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生育政策何去何从

2013-04-29 22:24
OV海外文摘 2013年7期
关键词:生育政策孩子

血淋淋的事实

去年,一张微博照片引爆了中国的互联网,照片中,年轻妈妈正躺在一家诊所的病床上,脸被凌乱的头发盖着。虽然新生婴儿正躺在身旁,但她的眼神却显得空洞、呆滞。因为这位今年才23岁的妈妈冯建梅虽然还活着,但是她诞下的女婴却已经死了。这个女婴还在冯建梅子宫里的时候,就被当地的计划生育部门用一针堕胎药剂结束了还未真正开始的生命。

放在三年前,冯建梅的悲惨遭遇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只不过是中国一个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普通例子。然而,冯建梅的亲属将上面那张照片传到了网络上,很快这一消息人尽皆知了。很多中国人在网络上宣泄着他们的愤怒。

何亚福是一名人口统计学家,同时也是计划生育政策的反对者,他认为,发生在陕西的这起强制堕胎事件,对计划生育政策的公众形象无疑是一次重击。尽管多年来人们对该政策的态度一直都是忍耐的。1983年,由计生委有计划实行的堕胎手术多达1400万起,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强迫执行的。2009年,堕胎手术的总量降至600万起,这种现象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地方计生委改变了行事方式,更倾向于罚款而非强制堕胎。

对超生儿征收的罚款名曰“社会抚养费”。据何亚福估计,自1980年施行罚款政策以来,政府累计征收的罚金已经超过了2万亿元人民币。如果不能按期缴纳罚金,超生的第二胎会成为“黑户”,这意味着无法获得户口,也无法获得在户口庇护下方可得享的包括教育权在内的诸多公民基本权利。罚款金额各地有所不同。如果是在上海,夫妻两人应各缴纳22万元人民币,这相当于上海市人均年税后收入的三倍。此外,罚款金额也与家庭收入成正比,有钱人家超生所缴纳的罚金有时可以多达上百万元。

对于身居偏远农村的冯建梅而言,罚金相对较低,只需4万元。而且手术前,冯建梅可以选择支付罚金以保住孩子,然而她连4万元都支付不起。冯建梅的丈夫在本地的水电站工作,月收入仅为4000元,想要支付罚金显然有些勉强。为了增加收入,他在2012年5月30日毅然决定去内蒙古的煤矿工作。也就是在同一天,计生委来到了他家。

起先,十多个计生工作者试图将冯建梅强行押进公务车里。但冯建梅设法逃到了一个亲戚家,躲过了一劫。计生人员随后又破门而入,她不得不再次辗转逃往附近的山区,最后躲在一个朋友的床底下才再次躲过。冯建梅的丈夫说:“当计生委最终找到我的妻子时,他们大笑不止。”一名工作人员迫使她在一张表格上签了名(理论上,主观同意是必须的),然后就在冯建梅的肚子上扎了一针,30个小时之后,她诞下了一名死婴。

罄竹难书的罪行

当人们因冯建梅事件开始炮轰计划生育政策的时候,官方才开始对此进行报道。法律工作者杨志竹(音)强烈谴责高额超生罚款,他将这种罚款称为中国式的“恐怖费”(terror fee)。杨志竹就曾因拒绝缴纳超生罚款受到了惩罚:失去了身为法律专家的工作,妻子则在2012年4月被强行从工资账户中划拨24.03万元罚金。

此外,计划生育之所以不得人心,还是由于其政策本身存在着诸多漏洞。2007年,一名计生工作者曾说,目前计划生育在全国人口中的实行率还不足40%,找对关系还能享受一些罚金上的“折扣”。偏远农村里的夫妇长期以来都被允许在第一胎是女儿的前提下,合法生育第二胎,还有其他一些条令听起来也是毫无依据。比如在上海,如果夫妻中的任何一方在渔业领域工作,或者曾经出海长达五年,他们就可以在不受惩罚的情况下生育二胎。

然而不论是哪种政策漏洞似乎都救不了冯建梅。2012年6月14日,陕西省政府公开向她道歉,并声称要开除相关人员。不过冯建梅夫妇的丧子之痛已经无法弥补了。

毫无人性的人口交易

2013年的农历春节是2月10日,这是一个举家团圆的日子。但肖朝华(音)迎来的却是没有儿子的第六个年头。2007年,肖朝华的儿子被拐卖儿童的人贩子拐走了。由于计划生育政策,引发了一些没有子嗣的家庭对男孩的不当需求,于是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名和肖朝华儿子一样的男孩被拐卖并出售。在不断的抗议声中,政府终于开始以更为公开的姿态来处理此事,但从根本上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还有待时日。

为了寻找儿子,并提高人们对此类犯罪的认识:肖朝华开着一辆贴满失踪儿童头像的小型货车走遍了中国。在中国各地,还有很多和他有类似遭遇的父母亲正驾驶着各种交通工具走在寻子路上。

