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家族聚散离合的百年往事

2013-04-29 00:44金毓嶂
名人传记 2013年7期
关键词:曾祖父亲王祖父

清末以来中国风云激荡的历史变革中,爱新觉罗家族,这个中国曾经最显赫的家族从皇族人家变为普通家庭,这个家族的主要家庭成员都经历了时代变化的大背景下中国社会的巨大变迁,他们在这种变迁中聚散离合,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终于在新中国成立后各自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有人问我:如果清朝没有灭亡,你现在很可能就是第四代醇亲王,也有可能继承皇位当了皇上,你会不会觉得遗憾?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生活中没有假设,而且我也根本没有遗憾可言,我一点儿都不羡慕皇宫里那种钩心斗角、战战兢兢、担惊受怕的生活,我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比祖辈们的生活幸福得多……”

金毓嶂(1942-),中国清朝皇室爱新觉罗的后裔,醇亲王载沣的长孙,金友之(爱新觉罗·溥任)的长子。根据家族架设和其长子身份,金毓嶂应为大清帝国皇帝的继承人。按照清帝逊位时的规定条款,皇帝无儿子,应该从其家族内的兄弟的下一代里选继承人。他就读于北京地质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青海省地矿局第二地质队工作。1985年调回北京崇文区环保局做技术工作。1999年开始担任北京市政协常委,崇文区政协副主席,兼任北京市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

我的曾祖父爱新觉罗·奕■是清道光帝的第七子、清王朝第一代醇亲王(俗称七王,现海淀区妙高峰保存完整的七王坟是我曾祖父的园寝),光绪帝爱新觉罗·载湉为曾祖父奕■的第二子,我的祖父爱新觉罗·载沣是奕■的第五子、清王朝第二代醇亲王、清末监国摄政王。祖父载沣的长子溥仪为清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宣统。我的父亲溥任是祖父载沣的第四子。醇亲王一门中出现了两朝天子,这在清代历史上是唯一的特例。

曾祖父奕讠睘

1840年10月(道光二十年九月),我的曾祖父,第一代醇亲王奕■出生,为庄顺皇贵妃乌雅氏所生,是道光帝第七子。

道光帝旻宁共有九子,第四子奕■为咸丰帝。曾祖父早年居于宫内“阿哥所”,在上书房读书,四皇兄咸丰帝即位时,封他为醇郡王。

1859年(咸丰九年),经咸丰帝的懿贵妃(后来的慈禧太后)做主,十九岁的曾祖父奉旨与懿贵妃的胞妹叶赫那拉氏成婚,正因为具有这样的姻亲关系,在以后的政治斗争中,曾祖父始终坚定地站在妻子的姐姐慈禧太后一方。

同治帝即位后,曾祖父得到慈禧太后的信任和重用。

同治帝去世后,因无子嗣,慈禧太后为继续把持朝政,立曾祖父与嫡福晋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胞妹)所生次子载湉为光绪帝(载湉与同治帝载淳为堂兄弟)。之后,曾祖父得到更高的礼节优待,赏坐杏黄轿,并特赐世袭罔替亲王。

慈禧太后垂帘听政,需要关系亲近的强有力的皇室宗亲的支持,所以,慈禧对我的曾祖父奕■予以重用,但同时,她对曾祖父也深怀戒心。

曾祖父历经三朝,具有丰富的政治经验,他对慈禧的为人甚为了解,在面对慈禧太后给予的权利与恩宠时表现得极为小心谨慎,遇事退让,处处迎合慈禧。

但当他得知载湉被立为皇帝时,碰头痛哭,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对儿子当上皇帝,他不但没有觉得是福,遇事反而更加如履薄冰。

光绪帝即位那年,他主动请求辞去担任的朝廷要职,之后只承担在毓庆宫照料皇帝读书及光绪十二年督办海军事务,并尽心竭力为慈禧太后修建了颐和园。

正是因为曾祖父采取了退让隐忍的策略,在清末复杂的政治格局中,他终其一生,恩荣不衰。1891年1月1日,我的曾祖父醇亲王奕■病逝,享年五十一岁,谥曰“贤”,追封醇贤亲王。

