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世界都是句号

2013-04-29 00:44云也退
学习博览 2013年7期
关键词:科罗科考岛屿

云也退

岛与人:

畏惧&沉默

拿到《岛屿书》的时候,我刚刚看完电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扬·马特尔原作的机趣幽默,电影连十分之一都没拍出来,不过那座岛倒是很适合电影来表现。一座绿草茵茵的岛,一座狐獴之岛,然后,一座食人花之岛。上帝显灵,岛是海难余生者梦寐以求的神迹,也是最理想的陷阱,在花蕊美而神秘的中心,Pi看到一场凶险的风暴正在酝酿。

这就叫美与死亡的一体两面,于千娇百媚中取人性命。彩色蘑菇往往有毒,茅膏菜拿美艳的外表诱捕虫子,澳大利亚的箭毒蛙通体金红有如蜡染,在“致命生物Top10”里是排得上号的。

在整篇漂流故事中,岛上奇遇看起来对情节的损害不大,顶多让“奇幻”二字逊色一点而已,但其实它是高潮。漂流海上多日,Pi早就做好了死去的打算,唯有在食人花岛上放松下来,然后突然惊醒,捡回一条命,这才会真正影响他后来的人生。

《岛屿书》写了五十个岛,每个岛一页文字,配一幅大比例尺地图。就在靠近墨西哥的太平洋上,有个索科罗岛,比较普通,一个无名的、巨大的、沉默的存在,但是,如同民间故事里的山神一样,人若不慎惊醒它,顷刻就被那毫无回旋余地的超自然伟力给吞噬。

上世纪20年代,一位名叫乔治·休·班宁的副舵手路经此地,上岛踏勘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置身一片渺无人迹的丛林迷宫里,“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咔嚓噼啪的声响。每咔嚓一声,身上就多一道划痕;每噼啪一声,就被多戳一下;每打一个踉跄,就意味着脚踝、小腿肚和手会被仙人掌刺到。”班宁被森森的鬼气吓得夺路而逃。

这是人与岛之间最正常的关系:一边畏惧,另一边沉默。

为岛命名—

人类无用的野心?

我相信食人花岛是以索科罗岛为原型的—全世界大多数岛屿都该是索科罗岛的样子,既美而危。

虽然不可近身,但人有办法表达他们对岛的权力,那就是取名。《岛屿书》里收录的最后一个岛叫做“彼得一世岛”,是个距离南极大陆420公里的小岛,156平方公里,发现之后的两个世纪以来无人居住。但是,岛屿的平面图表明了人们对它的占有欲:夏娃角、安德森湾、扫克那彭峰、斯多夫阿莱、弗拉姆奈斯角、撒沃多夫斯基冰川……各个位置都有了命名—好像被几个足不出户的宇宙野心家意淫过一样。

当然这些拗口的地名可能是科考用的,如同南极一样,人们用形形色色的科考站名字宣告自己在工作,针对自然之谜的探索在继续。我看过一个纪录片,在那些科考站里,人们可以穿着T恤衫走来走去,食堂里菜色齐整,端着不锈钢餐盘的职员优哉游哉地吃自助,一想到屋外是个什么情况,我就为他们的镇定所深深感动。

不过,总有大量的名字是徒然为展示人类无用的野心而设计出来的:彼得一世本人会认为南半球的一个无人岛叫了自己的名而骄傲吗?我们知道某颗小行星叫“祖冲之星”,但又有几个人能在一堆天体里指认它?某些野心好像并不是纯粹的意淫,例如索科罗岛,莎兰斯基在它的页面上注了一行小字:“1957年,该岛上建立军事基地。”这条信息,怎么说呢,感觉就像过去读文物名胜图录时,在词条末尾看到一句“后毁于‘文革”。

岛屿=奇遇?

有些东西的用途就是被想象、被意淫,它实际是个什么样子并不重要,要不然世上不会有那么多“荒岛Top10”。我们一说岛就想到马尔代夫,等于夏威夷,等于毛里求斯,等于塞班、塞舌尔、斐济,推而广之,认为所有的岛都是人与地球、与自然界的艳遇,认为在岛上,奇迹的发生率要大于别处。

不过,如果仅仅是意淫倒也罢了,怕就怕那些目的明确、奔着利益而去的行为。比如把一个地方的祖坟平了,新盖几个宗祠,放上神神怪怪,点起香火卖票参观,说起来叫保存地方宗族遗产、搞“文化村”建设—做这些事的人并不想跟地下埋藏的真正的血脉发生任何关系。把老胡同拆了建新的,名字还跟原来的一样,希望人们,特别是外国人,都以为脚下踩的,眼里看到的,还跟五百年前、一千年前是同一样东西。

定居海岛?醒醒吧……

好事只能靠想象,实践起来会大不一样。《岛屿书》记录的若干故事中,一些人确实做出过定居海岛的努力:在克里珀顿环礁,在弗洛蕾娜岛,自然界罕见地对人类网开一面,手边可得的食物里有取之不尽的维生素和蛋白质,人们能暂时按自己的理想去生活。结果是怎样的呢?

克里珀顿环礁上唯一的男人说:我要当国王!把其他100多个女人都当作情妇,享齐人之福,结果被女人们合力用锤子砸死,“并对他的脸施虐”—大概就是撒尿吧。弗洛蕾娜岛的故事更惨,本来一对夫妇过得好好的,经媒体报道后,一个自封女男爵的奥地利女人闯了进来,谁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三人或死或失踪,《桃花源记》以《无人生还》收场。“荒岛乌托邦”的梦想在最可能实现的地方也失败了。

我把那五十幅地图翻了两遍,那些岛就像撒在海洋里的一个个句号,代表着封闭的空间,以及遍布全世界的终结。我们不是总被那些其实是很恐怖的东西吸引吗?终年披银的高山之巅,水雾蒸腾的瀑布,一座范围有限的岛。在这些地方我们喜欢大叫几声,甚至喜欢走到极限的地方,体会下一步就要了结自己的冲动。

我们乐意这样做,因为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回去,还能跟朋友、同事吹嘘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像前几年人人爱说2012,因为人人都不相信末日真的会来。去年12月21日北京时间下午3点半刚过,新浪微博就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发起了埋汰玛雅人的群众运动,一时间叶公们都半真半假地狂欢了起来—这一刻等了太久,都不用考虑人品的存量了。

只有Pi会保持谨慎,因为只有他体验过命运的大起伏,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真实大小和承受力。将来,即使被尊为“狐獴岛的第一个发现者”,事迹进入“感动××”的行列,他也会淡定得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他会说:你们就当这岛是我意淫出来的吧,别去染指了,人或幸免于岛,却未必能幸免于他人。

《岛屿书》Atlas der Abgelegenen Inseln;作者:(德)朱迪丝·莎兰斯基;翻译:晏文玲

(摘自“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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