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仪
当父辈的爱情闯入我们的花季,为了守护父辈的爱不被夺走,我们这些其实已经很懂事的孩子,都曾倔强地做过无法阻止事态发展的抗争与抵制。只是这样一段不该有的纠扯,当我们明白过来时,却已是深深地烙在了青春的记忆里,且给彼此,造成了难以抚平的伤痕。
讨厌的张姨
放学后,兰兰兴高采烈地推门迈进客厅的时候,便发现爸爸正和那个穿着低胸连衣裙的妖艳女人,从慌乱的暧昧中,回归到正襟危坐的状态。爸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指着那女人对兰兰说:“兰兰,快叫张姨。”兰兰鼓着小嘴,斜着眼前这位比她逝去的妈妈小很多岁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给予背后这两位“偷情”的长者,一记沉闷的关门声。她从骨子里痛恨这位风姿绰约的张姨,是她的无理介入,让兰兰与爸爸两人原本和谐的生活变得遍体鳞伤,也是她,取代了兰兰在爸爸心中的地位。自从有了张姨,爸爸给予兰兰的关爱,也似那风去波散的浪花,渐渐了无声息。
兰兰端着一盆脏衣服,旁若无人地来到卫生间,爸爸正和他的“新欢”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忙得不亦乐乎,刀口落在砧板的声音,如同万枚利箭,击中她柔软孤寂的心。兰兰使劲地揉搓着那些妈妈曾经买给她的已经褪色的衣服,泪,似那漫堤的河水,顺着双颊滚落下来。
“兰兰,我来洗吧,你看电视去。”张姨挽起衣袖过来,冲兰兰微笑。
“我自己会洗。这些家务活我都会做。我能照顾好我爸。”其言外之意,是这个家里,没有张姨这样一个“横刀夺爱”的女人,会过得更加风生水起。
张姨不以为意,她用手抚了抚兰兰的头发,笑说,兰兰长大了,会做家务了,真好。说完转身就向厨房走去。
兰兰气急败坏地将手里的衣服往盆里一扔,晶亮亮的泡沫溅落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如同她重燃生活的希望般,瞬间破灭。她愤愤地将自己关进卧室,摊开日记本,开始写起了诅咒张姨的日记来。
索要“班费”遭遇阻拦
初三的时候,爸爸为了生意,对兰兰疏于管教,兰兰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她经常和那些混混们一起逃课玩电玩泡吧,还请班里那几个以恶搞出名的男生,寻觅到张姨的办公室楼下,然后偷偷地将她的自行车放气。他们躲在开满月季的墙角,看着张姨下班后推着后胎干瘪的自行车,狼狈地和同事打招呼的窘迫相,个个乐得笑弯了腰。越来越不爱学习的兰兰,于枯燥的生活中,发现了捉弄张姨的乐趣,乐此不疲。为了笼络那些混混们随时听命于她,兰兰开始变着法儿向家里要钱,然后和众人一起大肆挥霍。
周末上午,张姨再次敲响了兰兰家的门。兰兰望着眼前这位令她痛恨不已的女人,第一次没有冷眼视之,而是将她引进客厅,还说了“请坐”,这令张姨兴奋不已。爸爸和张姨刚端起茶杯,兰兰就大摇大摆地上前说:“爸,班里组织活动,要交钱。”爸爸边掏钱包边开心地问:“要多少?”兰兰不假思索道:“一百!”爸爸豪爽地抽出一張崭新的百元大钞,正要递过去,张姨却一把拦住说:“什么活动要收这么多钱?”