曾祖父共有四位福晋,嫡福晋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胞妹)生四子一女,除次子光绪帝载湉外,其余子女早夭。第一侧福晋颜札氏无子女,早故。第二侧福晋刘佳氏生三子一女:长子载沣(后来的监国摄政王,宣统帝溥仪之父),次子载洵,三子载涛,一女早夭。第三侧福晋李佳氏生一女。

曾祖父曾经在自身政治生活中为儿孙总结了一套处世存生的哲学,并亲笔手书为治家格言,悬挂在墙上,要求子孙背诵熟记、身体力行。

治家格言全文为:“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儿孙祸也大。借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财也小,产也小,后来儿孙祸也小。借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这样的家训,在清朝其他王公大臣家是不多见的,这也是祖辈们留给我们子孙后代的宝贵精神财富。

祖父载沣

1883年2月12日,我祖父爱新觉罗·载沣出生于北京宣武门内太平湖醇贤亲王府清荫斋西厢房。其生母是曾祖父奕■的第二侧福晋刘佳氏。祖父一岁被封辅国公,六岁晋封为镇国公。

1891年1月,曾祖父奕■病故,七岁的祖父承袭醇亲王爵位。1894年(光绪二十年),祖父全家自太平湖醇贤亲王府移居什刹海后海北河沿新修的醇亲王府。

由于曾祖父奕■的关系,祖父很早就步入政坛,位列朝班。

1900年,义和团运动席卷京津大地,八国联军攻入北京。

清廷与八国联军议和后,因涉及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一案,德国要求清廷派亲王做专使到德国“谢罪”。

1901年,清廷派醇亲王、我的祖父载沣为钦差头等专使大臣出使德国,是年,祖父十八岁。

对于专使一行到德国“谢罪”,德国本打算要求参随人员见德皇行跪拜礼,这在清朝的对外交往中没有先例,是难以接受的。祖父一行到达德国后,就面见德皇的礼节进行了多方交涉和斡旋,最终使德皇放弃了这一要求。

祖父顺利地完成了外交使命,维护了国家尊严,使国人深受鼓舞,并使德方对其颇为赞许,也赢得了德方的尊重,受到很好的款待。德国之行使祖父开阔了视野,扩大了眼界,认识到了世界各国飞速发展形势下清廷的没落,也深刻体会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真正含义。

祖父深受其父奕■的影响,他为人谦和,做事谨慎,老成持重。他在官场多年,看惯了权力背后错综复杂的斗争,对政治、权力一向淡漠,没有政治野心。长子溥仪被推上皇位之时他再三推辞。

1908年,祖父奉慈禧太后遗命为监国摄政王入朝理政。

辛亥革命爆发后,政治形势极其复杂,主张动用武力抵制革命的王公亲贵大有人在,在是战是和、决定清廷前途的多次御前会议上,祖父要么缺席会议,要么一言不发,没有主张武装抵抗革命,后来干脆辞职归藩回到家中,轻松地对家人说:“从今天起我可以回家抱孩子了!”至此,开始了新的生活。

祖父就是这样一个很实际的人,他头脑清醒,忍让谦和,承认现实,承认失败。这在当时是一个超越自我的过程,如果一个人能平静地做到这一点,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清帝退位后,祖父在醇亲王府中过着平静的生活,他安于现状,不留恋过去高官显贵的生活,不逆历史潮流而动。当端康太妃、他的嫡福晋瓜尔佳氏及许多前清旧臣从事复辟活动时,他置身事外,并未参与。

日本人利用他的儿子溥仪到东北建立伪满洲国,他非常反对,并再三拒绝了日本人的威逼利诱,坚持不参与伪满洲国的公事,不到伪满洲国任职,只是短时间以父亲的身份去东北看望过溥仪几次。除在天津租界住过几年外,他长期居住在北京,直到去世。

这就是作为历史人物的我的祖父载沣。在我的记忆中,祖父更是一个智慧、简朴、慈祥、疼爱子女的居家老者。

祖父精通满文,曾经用满文和汉文记日记。祖父的日记有很多本,我少年时常常见到祖父的三本日记散放在家中抽屉里,其中一本叫《公私琐记》,用汉字和满文记录,凡祖父不愿意他人看到的内容便用满文记录。记录的内容很简单,比如“今日见某某”,通常只录一句话,内容和用语都非常简洁精练。这些日记后来捐献给了国家。

