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富先老的中国

2013-04-29 00:44
OV海外文摘 2013年7期
关键词:老龄化人口国有企业

法国哲学家奥古斯特·孔德的名言“人口决定命运”可能有点言过其实,但人口因素的确在无情地影响着一个国家的未来。譬如东亚地区,尽管这里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经济增长,但整个地区都在迅速老龄化。提起老龄化,大部分人都会想起日本,这个衰老的社会似乎在向人们展示着亚洲的未来。

目前,中国有13.5亿人口,并在继续保持增长,但中国人口总数预计到2030年左右将开始缓慢减少。要认识到老龄化对中国的影响,可以先看看劳动人口与65岁以上的老年人口占中国总人口的比例。在1980年代,中国的劳动人口(15至64岁)占总人口的比例超过73%,目前为68%左右。到2020年,这一比例预计将下降到65%,2035年下降到60%。

再比较一下劳动人口与老年人口的比例,这些数字的意义就会变得异常明显。 1979年中国开始市场化改革时,劳动人口与老年人口的比例约为7:1,目前这一比例约为5.5:1。到了2035年,劳动人口与老年人口的比例将骤降至2.5:1。

此外,劳动人口的年龄分布也很重要。过去的研究已经证明,30岁到40岁的工作人口最有生产力和创新能力,而这正是所谓的“中国人口红利”的基础。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生育水平大幅下降,家庭负担较轻的大量年轻人进入劳动力市场,创造了巨大的生产力。1979年改革以后,劳动人口的增长速度一直快于人口老化的速度,但从2015年开始, 这一趋势将发生逆转。目前中国约有1.2亿年龄在65岁以上的老人,到2035年,这个数字将变成3.2亿,而总人口只会比现在增长约1亿。在劳动人口当中,到2035年将有1.5个年纪较大的工人(50到64岁)对一个年轻工人(15到29岁),与目前的情况截然相反。

这一趋势在低龄人口中也是如此,中国小学新生从1995年的2500万下降到了2008年的1670万。这表明,中国正面临着与韩国、澳大利亚和西欧其他国家一样的老龄化处境,而且中国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改变或是逆转这种趋势。

首先,中国的人口老龄化主要是因为人均寿命的显著增加和生育率的急速下降。1980年中国的人均寿命不到65岁,目前是75岁;1980年每个妇女生育2.63个孩子,2011年这个数字只有1.5。在中国的富裕城市上海,生育率只有0.6,这很可能是全世界所有大城市中最低的。这表明中国新兴的中产阶层与他们的西方同伴一样,比起家庭更看重生活方式和职业发展。中国从1979年开始执行的计划生育政策有效地将生育旺盛期妇女的生育数量保持在一个非常低的水平,现在,即使取消计划生育政策,未来几十年里中国的人口老龄化趋势也是无法改变的。

盈不可久

这种老龄化的趋势会对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产生什么影响?前总理温家宝曾不止一次将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描述为“不稳定,不平衡,不协调和不可持续的”。

这一论调被中国和国际经济学家广泛认可,中国想要持续发展,就必须转变以出口和固定资产投资(简单来说就是搞房地产和基础设施建设)为主导的经济增长模式。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到2002年,中国GDP增长有50%左右是由出口拉动的;到了2003年,固定资产投资拉动了40%左右的GDP增长。2009年,为应对全球经济放缓导致的出口乏力,中国政府采取了大规模的财政和货币刺激政策,资本投资拉动了中国80%左右的经济增长。用于固定资产投资的贷款随之猛增,2001年为1500亿美元,2003年为3800亿美元,到2008年已经增长到7500亿美元,2009年达到1.4万亿美元(2010年和2011年的数字有所下降,约为1.2万亿美元)。在其背后,固定资产投资约占目前GDP增长的55%左右。

历史经验表明,农村居民向城市流动总是与固定资产投资增长联系在一起的,中国也不例外。中国每年的城镇化率约为1.5%,虽然比例不高但是考虑到中国的人口基数,这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罕见的资本投资快速积累(当然也是不可持续的)。

从经济效率角度来说,中国对固定资产投资的依赖造成了巨大的浪费。虽然国内民营企业在投资回报率、盈利能力和经济效益等方面表现更好,但绝大多数的固定资产投资活动都是由中央和地方管理的国有企业进行的。这些国有企业主导了中国经济所有主要行业(除了出口制造业),包括商品、公共事业、化工、重工业、基础设施、建筑、运输、银行、金融、保险、媒体、教育、可再生能源和IT。国有银行和国家控股银行发放的正规贷款中,有四分之三落入了这些国有企业的口袋里。