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中国政府曾出台了多项打击人贩子的举措,然而此类罪行仍在继续。据新华社2012年12月份的报道,自2009年一项新行动被实施以来,有超过5.4万名失踪儿童被营救出来,多达1.1万个拐卖儿童的团伙被“粉碎”,官方随即宣布,儿童拐卖罪行已经不再猖獗。

鉴于相关数据的缺失,上述论断的真伪很难考察。在新闻媒体归国家控制的体制下,单人数量的儿童拐卖事件通常都是不被报道的。邓飞(音)是来自北京的一名记者,据他透露,被拐卖的儿童人数确有下降趋势。肖朝华也表示,近年来被拐卖男童的售价已从4万人民币左右上涨到了9万人民币,而这在相当程度上就是由于公安部门的严厉打击,导致被拐卖儿童总数有所减少,进而导致供不应求造成的。

社会媒体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近年来,受害者的父母和相关人士积极通过网络和微博的形式分享拐卖儿童事件的最新消息,并由此引起了大众对儿童拐卖问题的高度重视。他们的努力给公安部门施加了压力,促使他们也开始通过网络渠道与受害者家属取得联系。

律师张志伟(音)说,中国公安部已经勒令有关部门积极参与网络平台上儿童拐卖事件的讨论,并以一种更为开放的姿态与当事者互动。

肖朝华认为,政府作为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那些非法买入被拐骗孩童的人现在大多还逍遥法外——因为他们通常居住在农村,有的还受当地政府的庇护。此外,肖朝华还反映,一些孤儿院有时并不按照程序对接收的孤儿做DNA测试,而这些测试可以帮助公安机关打击儿童拐卖活动,正是由于某些孤儿院在这一方面上的疏漏,使得人贩子可以将拐骗来的孩童非法卖入孤儿院,孤儿院随后又以更高的价钱将这些孩子作为合法收养的对象转让出去。

是存是废?

30多年来,计划生育部门在中国一直都不被看好。自2013年3月10日起,该部门在大部制改革中失去了部分权力。问题是,这一现象是否意味着,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开始没落?

人民代表大会是中国的立法机关,上述提案正是在人民代表大会举行会议期间被提出的,政府在该项提案中也涉及到了其他政府部门的改革事宜。计划生育委员会 设立之初的宗旨就是控制中国的人口增长,如今却与卫生部一起合并为“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尽管官方人士一再强调,这一重组并不意味着计划生育政策寿终正寝,然而群众对计划生育政策的监督力度不断加强,主张放开该政策或直接废止该政策的呼声也在日益高涨。

中国的人口学家表示,计划生育政策带来的不良影响将给今后数代人带来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上的创伤。中国的劳动力资源正在不断缩水,2012年,劳工人数缩水345万,是近50年来第一次降低;到2030年,劳动人口与老龄人口之间的比例将从现今的5:1降至2:1;赡养老人的子女数量也会越来越少。无疑,中国目前正面临着一颗人口学上的定时炸弹,这一问题在上海尤其突出。如今,上海的生育率(指女性在其一生当中可以生育孩子的数量)仅为0.7,处于世界最低水平之列。

王峰是北京布鲁金斯—清华联合研究机构的主任,同时也是一位对国家政策颇有研究的人口学家。据他说,来自公众的声讨和对受害人的怜悯将最终迫使计划生育政策走向末路,而政府机构重组则拉开了这一序幕。王峰将全中国共约50万人的计划生育工作者称为“和尚们”,他表示,这些人很快就会“失去供养他们的寺庙”了。相比之下,那些在卫生部供职的工作人员更有前途。

当然,计划生育政策的废除需政策制定者点头,他们恐怕不会这么快做决定。一些专家认为,就算废除了计划生育政策,也不会从根本上带来什么大的变化,因为调查数据显示,城市居民大多还是倾向于只要一个孩子。但尽管如此,政策制定者们依然担心,马上废除计划生育政策会给中国带来一次急剧的人口增长。因此,即便专家们纷纷主张废止该政策,中国官方对此依然非常谨慎。

上海社会科学院的研究员左学金认为,下一步的举措应该是允许所有人合法生育第二胎,不过此观点在官方看来多少显得有些偏激,虽然一些“例外”已被逐步放开。在全国范围内,如果夫妻双方均为独生子女,这种家庭就被允许生育二胎;在农村或者少数民族地区,如果夫妻所生育的第一胎是女孩,那么该家庭也被允许生育二胎。在过去的两年中,计生委曾尝试出台另一项“例外”,即只要夫妻双方中任意一方是独生子女,也可以被允许生育二胎。由于这一提议显得过于保守,并且其推行范围仅限于少数省份,并没有获得群众的高度支持。据《财经》杂志报道,在政府部门重组之后,该提案的适用范围将进一步在生育率较低的省份内施行。