望着即将到手的人民币,就这样在半空中被人横空拦截,兰兰近乎怒发冲冠,脸上刚刚还残存的笑意顿然烟消云散,她没好气地冲张姨吼道:“我花自己家里的钱,与你何干?你管好你自己的学生就好了,我又不是你的学生!”张姨被质问得瞠目结舌。爸爸生气地朝兰兰怒斥道:“这孩子,怎么和张姨说话呢,她也是为你好,快向阿姨道歉!”兰兰恶狠狠地瞪了张姨一眼,伸手抢过那张纸币,非但没有道歉,还道貌岸然地坐在了两人中间,两位大人大眼瞪小眼,私密的话语无法展开。
五分钟后,兰兰才无趣地哼着歌儿,消失在寂寥的空气中。
张姨对兰兰的爸爸说:“我们学校最近没听说举办活动啊?更别谈收费了。像兰兰这样的女孩子,缺乏母爱,又正处于懵懂的青春期,你该多关心关心她的生活,而不是动辄用金钱给她营造奢侈的消费习惯。”
兰兰的爸爸深深地点点头。
朋友面前“威信”扫地
第二天上午,张姨上完最后一节课,在回家的途中看见兰兰正和一帮“问题”孩子在学校旁边的小酒馆里大快朵颐,饭桌上七零八落地堆满了啤酒瓶。几个面庞青葱的孩子,在充斥着香烟酒味的熙攘里,竟是如此地令她不堪,那一刻,她感觉如果不立刻制止眼前的事态继续下去,便有辱她人民教师的身份。
于是,张姨将自行车放好,便径直来到了饭店里。
还未待服务生招呼,张姨便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质问道:“你们居然逃课到这里喝酒?是不是想被学校处分?哪里来的钱?”那几个素日里的“愣头青”,先是被张姨的威吓惊呆了,他们认出张姨就是兰兰口中的“魔鬼女人”。兰兰目不斜视,神情自若,继续堂而皇之地往嘴里塞鸡翅。张姨一把拉过兰兰,欲带她回家,兰兰生怕自己在这些朋友面前丢了面子,趁张姨不备一使劲便将她推倒在地。兰兰说:“我的事不要你管!我恨你!你别想进我们家的门!别想抢走我的爸爸!更别想让我喊你妈妈!”兰兰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张姨忍住疼痛擦了擦浸在身上的菜汁,顿时陷入了茫然的沉思之中,心想,这个年少的女孩,仅仅因为我和她的爸爸在一起吗,她的内心深处,究竟淤积了多幽深多粘稠的阴影与仇恨?化解这些仇恨的灵丹妙药,又是什么?
张姨朝着兰兰背影说:“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保证不对你爸说,但你也要向我保证,从今以后好好学习。”远去的兰兰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张姨在众食客疑惑与好奇的目光里,一拐一瘸地消失在暮色之中。
兰兰想,哼,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回去后一定会在我爸面前,将今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然后鼓动我爸教训我。兰兰早已做好了接受责罚与训斥的心理准备。
隐私被窥反目成仇
兰兰推开门的时候,爸爸正坐在客厅里悠闲地翻看着报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恰在她暗自庆幸之际,就听见爸爸突然接连不断地大声咳嗽,还极为亲切地重复说:“兰兰回来了?”就在兰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瞬间,张姨突然从兰兰的房间里跑出来,与兰兰撞了个满怀,她惶恐地说:“兰……兰兰回来啦?”
兰兰诧异地质问道:“你到我房间干嘛?”
“我……我想帮你整理一下房间。“张姨支支吾吾。
兰兰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卧室,一切安好,只是抽屉里的日记本,已经被翻得凌乱不堪,那枚原本放在第300与301页之间的书签,现在却斜躺在了第208与209页中间。兰兰突然有种被人偷窥的羞辱,她气急败坏地从卧室窜出来,厉声呵斥道:“你私自偷看别人的隐私,你是罪犯!罪犯!!罪犯!!!”
张姨慌慌张张地解释说:“兰兰,别生气,其实,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现在的生活情况,想好好地和你相处……”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兰兰将自己死死地锁在了屋子里,不甘示弱的她,第一次在张姨面前,放声大哭起来,任凭爸爸和张姨怎么敲门劝说,都无济于事。
有一种痛,伤到了骨髓,万种灵丹妙药,皆无法医治,尤其是青春花季的少年。日记被人偷看,便再也没有了秘密,冷静下来的兰兰很想知道,张姨看到日记里那些诅咒她的文字的时候,该是什么表情?那刀刀见血的文字,该是令张姨闻风丧胆、不敢再跨进她的家门的最好的武器吧?想到这里,她脸上漾开了一抹笑意。
果不其然,自打这次“日记事件”之后,张姨再也没有跨进过她的家门,至少她没有见到爸爸和她约会过。兰兰又回到了以前那种无外人打扰的平静的生活,安静而美好。
一天晚上,父女二人坐在客厅看电视,爸爸试探性地说:“明天是我的生日,爸爸有个心愿你能满足吗?”