如果这些由中央和地方管理的国有企业配得上这种支持,那么银行的偏袒或许还说得过去。那些坐拥垄断特权的国有巨头,比如中石化、中国移动和中石油,确实每年都盈利颇丰,但即使是运营状况最好的央企,全部利润的80%左右也仅仅来自十几家垄断企业。

地方国有企业的表现更是糟糕透顶。各种研究分析表明,1979年时有19%的国有企业亏损,1997年这个比例是40%,到2006年51%的国企持续亏损。这些国企依靠特权获得了大量银行贷款,并把这些钱用于投机性投资,加剧了银行的不良贷款风险。据悉,约有30%的银行贷款是基于“政策”,而非良好的商业考虑而发放的,因此人们对银行爆发坏账危机的担忧与日俱增。

事实上,这种危机以前也发生过。1998年至2005年间,政府注资超过2500亿美元现金救助银行。在同一时期,约3300亿美元的不良贷款从银行账面转移到了特殊成立的“资产管理公司”。到目前为止,这些资产管理公司的不良贷款的平均回收率仅为25%左右。

2005年以后,情况没有发生什么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事实上,国有银行被命令在2011年底对地方国有企业约1.7万亿美元的到期贷款进行延期,这些资金的大部分被用于建设投机性的高端住宅。

未富先老

现在,中国似乎将要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未富先老的大国。这是建国初期人口大爆炸和过去30年预期寿命急速上升的共同结果,但我们不能将这样的困境完全归咎于毛泽东的遗产和持续了30多年的计划生育政策。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政府施行的经济政策虽然帮助中国经济保持了快速增长,但却忘记了为人口老龄化做准备。

1979年中国改革开放后,经济增长速度远远超过了人口的增长速度。中国人均GDP从1980年的不到200美元增加到现在的7800美元(按购买力平价计算)。按照目前的增长速度,人均GDP将在10年内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1.6万美元。

然而,只以快速增长的人均GDP作为衡量中国经济和社会进步的指标是有很大误导性的。首先,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国家主导的经济中,国有企业的营业收入以平均每年20%至30%的速度上升,中国金融体系中的国内储蓄约有一半来自国有企业。相比之下,平均家庭可支配收入同期年均增长速度只有2%~3%。更糟糕的是,各种研究表明,过去10年里,约有4亿中国人的可支配收入实际上是停滞或者下降的。此外,虽然中国居民的储蓄占可支配收入的比例在全世界里都是很高的,但存下来的钱对绝大多数指望靠这个养老的人来说基本是不够用的。

其次,人均GDP并不能展现实际的财富分配情况。现实中,需要考虑到财富分配指数,如基尼系数,中国在过去30多年里已经从全亚洲收入最平均的国家成了最不平均的国家。基尼系数从80年代的0.25上升到90年代的0.38,然后到达了现在令人瞠目结舌的0.57(数据来源:National interests,后同)。相比之下,印度的基尼系数为0.37,美国为0.43,日本为0.38,俄罗斯为0.42。

事实上,像印度这样的国家在过去快速增长的10年里一直保持着稳定的基尼系数,这表明是经济增长模式,而非快速增长,决定了不平等程度。中国改革后的第一个10年(1979~1989)里,家庭收入也出现了快速增长,但社会的不平等程度能够保持在良性范围内(0.24至0.36),只是在90年代中期国家资本主义得势以后,中国居民的收入不平等才迅猛增加。

大量的调查表明,中国的经济发展模式更偏向少数有关系的企业和个人。总部设在北京的零点研究咨询集团在2011年进行的调查显示,近三分之二的受访者(中国商人)相信,认识有政治关系的人是决定生意成败的主要因素。商业周刊调查指出,“关系”被大多数人一致看作是企业成功的关键。在这样的体制下,一个能够搞到关系的群体构成了中国中产阶级和精英阶级的主体。

此外,政府的政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在牺牲家庭利益补贴国有企业。在计划生育政策下,为了养老,中国家庭的储蓄率高达收入的52%。因为没有别的投资途径,人们不得不把储蓄存放于利息极低的国有银行,这些国有银行又将其大部分存款以低于市场利率的水平放贷给国有企业,而这些贷款又大部分进入了固定资产投资领域(主要是房地产)。因此,中国的家庭实质上正在补贴机构臃肿、效率低下的国有企业的投机性投资活动。