与此同时,中国媒体就计划生育政策推行以来所产生的不良后果展开了一场大讨论。中央电视台近来甚至还报道了与此有关的一个社会问题——“失独家庭”(指独生子女发生意外伤残或死亡,其父母不再生育和收养子女的家庭)。复旦大学的任远表示,中国失独家庭总数约有1000万个,仅上海就有30万个。而作为促成这种恶果的势力之一,政府理应担负起合理解决失独家庭问题的重责。

2003年,在上海的一处墓园里,人们成立了一个为失独家庭提供帮助的团体。在墓园中的一个特殊位置,几乎所有的墓碑上都挂着玩偶或其他类型的儿童玩具,失去孩子的父母在这里彼此安慰。在失独家庭见面会上最受关注的话题是,当自己老去的时候,谁能服侍左右?2005年,该团体曾经尝试注册成为非官方组织,但却遭到了政府方面的抵触,因为当局担心这些失独家庭会成为致力于废除计划生育政策的激进组织。

这些失独家庭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中国电视台和微博近来报道了多起在怀孕晚期被强迫堕胎的案件,引起了公众的一致谴责,主张废除计划生育政策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这项原本坚不可摧的“基本国策”如今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上海女人

通常情况下,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其他国家,一个部门自主权的丧失即代表着其影响力的减弱。因此,计划生育委员会被合并,必然意味着其独立身份的丧失和权力的部分丧失。于是,计划生育政策也就不攻自破了吗?当然,中国官方表示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那么,就算计划生育政策真的走向了终点,又将会给社会带来多大的变化呢?《经济学人》在三月中旬进行了一项针对计划生育政策反感度的调查,我们将注意力聚焦在了上海,恰巧这也是中国最大的城市。

在目前的政策下,夫妻双方若均为独生子女,是可以被允许合法生育二胎的。牛津大学的研究者斯图亚特·巴斯滕(Stuart Basten)所做调查显示,上述政策适用于上海70%以上的夫妇。

换句话说,计划生育政策在上海的影响力相对较轻。但即便如此,上海育龄家庭的生育率还是极低,整个上海市的生育率在2002至2003年时仅为0.64,这已然创造了和平时期最低生育率的纪录;随后至2007年,这一数据才稍稍回升至0.89。即便能够合法生育二胎,上海人还是倾向于选择只要一个孩子。

也就是说,计划生育政策似乎已经变成了某种社会准则。在两代人都是独自成长的岁月里,人们已经习惯于只要一个孩子。在2003年和2008年,上海市计划生育委员会分别对年龄在20至45岁之间的3.8万名男女市民做了两组调查问卷,询问他们想要生育多少个孩子。调查显示,人们想要生育孩子的数量仅为1.07,在接受问卷的人群中,81%的人选择只要一个孩子,15%的人表示想要两个孩子。当然,我们知道并不是所有参加问卷的人都被允许可以合法生育二胎,而且在回答一个长期以来就不受人民好评的政府部门所发出的问卷时,很多人的回答都是十分谨慎的。但无论如何,生育孩子数仅为1.07依然是低得触目惊心。

此外更值得引起注意的是,那些主张不要孩子的人所占比例尽管只有8%,但这一比重却在2003至2008年间攀升了近一倍。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计划生育政策的施行对上海毫无影响(虽然一些人口学家对此还抱有异议),也不是说该政策本身就是引起社会准则发生变化的唯一因素。子女受教育成本的增加,以及为有两个孩子的大家庭找寻合适居所的难度均是不容忽视的原因。目前,一家仅养一个孩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家庭规模也在日趋小型化,出生率会一直保持在较低水平,哪怕计划生育政策被废除,这一现象恐怕也不会有很大改观。

哦,我的兄弟姐妹,你们在哪里?

中国于1979年开始对人口增长实施实验性的限制政策,每家每户生育孩子数的上限只能是一个。政府宣称自该政策实施以来,出生人口数已经减少了4亿左右。然而,“只生一个孩”的政策远不止听上去那么简单。与偏远山区和少数民族自治区还可享受特定的政策保护相比,计划生育政策在城市的执行强度要高得多。

展望未来,为了更为清楚地说明问题,《经济学人》做出了大胆假设:计划生育政策在全国范围内的实施都毫无“例外”可言,即每家每户均只生育一个孩子,并且将相应的结果与联合国人口司公布的相关数据(自施行计划生育政策以来,中国人口的实际增长情况)进行对比。

事实表明,如果自1980年以来,所有的育龄妇女都只能生养一个孩子,那么中国的假定人口数与2010年时的实际人口数相比应减少3.4亿。如果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在本世纪接下来的若干年里继续推行,那么截至2100年,中国的实际人口数将降至不足1.45亿,这一数字比联合国预计的实际数量要少8亿多人。(见下图)到那时,中国人口的老龄化将会非常严重,劳动人口和老龄人口的比重将为1:1.2,儿童的数量则相对更少,劳动人口与儿童的比重将为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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