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巴塞罗那Primavera Sound音乐节小记

Screamy　icier

这是一篇比较个人化的音乐节体验。

它也许不那么面面俱到，不那么揪住一支乐队的技巧

说个不停，可它激昂、真实、浪漫，并充满爱。作者说：

“我是一个北漂屌丝，并不富得流油；我的工作也很忙，

抽出一个星期去玩没准儿要遭到老板的白眼。‘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是多么容易的一个决定！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年轻，像现在这样热爱音乐；以后的工作只可能比现在更忙，这种‘以后的机会可能永远都不会有；

更何况，同时看到这么多心尖儿上的乐队的机会，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回？Primavera Sound是我迄今为止看到过

最完美的音乐节，没有之一。

这段经历是如此美好和强烈，

几乎让人不敢回忆。”

这是正式三天的音乐节之前的预热演出。如果选择这一天去，在门口排队换手环和入门卡不会很久。门口“Primavera Sound”几个白色大字在上上下下移动，进门后可以先熟悉一下环境。这个音乐节占尽了天时地利和人和，色彩斑斓的5月是巴塞罗那的初春，Primavera Sound的意思就是“早春之声”。随着整个城市闲适的节奏，音乐节正式的演出全部都在下午6点才开始，天色一直要到9点才会开始擦黑，每一天的压轴大牌也都会在凌晨一两点钟才上台，电音 DJ一直排到三四点更是正常不过的事情。Primavera的固定地址也简直是为音乐节而设的，在蔚蓝的海边有着奇绝建筑的一片巨大公园，大小舞台多达9个，基本每年都是由一些赞助商如Heineken啤酒、Ray-Ban眼镜、Adidas三叶草服饰，以及一些机构如Vice、Pitchfork冠名。从一边的主舞台Primavera舞台走到另一端的主舞台Heineken舞台，需要将近20分钟。除此之外，会场外还有一个可以让观众坐下来看演出的小剧场，一些有特殊舞台设置的乐队会在这里表演。

这一天，Ray-Ban舞台有英国indie rock乐队The Vaccines的表演。The Vaccines的表演这次没有犯在历次音乐节上容易抢赶节奏的毛病，也许是因为西班牙闲适的观众态度。Pogo的人不算多，会跟唱的人不少。可惜吉他手Freddie的琴弦也许调得有问题，一直处于跑音中，给现场效果打了一些折扣。

在主场地之外，音乐节还设有Optimus场，当晚在音乐节结束后可以坐地铁离开主场地，去音乐节分会场看Veronica Falls这支乐队。这是音乐节的开幕演出，免费！

Day 1

正式开演的第一天，没有下雨，温度适宜。晚7点出头，我就守在Pitchfork舞台等着看期待已久的Savages。从去年开始，这支来自伦敦的全女子后朋乐队就以无与伦比的阴暗的创造力和爆发力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现场的许多歌迷也明显都是专门前来。可惜的是现场由于一些技术失误效果减分：主音吉他在中间没有了声音！开放式的场地和依然通亮的天色也并非乐队的有利时机，多少削弱了一些音乐的效果。但乐队的技术和表演功力依然不容置疑，主唱Jehnny Beth不仅唱功像专辑内一样扎实并且具有表现力，而且无论是做派还是台风都真真切切比男人还要男人。事实上，也许整个Savages的魅力正在于“性别模糊”这一点，所有的乐手同时具有女性的美丽容颜，以及男性般的凶残强度，通吃台下的男女老少。当唱到“Husbands”，台下大小迷弟低着头闭着眼，带着绝对的顺从和崇拜跟着唱“I want to get rid of it： my bed， my house， my husbands”，实在是蛮后现代的。

现场效果更好的还是同样来自伦敦的女唱作人Jessie Ware。去年大红大紫的专辑《Devotion》融合了hip-hop、trip-hop，甚至是古典乐等最时髦的标签，听起来简直是冷艳高贵的代名词。但褪去电音帷幕的她得以充分展现她作为灵歌女伶的极大魅力，尤其是“Swan Song”、“Night Light”这样的曲目，和录音室相比都显得更具情感表现力，她的唱功更是炉火纯青，每一个颤音都控制得恰到好处。一身黑色长裙，头发挽成紧紧发髻的她在表演方面也完全不是孤高自赏，事实上，她在上台之前大约已经喝了个微醺，颇带戏谑和几分调情的意味。当她张口说话的时候，却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讲话声音颇为尖利刺耳，还带着一股伦敦土腔，简直像是邻居家那个颇为饶舌的大姐！这份诙谐却让人们更加爱她。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女人，简直举手投足都牵动着观众的心。