兰兰乐呵呵地道:“只要我能做到,保证无条件满足。”
爸爸欣慰地笑言:“我想请你张姨过来一起吃个便饭。”
兰兰脸上立刻晴转多云,随后又阴云密布。
爸爸洞悉了兰兰的神情,说:“不请就不请吧,免得到时都扫兴。”
兰兰旋即眉开眼笑说:“可以啊,我同意。”
爸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后乐得几乎跳了起来,拉着兰兰的手亲了又亲,就像兰兰小时候那样,他们一家三口,在阳光普照的周末开车到户外郊游,爸爸妈妈那轻柔的吻,如春雨般绵软地洒落在她的脸颊上,尤其是爸爸那扎人的胡须,更是让年幼的兰兰咯咯地笑出了眼泪。
第二天晚上,“不计前嫌”的张姨高兴地亲自下厨,爸爸在旁边打下手,他们如经年的夫妻一样有说有笑,配合默契。兰兰抱着一包薯条,窝在客厅沙发里看着温暖绵长的青春剧,厨房里飘出来的菜香和欢笑声,于她只是蚊虫的嗡叫,在她心底泛不起微微的漣漪。因为她的好戏,还没有上演。
香喷喷的饭菜一道一道地端上了桌,趁他们还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兰兰偷偷地从书包里拿出昨晚事先买好的食盐,分别添加到每道菜肴里。就在张姨和爸爸乐呵呵地将最后一道汤端上桌的时候,兰兰心底也乐开了花。
“怎么样,尝尝你张姨的手艺吧。”爸爸自豪地给兰兰夹菜。当张姨欢快地将菜填进嘴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立刻紫得恰如茄子。“怎么会这么咸?我没放这么多盐呀!”爸爸尝了一口,抑制住脸上尴尬的表情解围说:“没关系,味道挺好的。”张姨摆了摆手说:“都怪我没有掌握好咸度。”说完继续往嘴里夹菜,脸上的表情无法言说。
兰兰在一旁乐开了花。
一则日记巧泯恩仇
第二天上午,兰兰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嗜睡,爸爸突然敲门说:“快走,去医院看你张姨去,她昨晚在咱们家吃过饭,回去就住院了。”
兰兰被爸爸拉着来到病房,病床上的张姨已经安然入睡,她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封面上写着张姨名字的蓝色日记本,趁爸爸不注意,兰兰歹念顿生,何不以牙还牙,也窥窥她的隐私?她的日记本里,肯定也有很多无法示人的秘密。
兰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急切地打开了那个日记本,看着看着,泪就夺眶而下。
张姨写道:“其实,我知道是兰兰在我做的饭菜里偷偷放了盐,她是故意刁难我的,怕我夺走她的爸爸,从而使出这样的小伎俩。她的妈妈去世多年,我和她的爸爸走到一起,想共同给她爱的呵护。虽然我明明知道自己肾脏不好,不能多食食盐,但为了怕被兰兰的爸爸发现这是兰兰做的手脚,更为了证明我是爱兰兰的,让他们父女知道,能和他们共进晚餐,于我来说,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所以我说是我自己将盐放多了,并把那些饭菜尽可能地消灭了。我知道,以这样的方式向兰兰示爱,很是欠妥,但我只想试一试,因为我不想失去任何一次能与兰兰和好的机会,哪怕,牺牲我的健康……”
兰兰的泪水倏然滴落在张姨的日记本上。她不断地回味着张姨日记里的最后那句话:“孩子对于父母爱的索取,是那么地执着、贪婪、倔强又无度,而当父辈们的爱情走进孩子的世界,竟是那样地艰难,卑微,犹疑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将孩子还未丰满的羽翼,给生生地折碎。”
兰兰用笔在张姨这篇日记末尾的空白处写道:“当父辈的爱情闯入我们的花季,为了守护父辈的爱不被夺走,我们这些其实已经很懂事的孩子,都曾倔强地做过无法阻止事态发展的抗争与抵制。只是这样一段不该有的纠扯,当我们明白过来时,却已是深深地烙在了青春的记忆里,且给彼此,造成了难以抚平的伤痕。”
期待雨季来临,花儿不再倔强。
(编辑 李天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