很明显,收入增长不平等和羸弱的家庭储备意味着中国普通居民对人口老龄化准备不足。没能从中国快速增长的经济中获益的居民,在退休后将处于一个非常糟糕的财务困境中。长期地偏袒国有企业和在金融上压制普通中国居民,结果是中国家庭收入严重滞后于GDP增长速度。

还有一个事实加剧了中国的老龄化问题,即只有大约15%的退休工人在国有企业占主导地位的行业中工作,他们享有某种形式的养老金。根据OECD最近的一项研究,拥有退休金的人里只有大约10%至15%的人仍然依靠子女养老,但对于那些没有退休金的人,这个数字跃升至超过50%。

养老只能靠自己

虽然中国目前的养老保险计划覆盖了多数公民,但专家和研究人员的共识是,国家的养老金缺口在2010年为约2.7万亿美元,2013年将达到2.9万亿美元。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领导的团队预计,如果养老保险政策不发生变动,到2033年这个缺口将达到10.25万亿美元(按GDP年均增速6%计算的话,将是当年GDP的40%)。此外养老金还存在地方管理不善和非法挪用的问题,而地方政府也普遍存在无法支付养老金的现象。

对现在的中国经济来说,以不断增加资本和人力投入来实现增长的途径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奏效了。实现1美元额外产出所需要的资金投入比已经从90年代早期的2:1上升到了现在的7:1,比印度高了50%,银行系统不良贷款不断积累仅仅是资本效率下滑的另外一个指征。中国的人口老龄化还意味着过去看似源源不绝的廉价劳动力将逐步减少,因此想要实现可持续性发展,中国必须比现在更有效率地使用资本和劳动力。正如保罗·克鲁格曼对《纽约时报》说的那样,“生产率不是一切,但在长期中近乎一切。”

在提高效率的基础上维持经济增长只是中国老龄化解决方案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要确保中国家庭的收入至少按GDP的增速增长。换句话说,资本和投资机会应当从国有领域向私有领域大规模转移,以显著提高家庭的财富累积和收入,这也将有助于中国向消费社会转型。

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的土地改革允许农民在上缴公粮后,按其意愿进行农业生产并以市场价格出售剩余产品。这导致农业生产率的急速提升,解放了的农村劳动力还造就了“乡镇企业”的爆发性兴起,它们由农村家庭经营管理并保留了大部分的利润。这是中国农民企业家精神兴起的10年,其间家庭收入实现了与GDP的同步增长。这10年见证了国家在经济活动中实质性的撤退,这也是中国大量贫困现象消失的10年。

但到了90年代,出于对某些因素的考虑,政府回收了对经济的主导权,以保持对新兴精英的影响力。政府通过主导社会精英的职业生涯、商业、专业和机会,将他们的未来与政府联系在一起。国有企业恢复了在经济中的主导地位,并将这种性质一直延续至今。

现在的问题在于,绝大多数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相比运营状况不佳。因为它们已经习惯了低于正常水平的贷款利率和税率,以及享受政府补贴的特权,而且它们拥有垄断地位,免受国内和国际私营企业的竞争。因此它们的商业成功更多的是依靠政策优惠和操纵市场,而非提高生产效率和生产创新。研究表明,在盈利率、资产回报率、权益回报率、销售回报率和全要素生产率等指标上,即使是中国最大和最高效的国有企业也比中国同类民营企业差2到3倍。此外,还应注意这些国有企业占用了国家正规融资规模的四分之三。相比之下国内的民营企业经常被迫从“影子”银行借款,利率通常比正规贷款高出4至5倍。

为大幅提高家庭收入和全要素生产率,避免伴随老龄化出现的社会震荡,中国政府需要制定计划监督国家财富大规模且快速地从国有领域转移到私有领域和家庭里。对国有企业进行大规模的私有化是一个直接选择,但中国已经有过一次非常失败的尝试。上世纪90年代和本世纪初,中国在私有化国有企业时,特权阶级进行的大量暗箱操作将这场本应惠及大量普通民众的改革变成了一场少数人掠夺全民财富的盛宴。

相比之下,让国有银行按照企业业绩而非政策或政治考虑来放贷,或许是个不那么容易伤筋动骨的选择。它将帮助中国数以百万计的民营企业蓬勃发展(以牺牲低效国企为代价),这将有助于确保随着老龄化的到来,中国家庭能在一个更公平的经济环境中通过勤劳经营积累越来越多的财富,以便他们到达退休年龄后能够有足够的钱照顾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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