自称“氛围朋克”，将实验噪音、dream-pop和迷幻融为一身的美国乐队Deerhunter毫无疑问是整个Primavera里最受欢迎的乐队之一，他们前前后后在不同的舞台和场馆演出了不下三次，后来还顶替因为天气而航班出问题的Band of Horses在主舞台演出。他们第一天演出的Ray-Ban舞台有着古希腊剧场一般的造型：舞台周围包围着一圈石阶，形成一个天然的回声空间，所以即便是坐在最角落里的观众，也可以很好地聆听舞台上的音乐。主唱Bradford Cox众望所归，穿了自己标志性的连衣裙出场，黑发完全遮住脸庞，依旧瘦得让人心悸。但实话实说，在噱头之外，Deerhunter的现场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现场演出的Cox总是显得过于紧张和焦虑，缺少几分录音室版本里的超脱之感，反而是Lockett Pundt主唱的几首歌在现场显得更加优美动人。当然，即使这么说，Deerhunter依然是Deerhunter。这一句就够了。

Tame Impala开始表演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场地旁边的摩天轮不停转动，识时务的灯光师随着演出的节拍把摩天轮调得一亮一灭，十分浪漫。他们背景的大屏幕充满迷幻效果，当红歌曲“Elephant”、“ Feels Like We Only Go Backwards”令观众群体炸了毛。当晚在Heineken舞台压轴的是刚刚发行一张新专辑的法国alternative/电子乐队Phoenix。主唱Thomas Mars的现场音准比以往好了许多，虽然多了一些作秀的成分，但是扑入人群中的跳水依然引起全场轰动。最后天上下了钱，是舞台前方的喷射器喷出来的假美元。Phoenix当然演唱了2009年大热专辑《Wolfgang Amadeus Phoenix》中的经典曲目如“1901”、“Lisztomania”，也将新专辑《Bankrupt！》中的“Entertainment”做了不错的诠释。

Day 2

第二天演出Line-up是最凶残的，尤其是作为英国音乐爱好者，PEACE、Django Django、The Jesus and Mary Chain、James Blake、Blur等等等等，这些名字从两个月前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PEACE来自英国伯明翰、人物美型且基情十足，还被人称为是Foals和Wu Lyf合体的，身上云集的buzz之大可见一斑！但实话说，PEACE的现场是整个音乐节里最令人失望的。虽然在这之前本就是“嫌弃爱”的态度，知道他们是英国小屌丝，但和形形色色的顶级乐队对比之下，他们实在显得稀松懒散。当然，“California Daze”、“Wraith”这样的歌依然具有魔力。身边和我们一起趴栏杆的一对西班牙小情侣一直听得面带笑容，男孩从后面抱着女孩，手里一直卷着女孩的金色长发；女孩则从头跟唱到尾，也实在是养眼感人的场景。

下午的主舞台被新晋英国乐队Django Django占领，黑白交织的服装很是惹眼。他们音乐中一贯的中东、波斯韵味惹得观众“闻鸡起舞”，据友人表示，比之前看过的现场要大气成熟了许多。可惜只看了两首，就要跑到场地外围的剧场舞台观看前美国indie乐队Girls主唱Christopher Owens的个人show。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舞台，除了从主舞台连跑带颠走出去要半小时外，剧场的安静环境很适合演民谣。Owens依旧穿着没有熨平的白色西服，带着两个女伴唱和四五个乐手，倾情演绎了个人专辑《Lysandry》中的歌曲。演出结束后依然按照惯例，把舞台上的百合花送给观众里的姑娘，真是让人心也酥了。

两年之内第二次看The Jesus and Mary Chain的前场，不由得让人玛丽苏之心顿生，感觉仿佛和这个乐队有什么重大的缘分（实际上也只不过是出于迷妹的执着）。不同于北京“乐谷音乐节”那次现场的是，这个深夜月光澄澈。一如既往，JAMC以一首阴燃的“Snakedriver”开场，就像是从黑紫色的黑夜中渐渐扇起一团蓝色的火焰。即使是他们再老再肥再秃，只要听到这轰鸣得让人眼前出现重影的回授音，听到Jim Reid呻吟着唱出“But then I kissed her”，就足够被点燃，再次陷入对他们的热爱一百次。他们厚颜无耻地在舞台后方搭建了一个巨大的灯光十字架，唱到“Reverence”的时候全部打亮成为威慑力十足的红色，超现实得简直不亚于巴萨城中的高迪建筑。这支良心乐队基本唱全了所有的热门曲目，从“Teenage Lust”到“Cracking Up”，从“Happy When It Rains”到“Some Candy Talking”，“Just Like Honey”里面的女声部分居然还请到了第二天才有演出的My Bloody Valentine的女主唱Belinda Butcher，台下的迷汉们的骚动可想而知。他们整整演了17首歌，听到最后的时候实在像是在一场漫长性爱的末尾，让人满足又筋疲力尽。

