成制花、售花一条龙。

因人而盛,那时花行出现了“花儿金”、“花儿刘”、“花儿龚”、“花儿高”等著名人物。“花儿刘”是清朝艺人刘亨元,他制作的绢花,曾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奖。“花儿金”擅长簪花,曾被后宫妃子追捧。“花儿金”的第四代传人金玉林,更是将头上的簪花移到了“盆中”,菊花、牡丹、月季,不管什么花儿,都可以用绫罗绸缎做得栩栩如生。金玉林还有两个绝活,一是俏色染活儿,绫罗绸缎染10次都是一个色儿,任凭日晒雨淋都不掉色;更绝是做出来的花儿有露珠,据说是在花儿上撒水银之类的东西,不过,两项绝活都已经失传。

1960年,北京绢花厂合并了两个绢花社,由“花儿金”的第四代传人金玉林及“花儿刘”和“花儿龚”的传人担任主要骨干,在老艺人的努力下,精致高雅、千姿百态的“京花儿”畅销西欧、北美、东南亚的国家和地区。“那时候绢花都是丝绸做的,属于奢侈品,国内没有人能消费得起,但国外已经流行仿真花装饰,北京绢花很受欢迎。”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于志海说。

那些年,绢花还承担政治任务,国庆花车花篮、领导人去世的花圈等。国庆35周年,北京绢花厂曾制作重量不超过20斤,但高达5米的两个牡丹大花篮,十分精美。

上世纪90年代,绢花出口开始滞销。严重依赖出口订单的绢花厂,对此毫无准备,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不会调整产品结构、不会跑订单……

2004年年底,这个全国最大的传统绢花工艺生产基地、集中了上千种传统绢花手工艺的厂子终于撑不下去宣布破产,绢花厂1000多名职工,400多从事绢花的艺人或退休或另谋出路。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于志海叹气,“从不内销的花儿,一旦出口不行,企业就陷入困境,如果早早开发国内市场,今日情况肯定会不同。”

花儿金:家族荣誉的传递

金铁铃进入绢花厂的经历充满传奇性。1974年,中学毕业的金铁铃没能进入绢花厂,而是被安排去十三陵守水库。“当时绢花厂是非常好的企业,想进去太难了,尽管父亲是老艺人,我也不能去。”

直到1978年,邓小平发表讲话,要保护老艺人和民间艺术的传承,北京开始寻找老艺人,这才从十三陵水库把他找回来。“可以说,不是我选择了绢花,而是绢花选择了我。”

背着父亲的声望,做儿子的不能给“花儿金”丢脸,金铁铃格外努力,成天泡在花堆里。1982年,年仅28岁的他便获得全国工艺美术百花奖金奖,此后一直担任绢花厂技术创新组组长,经他之手设计的作品多次在全国工艺展上获奖。

后来绢花滞销,他另谋出路,自己开了一个绢花加工点,在北京隆福大厦、友谊商店、新街口百货大楼、前门商场、王府井百货大楼5个商场售卖。彼时,家庭装饰流行挂小花篮,金铁铃就是从小花篮开始做起,生意好的一天可以接到上百个订单。“有人直接到工厂,拿出几百块钱,让我们给插几个花篮,拿走送人。”

2007年,北京绢花成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金铁铃被确定为传承人,有了这个“担子”后,已经离开绢花行业的金铁铃重新归队,决意拯救绢花。他开始组织民间艺术现场表演、在一些涉外饭店推广绢花艺术,并慢慢恢复一些老作品,尤其父亲的代表作:菊花、玫瑰、文竹、棉花等,又整理绢花的制作资料,供后人参考……

如今,金铁铃已经制作出菊花《十丈珠帘》、《嫦娥奔月》,梅花《红梅报春》及玫瑰、玉兰等。每一朵花儿,从原料到成品,都要经历几十道工序,做一盆花儿经常要花上二十多天的时间。

这样做出来的作品,价值不菲,少则几千,多则几十万。“绢花是皇家御用奢侈品,走入寻常百姓家还需要时间。”他的作品主要被各大博物馆收藏,或是他带着作品参加各城市工艺美术展、艺术博览会等,以便让更多的人知晓北京绢花的美丽。

金铁铃也教做空姐的女儿金阳做绢花,尽管她兴趣并不是很大。“生在‘花儿金家,就算不从事这个行业,起码得会做。”他还收了两个徒弟,关于传承,倒是乐观。“现在对绢花感兴趣的人不少,每次我去表演都有很多人问我什么时候开辅导班。只是年轻人生活压力太大,静不下来,相信社会的进步,会提高大家对纯手工制品的喜爱。”

绢花开向何方?

2012年5月7日,中国著名时装设计师郭培历时3年筹备的“中国新娘”活动在北京时尚设计广场拉开帷幕。其中一件,裙身缀满红色花朵,层层叠叠、花团锦簇,好似刚采摘下来的鲜花,做成了嫁衣。这件嫁衣由1000多朵绢花组合而成,是郭培找到北京绢花厂老员工滑树林,从仓库里翻出来的。

模特穿上缀满花儿的嫁衣款款走来,朵朵绢花随步摇摆,轻轻晃动,似觉香气袭人、春意盎然……

当绢花厂倒闭,剩下3000箱半成品要处理时,56岁的滑树林东拼西凑将它们全都买了下来。“那些绢花,每一片花瓣都是人手粘上去的,花瓣的形状都是手工尪出来的,一枝花得好几个艺人做,有专做花茎的、有专做花瓣的……好多老艺人都作古了,有些花很难再做出来了。他感叹,“那批绢花要是直接卖了,绢花的工艺就失传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滑树林就成立了个人工作室,开办了北京北洋旅游工艺品厂,不仅仅制作绢花,也制作绢人和其他工艺品。注重宣传的他,时常邀请外国人参观工作室,举办各种工艺活动,担任街道文化顾问到义务讲解传授绢花技艺,还与李苍彦联合撰写了一本《北京绢花》。但在绢花作品上,思路仍旧没有打开,依然是制作会议、礼仪用花,家居装饰用花,婚庆用花等,郭培的绢花嫁衣并未给他带来更多思考。

即便如此,北京北洋旅游工艺品厂仍是唯一一家拥有大规模生产绢花产品的企业。而天津曹子里绢花则开发出的近百个系列、1000多个花色品种,出口额超四千万元,其绢花制品出现在50周年国庆、60周年国庆、北京奥运会等大型庆典活动上,还有河南鲁山绢花也已经形成绢花聚集地。反观北京,还在制作绢花的,大多是京郊的一些小作坊,员工不是下岗女工就是闲居妇女,没有太多技艺可言。

尽管北京市政府也利用传统工美保护资金,做了不少保护绢花的措施,甚至纳入小学生课程中,但北京绢花就像破落的贵族,仍一路衰败下去。或许可以理解为,北京寸土寸金,绢花这种并不是那么有技术含量、也卖不出高价的传统技艺,不值得去做?去保护?

事实上,金铁铃制作的绢花并不便宜,动辄上万。但一味仿真度绢花,缺乏设计,美感不够,实难让人有掏钱购买的冲动。不肯打破传统,是许多非遗都存在的问题,不仅仅是北京绢花。

这朵曾经高贵无比的绢花,究竟会如何绽放,还会不会绽放,都不得而知。或者可以收起“京花儿”的傲气,向其他绢花学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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