祖父对自然科学非常感兴趣,喜欢天文、地理、绘图等,醇亲王府里就有一个他向别的王公借来安放在府里的日晷。当夏夜乘凉的时候,祖父常指着浩渺的天空教孩子们认识天上的星座。不少人认为,如果不是出生于那样的时代和那样的家庭,祖父可以成为一个自然科学家。

祖父喜欢看书,每天大部分时间在书房度过,祖父看书之余写下了“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一联,表达了他的淡泊之志。

由于民国时期我家长期无人在外做事,没有其他收入,家计主要依赖祖上的积蓄维持,天长日久,我家的生活水平逐渐下降,祖父也安于这种日渐贫困的生活,吃穿用度很简朴。

祖父共有两位福晋,嫡福晋瓜尔佳氏生二男三女:溥仪、溥杰、韫媖、韫龢、韫颖;另一位福晋邓佳氏生二男四女:溥倛(三岁殇)、溥任、韫娴、韫馨、韫娱、韫欢。

在我的记忆中,每天早晚,父母请安时都要把我抱到祖父的跟前,他有时抱我坐在他的膝上,和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并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感受到眼前这个老人对我有着浓浓的爱意。

当年,除了我们一家和没有出嫁的姑姑们,在醇亲王府居住的还有四姑、五姑等家人。

新中国即将成立前,祖父让女儿们从王府的其他院落搬到王府花园和他一起居住。祖父可能是寂寞,所以特别喜欢孩子们在他跟前玩。

祖父思想开明,接受新生事物快。民国时他较早地剪掉了辫子,不穿长袍马褂,改穿新式服装。新中国刚成立,祖父就废除了王府里沿袭多年的请安制,他告诉家人“以后不用请安了,互相之间叫同志吧”。我们以后真的不用请安了,但称呼却没有改变,我们和家人之间并没有就此称“同志”,祖父还叫爷爷,父亲还叫爸爸,母亲还叫奶奶。

祖父有其思想开明的一面,但同时,祖父也有为人刻板、墨守陈规的一面,比如七祖父载涛到家中拜访,如果提前没有约好,即便是亲弟弟,到中午12点也要请他回去,不留吃饭。

虽说祖父在别的方面比较开明,但他讳疾忌医,始终不相信西医,甚至有时中医也不相信,不愿意看病吃药。他相信命运,认为人的生死都由天注定,他信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信条。

1951年2月3日,祖父在利薄营的家中去世,终年六十八岁。

祖父的丧事由父亲操办,当时天气特别冷,那时我不到八岁,对祖父的葬礼记忆不是很深刻,只知道祖父去世了,并不知道死亡的真正含义,在以后的生活中才慢慢知道,祖父去世了,就是我再也见不到那个疼爱我们的慈祥老人了……

直到祖父去世,他都惦记着溥仪、溥杰两个儿子,那时,溥仪、溥杰正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改造。

大伯父溥仪

清王朝的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是祖父载沣的长子,我父亲的大哥,我的大伯父。

1906年2月7日(光绪三十二年正月十四日),大伯父出生于北京什刹海后海北河沿的醇亲王府,其母瓜尔佳氏,荣禄之女。1908年(光绪三十四年),年仅三岁的大伯父承慈禧太后懿旨入宫登基,自此,作为清朝末代皇帝的大伯父开始了他极为不平静的人生。

我对大伯父的记忆始于他特赦回京之后。

1959年12月,他从抚顺坐火车回北京,我父亲、五姑等人去火车站接他,他穿着一身抚顺战犯管理所发的棉袄棉裤下了火车。

那年我十六岁,正在上高中,父母告诉我家中有客人到,让我们放学后在家里等着。

那天大伯父来我家的情形,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大伯父,觉得他傻乎乎的,感觉挺新鲜。他个儿挺高挺瘦,跟见面的每个人包括小孩都握手,握手时感到他的手很有力量,仿佛是个很有生命力的人,没想到几年之后他就去世了。

记得那天家里来了不少客人,有很多长辈在场。吃的东西也很丰盛,有鸭子、胡萝卜、菠菜豆腐汤、玉米面和白面混合蒸的丝糕等,摆了大小两张圆桌,长辈坐大桌,晚辈坐小桌。当时处于困难时期,所有出席的人每人都自带了二两粮票。

