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kul Devichand
上海,一座现代化的国际大都市,也是世界上老龄化速度最快的地方。上海最大的宜家商场,在这个本该是年轻人世界的地方,放眼望去却挤满了老年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并非为了挑选家具。今年72岁的倪先生是个鳏夫,他戴着一顶粗呢帽子帅气地出现在镜头前。“这里是个适合与人聊天的好地方。”他说。
宜家商场通常都建有宽敞明亮的室内餐厅,提供美味又不昂贵的饮食。这原本是为了吸引年轻人在此购物,并尽量延长他们在商场里停留的时间。如今,餐厅里被老年人占领了,他们在这里找人聊天,顺便寻找一个可以共度余生的老伴。
倪先生就是如此,他的子女都不在上海,他不喜欢一个人生活。“我跟她们聊得挺好,毕竟我也有丧偶的切身体会,知道生活不易。”在许多年轻顾客的抗议下,宜家商场的管理人员为来此社交的单身老人专门划开了一片区域,以将他们和年轻人分开,上海似乎正在慢慢老去。
老去的都市
77岁的张奶奶望着在轮椅上痴痴讷讷的老伴说道:“以前他是很喜欢跳舞的。”两年前的一次摔倒意外让她的丈夫患上了老年痴呆。
他们夫妇两人住在一套一居室的小房子里,她说:“现在都是我一个人负责照顾他。”窗外不远处就是上海外滩高耸的摩天大楼,举世闻名的浮华之地近在眼前。然而高楼大厦背后,成百上千的老旧弄堂拥攘在一起,它们是许多上海老人和贫民的聚居地。
中国人的平均年龄随着国家的日益富强不断提升,与此同时,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造成了出生率的锐减。彭希哲教授是复旦大学人口统计学的领军人物,他表示“中国人口老龄化的速度之快,极为罕见”。他说中国仅用了20年的时间就出现了英国和法国历时60至70年才出现的人口结构变化。
最新数据显示,约有四分之一的上海常住居民如今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不仅仅是上海,全国各地也将迅速迎来自己的老龄化时代。到2050年,全中国将有约4.5亿人年龄超过60岁。
基本福利保障制度的缺陷
张奶奶是个颇为强势和自我的人,当丈夫喋喋不休的时候,她会喝令他闭嘴。这对老年夫妇主要靠她丈夫工作过的工厂每月发放的3000元退休金过活,张奶奶此前只在后巷的一家工厂里打零工,所以她没有退休金。当地政府逢年过节时偶尔会主动前来探访这对老年夫妇,但也仅此而已,他们真正需要的医疗服务和医生是不会挨家挨户进行走访的。
全中国只有不到2%的老人能住进公立的养老院,因为名额非常有限而且床位长期爆满。张奶奶说:“我们既没钱去住私立养老院,也没钱请护工。”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写满了压力和无奈。
中国目前的基本福利保障制度正极力满足日益扩大的老年人群体。根据一个政府委员会报告,中国在未来将需要上千万名养老服务人员,而目前的从业总人数只有10万人。不过这种人力紧缺的问题还没有变得特别严重,因为中国的儒家伦理传统讲究“多世同堂”,在这种人伦思想的影响下,老年人通常更愿意和自己的子女生活在一起。
然而由于过去30年里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很多即将和已经步入老龄的夫妇只有一个孩子,所以与子女一起生活已然不再是上上之选。张奶奶的独生女跟她的婆婆公公住在一起,每月只能回家几次,帮衬家务。彭希哲表示:“中国社会还没有做好准备为老龄化社会 建立一套社会福利保障机制,人们已经开始对 变老这件事感到恐慌。”
劳工荒
除了老龄化带来的福利压力外,中国领导人还十分担忧中国可能会无法继续维持其特定的经济发展模式。中国过去以出口带动经济发展的模式,是建立在看似无穷无尽的廉价年轻劳动力上的。即使在如今,中国经济发展中仍有约四分之一的贡献是用这些廉价劳动力换来的。
人口红利因老龄化而消失的现象在上海则尤为突出,因为它必须依赖大量农村进城务工人员来弥合当地常住人口老龄化带来的问题。在上海南部的城市义乌,你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年轻劳动力的供给出现了断层。
莫先生两年前向银行贷款开了一家小工厂,他抱怨道:“如今想要招到新的工人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劳动力成本一直在攀升。”他的工厂主要生产人造珠宝和首饰,最终的出口地是英国。如今,这一加工流程中的诸多环节都紧缺熟练的工人。彭希哲表示:“人们可以从这种劳工荒里看到老龄化社会如何影响劳动力资源。”除了年轻人口减少外,许多原本流动的务工人员因为父母和小孩的压力而逐渐停止外出打工,转而在家乡寻找工作机会。
还留在莫先生手下的工人曾多次要求涨工资,但他实在出不起更高的薪水,“现在我这种小工厂已经没什么利润了”。
年轻劳动力的匮乏看起来即将对中国的经济发展产生严重的不良影响,此时此刻中国又恰逢必须为老龄化社会打好基础的关键时期。关于这场迟早会来到的危机,有句专门的话,叫“未富先老”。撇开经济发展上取得的重大成就,中国现在依然是个不算富裕的发展中国家。彭希哲教授忧虑道:“我们确实处境不妙,尽管老龄化在一步步逼近,但我们依然还处于富裕程度较低的尴尬境地。这在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我们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