说到Blur，真正的headliner都不是用来听的，甚至不是用来看的，而是用来消失在其中的。当我喝得半醉，从James Blake本就醺然的舞台长途跋涉走回Heineken主台的时候，场地中心早就人满为患。在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人群里就已经渐次响起“Oh my baby， oh my baby”的歌声。终于，“Retro”响起，这传奇的四个人在人群的欢呼中走上台来，在掌声中开始了大家都在等待的“Boys and Girls”！所有他们的歌都从前奏开始就可以自动在脑内播放，但真的就在眼前的时候，却也觉得这是无比自然而然的一件事：跟着大家合唱全程，甚至乐队成员的一举一动，每个人习惯说的话（比如Damon Albarn果然又被月光迷住了，一定要向她致敬，和在海德公园那场回归演出一样），就跟已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这场演出延续了Blur复出以后setlist的风格，除了“Country House”、“Tender”、“Parklive”、“Coffee and TV”等必演曲目以外，大多是《Blur》和《13》里一些情绪颇为复杂的歌，比如“Trimm Trabb”、“This is a Low”，听得人百感交集。返场的第一首就是去年乐队发行的那支让人惊艳万分的“Under The Westway”，一位白领模样的小哥端着啤酒默默流下泪来。最后演出在“Song 2”中辉煌地结束，此时已经接近凌晨4点了。

Day 3

第三天的演出中最大的意外之喜来自美国马里兰的电音老将、特别以现场演出闻名的Dan Deacon。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相貌如何，所以当演出即将开始，乐队进行最后试音的时候，看到一个戴眼镜、棒球帽的hipster胖子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心里不由一沉。即使我自诩并不是一例恶劣的颜控分子，这样的形象想在音乐节上突出也实在太困难了一些！但实际情况完全出人意料，Dan Deacon实实在在是最有调动力的派对之王！他所在的Pitchfork舞台场下慢慢挤了将近一千人，但拿下这样的人群对于Dan Deacon来说不在话下：他把整个人群改造成了一个舞蹈对决大赛，用人群的疯狂来煽动人群的疯狂，他的观众不仅仅是在看一场优秀卖力的音乐表演，更是身处一个极其具有凝聚力、极其有趣的派对当中。这种魔力的源头之一无疑是和他同台表演的两个鼓手，两人都挥洒自如，巨大的鼓点让人无法抗拒。怎一个爽字了得！

对于Adam Green和Nick Cave & Bad Seeds的印象不够深刻，只记得Adam Green不忘卖得一手好骚，穿红裤戴草帽地扭来扭去；等到Nick Cave的时候天气已经极寒，前排直到开演才算拥挤，阴暗氛围不减当年，虽然年事已高，身材却保持得极好，献唱和舞蹈毫不逊色。他还亲切地和前排观众握了手……

最后这一夜里海风甚大，到了最后的最后，人群也明显稀疏了很多，也不是所有人都为了那一堵“噪音墙”而来。My Bloody Valentine的演出一直要到凌晨两点多才开始，但观众的决心是无法动摇的。在稍稍克制激动得几乎恐慌的心情之后，忽然意识到面前正对着几人高的乌黑的音箱，不由得心里颤抖了一下。独身一人站在所有这些陌生人中间，我却忽然开始觉得羞赧，觉得像是有一个大秘密被戳穿了：我总觉得 MBV的真爱粉全都是一群濒临变态的受虐狂。当“I Only Said”变态、扭曲、挣扎的前奏终于响起时，我仿佛能感觉得到所有观众的集体勃起。10秒钟之后，我揪出刚才费劲力气塞到耳朵里的卫生纸，觉得眼前和耳边的一切，即便是要以聋了为代价，我也不能丧失一点一滴。让人震惊的是，MBV现场的声音效果和录音室效果几乎没有差别，那噪声几乎是温柔的优美的。 Primavera Sound极其优秀的音响系统再次体现出惊人的水准：他们让人心生畏惧的噪音墙内微妙精致的设计和变化都表现得淋漓尽致，纤毫毕露。这听起来非常老套，可是在背景不断旋转的红蓝色圈和不断旋绕的烟雾之中， 主唱Kevin Shields的卷发从背面像光圈一样被打亮，就像是神。不，是邪教教主。因为在两三首歌之后，人们便完全被 MBV的声浪所吞噬，不再是听，而是用全部身体感受着他们的音乐，任凭这道泥石洪流裹挟向前，任一切危机与美景穿身而过。旁边也有一个独身一人五十岁上下的叔叔，听到“To Here Knows When”，我在人群的骚动中无意间抬头，发现叔叔紧闭着双眼，听得忘情，心里不由得一软。整个演出在“You Made Me Realise”中收官，这是一首1988年的早期作品，漫长而坚硬，哦，漫长而坚挺。

后记

看过越多的乐队演出和音乐节，越明白这种习惯无异于一种心理成瘾：现场越嗨，结束也就越显得凄凉，非摇滚的生活也就显得更加平淡苍白。我承认，像是Primavera Sound这种级别的上佳音乐节可能给你留下一个恶劣的后遗症：在肾上腺素退去之后，下半年的日子还怎么过，还能有些什么盼头？但在前往巴塞罗那机场飞回北京的路上，我也突然释然了： 担心失去的话，就占有它好了。真爱乐队们，如果你们不来中国，我下次就追到别处去；巴塞罗那，我也还会回来的！所以，实际上，“以后”的确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你的的确确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