大伯父初回北京时住在位于前井胡同六号的五姑家。

1959年12月9日,他在家人的陪同下到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厂桥派出所户籍办公室办理户口登记手续,将自己的户口报入前井胡同六号五姑家。在文化程度登记栏他填写的是私塾十一年,籍贯和出生地填写的是北京,在婚姻状况栏填写的是离婚。他说:“我的妻子死的死,离的离,最后一个妻子是离婚的,我就填离婚吧。”

后来,大伯父住在全国政协的宿舍,其间常常到兄弟姐妹家走动。由于长期改造形成的习惯,他不管和谁见面都说:“我有罪,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见到我们孩子也这样说,时间长了就不说了。

特赦回京的大伯父已经五十多岁了,由于特殊的人生经历,他的生活经验极其缺乏,尤其不认识路。他常常迷路,在亲戚中逐渐形成了他去谁家就由谁负责把他一路护送回家的惯例。

他经常到我家来,我是家中最大的孩子,所以每次回去都是我送他。

我和他一起坐十三路公共汽车,一直把他送到全国政协他的住地后自己再原路坐车回家。

一般情况下,送完大伯父我就直接回家了,有几次,他一再挽留我吃饭,在他的盛情邀请下,我和他一起在全国政协的公共食堂和小食堂吃过两次饭。当时他还是单身,没有成家,那个时候,我感觉他和我这个晚辈一起用餐是发自内心地高兴的,要是在清朝,这种平等用餐的场景是很难想象的。

有一次,大伯父上四姑家,顺便到鼓楼附近的百货商场买东西,因为大伯父不认识路,表姐赵丽瑛便陪他一起去。

大伯父到商场选好了东西,付款时却不知道自己的布票放在哪里了,当时买纺织品除了交钱还需要交布票,他只记得将布票带在身边了,却不记得具体放在了什么地方。他在柜台前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兜,把兜里的东西全翻出来摆在柜台上找,也没有找到要找的布票,最终他没有买到想买的东西。

每次大伯父到我家来,主要和我父亲交谈,我们小孩子都要过去和他打一下招呼,他对我们很和善。他来我家,母亲会特别加做几个菜,出于这份改善生活的私心,我们都很喜欢他到家里来,这样我们也可以跟着美餐一顿了。而他,每次离开前都会说:“真是酒足饭饱啊!”很满意。

大伯父再婚后,我送他回去经常能见到他的妻子李淑贤(我们称她大娘),结婚后,她和大伯父两人也一起来过我家几次。因为有了自己的家,以后大伯父到兄弟姐妹家的次数逐渐减少了。

由于大伯父前半生始终生活在特定的小环境和特定的人群中,他和社会几乎没有接触或者接触很少,对社会上发生的很多事情不理解,回到北京之后,他的一些行为和方式总是显得很特别,与众不同。

比如他排队等候公共汽车时,公共汽车进站了,为了礼让,他把所有等车的人以及售票员都让上了车,自己站在最后,售票员以为他不上车便让车开走了,结果车开走了他还在原地。

他看到有人拿着笤帚扫大街,认为应该维护道路环境卫生,就帮助他们扫地,从熟悉的地方开始扫出去,等扫完了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迷失了回家的方向,他扫地把自己给扫丢了。

他出门还常把钱包随手落在别处,还经常穿错衣服。他任全国政协委员时,有一次去“红都”定制西装,试穿衬衫时把有扣子的那面穿在了后面。

他对新生活、新社会怀着极大的热情,但因为缺乏生活常识,闹了不少笑话。在他眼里,很多平常的事情对他都是头一次,正是在这些以前他从来不曾做过甚至不曾想过的很多“头一次”的实践中,他逐渐和新生活、新社会融合。

他认真对待国家分配给他的工作。刚回到北京时,他被分配到北京植物园学习、劳动,在技术员的指导下,他亲手种植花草。之后,他成为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的专员,做了一名文史工作者,主要鉴别处理文史资料以及写作《我的前半生》一书。他努力工作,为自己能够做一些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的事而自豪。国家给予大伯父的待遇也很好,他的工资很高,刚特赦回京时月薪约一百元,任全国政协委员、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专员后,月薪约二百元,这在当时是很高的收入。

1967年10月17日,大伯父因患肾癌医治无效去世,终年六十一岁。

最初,他的遗体火化后放置在老山骨灰堂,1980年5月,国家为他和其他人一起补开了追悼会。追悼会后,他的骨灰改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后来,大娘李淑贤将其移出迁至清西陵的一个陵园中。

在我看来,大伯父的一生极具悲剧性。孩童时期,他身不由己地被慈禧太后指定为风雨飘摇的清王朝的小皇帝,虽然在故宫的生活还算平静,但过早地失去了父疼母爱,孤独地成长,并经历了从登基到退位的大起大落。

他十八岁被驱逐出故宫。那时的旧中国,国内外形势云谲波诡,他经常被各方势力包围利用,身边齐聚各色人等,这些人心怀不同目的,打着各自算盘,现实社会的复杂与势利,使他难以分清好人和坏人,不能明辨真伪和是非。他在居心不良之人的唆使下,一心复辟大清,投靠日本人,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建立伪满洲国,这是他一生所犯的最大错误,这一点他应该负责。他可以不对三四岁在皇宫的历史负责,但要对成年后投敌复辟分裂国家的行为负责。

吉林长春的伪皇宫,貌似奢华,但居住在里面的人是不会幸福的,大伯父每天生活在日本人的刺刀之下,过着忐忑不安、狐疑猜忌的生活,远不如一个平常百姓生活自由,他无可奈何地做着傀儡皇帝,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极其痛苦。而且他在当伪满皇帝期间,做了很多对不起国家、民族和人民的事情,他对这些在《我的前半生》一书中已表达了深深的忏悔。

大伯父的悲剧是时代和他个人的悲剧,这一悲剧很值得人们总结和警醒。

二伯父溥杰

爱新觉罗·溥杰是祖父载沣的次子,我父亲的二哥,我的二伯父。

二伯父溥杰是宣统帝溥仪的胞弟,1907年4月16日,二伯父出生于北京什刹海后海北河沿的醇亲王府,母亲瓜尔佳氏。二伯父十五岁进毓庆宫伴大伯父溥仪读书,从此,他的命运与大伯父的命运紧密相连。

1929年至1935年,二伯父到日本留学,学习军事,毕业后在伪满政府任军官,专门保卫“满洲帝国”皇帝溥仪。

1937年,经日本关东军策划安排,二伯父与日本皇族亲戚嵯峨浩缔结政治婚姻,但这一政治婚姻却传为佳话,婚后两人感情和睦,历尽磨难,相依相伴,育有女儿慧生和嫮生。

1945年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伪满洲国灭亡。二伯父与我大伯父逃往日本,途中被苏联军队俘虏,1950年由苏联遣返回国,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1960年获特赦回到北京。其间长女慧生在日本伊豆岛的天城山自杀。

获释后二伯父与妻子在北京重逢团聚,1994年在北京逝世。

二伯父生前为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全国人大常委、全国人大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文史专员。

二伯父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瘦小,八十多岁时体重只有八十多斤。我和二伯父接触较多,在我调回北京之前,只要回京,我就去看望他。

1985年我调回北京后,我们接触就更多了。二伯父擅长书法,自幼受到严格的书法基础训练,工行书,初学欧阳询、虞世南,后受其业师赵世骏影响而自成一体,所作隽秀爽健。

二伯父独立生活能力很强,很注意个人卫生和仪表整洁,不管在家里还是外出,每天洗漱都要用四十多分钟。

每次外出住旅馆,他总是早早起来,提前做好准备,以免因自己洗漱太久耽误大家的时间。

二伯父夫妇团聚后一直居住在护国寺五十二号。护国寺五十二号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是祖父载沣购买的产业,分家时分给二伯父,那时他还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改造。

二伯父家的家务不用他和二大娘嵯峨浩亲自料理,国家安排了一个照顾他们生活的保姆,另有我们家族中的一人做他的生活秘书。“文革”期间,周总理曾经给二伯父夫妇特批了日本护照,让其可以自由回日本,但他们始终居住在中国。

“文革”结束后,二伯父夫妇多次回日本省亲,看望亲戚朋友,并为增进中日两国的友谊做出了努力。日本亲友也多次来中国看望他们。

1987年初,二大娘的身体状况恶化,长期在北京友谊医院外宾病房住院治疗。二伯父当时正在参加全国人大的常委会会议,工作很繁忙,但他仍坚持自己在医院陪护妻子。

在二大娘病重后期,尿毒症病情非常严重,住院天天做透析,最后,全身功能衰竭,医治无效,于1987年6月20日去世,终年七十三岁。

1987年6月30日,《人民日报》第四版刊登了二大娘嵯峨浩逝世的消息:“全国人大常委溥杰的夫人爱新觉罗·浩女士,因病于1987年6月20日在北京逝世……”

二大娘的去世使二伯父悲痛欲绝,给他带来巨大打击。由于长时间在医院陪护二大娘,体力不支加上极度悲痛,二大娘去世不久,他也不得不住院观察、休养,我们这些子侄轮班在医院照顾护理他。

二大娘嵯峨浩和二伯父溥杰忠贞不渝的真挚情感使我们非常感动,他们最初身不由己听从日本关东军安排结成政治婚姻,通过相处、相知,发展成为出自内心的爱慕与真情,成为患难与共的恩爱夫妻,历经人生无数风雨坎坷,白头偕老,用几十年痴心不改的相濡以沫成就了一段跨越国家、跨越民族、跨越时间、跨越空间的人间爱情佳话。有记者问二伯父和妻子嵯峨浩是如何在一起生活的,二伯父回答了四个字:“相依为命。”

1993年至1994年,二伯父身患前列腺癌等多种疾病,一直在协和医院住院,病情时好时坏。那时,二大娘去世已经六年,他的二女儿生活在日本,身边没有其他子女,这期间,我们家族里很多人在医院看护他。

二伯父去世后,我遵照他的遗嘱把他的一半骨灰撒在北京西山上,另一半骨灰安放在日本的爱新觉罗社,和他的妻子及长女长眠在一起。遵照他的遗愿,护国寺五十二号捐献给了全国政协,后来成为全国政协一个部门的办公用房。

我的父亲溥任

我的父亲爱新觉罗·溥任,又名金友之,1918年9月21日出生于北京什刹海后海北河沿的醇亲王府,是祖父载沣的四子,溥仪、溥杰的胞弟。母亲邓佳氏。

在我眼中,父亲是个任劳任怨、勤劳朴实的人,他崇尚劳动,讨厌好逸恶劳。

记得我小时候,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不劳动者不得食”,还教育我们:“上学要听老师的话,将来学有所成,能够有所作为,才能挣钱养活自己。”

他出生于帝王家,曾经有过一呼百应、锦衣玉食的优裕生活,但从他的言谈话语中从没流露过对那种生活的留恋。

1947年,为避免国民党军警特机关强占王府房舍,在祖父载沣的支持下,我父亲利用王府的空房,在家里创办了北京私立竞业小学,既当校长又当老师,开始自食其力的生活。那年父亲二十九岁,是位年轻的校长。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连房产带学校一并捐给了国家。之后父亲不再担任校长,调到其他学校当老师,他默默耕耘在教育战线上三十多年,桃李满天下,为祖国培养了大量的有用人才。

父亲从一个封建王朝的阿哥转变成了新社会一名普通劳动者——人民教师,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父亲兄弟三人中,他与溥仪、溥杰两个哥哥经历不同,他自小在祖父身边,不管是在北京醇亲王府的家中,还是客居天津,抑或是日伪时期跟随祖父到东北探望大哥、二哥,他一直与祖父相从相随,没有离开过祖父。他就这样一直守在祖父身边,直到1951年祖父去世。

1988年,父亲从厂桥小学退休,年近七十,退休时是厂桥小学的高级教师。父亲一生教书育人,培养出了很多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这是父亲莫大的成就。

历史的选择让父亲留在了醇亲王府,他一生平淡、坎坷,但不平庸。他一心一意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周恩来总理四次接见爱新觉罗家族,我的父母都受到了接见。

父亲鼓励子女积极加入中国共产党,投身社会主义的各项建设事业,在他的子女及家人中,我大弟夫妇、我的爱人、我大妹和小妹夫共五人是中国共产党员。

现在,父亲已年逾九旬,他血压、心脏都很正常,除年老听力下降,反应迟钝,有些糊涂外,没有其他疾病,平时生活尚能自理。

现在,我感觉父亲真的老了,我希望就这样一直和父亲在一起,希望父亲就这样健健康康地安享晚年。

(责任编辑/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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