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
2012年12月10日,世界人权日,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在景美人权园区出席人权日纪念活动。正发表讲话时,先是一只女用包包冲着他丢过来,却因为太重而半途落地。现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鞋子冲着马英九飞来,但被已经有了准备的维安人员拨掉。
面对两波“攻击”,马英九依然镇定地把话讲完。而丢鞋的人,当下被驱逐出场,没有进一步被追究刑事责任。这天以后,维安人员明显加大了马英九出席场合的安检力度,但任何人都心知肚明,除非维安单位可以强行要求参加者交出提包、脱下鞋子,否则只要有样学样,类似人权日的抗议行动,任何时间、地点都可能重演。
李登辉时代开启的改革
在蒋中正和蒋经国掌政时代,一则由于仍处在戒严极权统治时期,安全维护单位可以无限上纲地采取他们认为必要的措施,包括道路使用的特权;二则,当时的台湾,民风相对淳朴,武器管制严格;三则,蒋介石原本就不是以亲民著称,蒋经国则是接任“总统”不久后,健康开始恶化,无法经常公开露面。这些原因,使得蒋氏父子面对的安全问题并不算太大。
让领导人的安全和交通特权真正成为议题的,始于李登辉。1988年,李登辉继任“总统”,1990年,蒋经国遗下的任期结束,李登辉被台湾地区的民意机构选为“总统”。在这个任期中,他主导修改“宪法”,将地区领导人由“国民大会”间接选举,改成人民直接选举,领导人和人民的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
1996年3月,台湾第一次领导人民选投票。在此前一年多的时间里,李登辉以现任领导人的身份,在台湾各地奔走拉票,遇支持者要握手,见孩子要抱起来做亲民状,要求合影的不能拒绝,有时当“人型立牌”一站就是几十分钟。身边的人一个换一个,谁走谁来,根本难以管控……这是在两蒋时期,维安单位前所未见的棘手难题。
在台湾,正、副地区领导人的安全维护由“国家安全局”综理,实际操作的单位,以往称为“联合警卫指挥部”。1994年,随着“国安局”法制化,改称“特种勤务指挥中心”。“国安局长”兼任指挥官,但实际负责的,是一位挂职“副局长”的副指挥官。
领导人维安的编组,分成内卫、中卫和外卫三层。
外卫,是指领导人所到之处,驻防当地的宪兵和警察部队。中卫,部署在领导人所在的场合,多半由宪兵担任,除了带班军官外,一般不持武器,只是混在人群之中,负责监控责任区里民众的举止行动,一有异状,就先一步向上级示警。
真正符合“大内高手”这个概念的,是内卫人员,他们散布在领导人周边几公尺内。身怀各式攻击、防御装备,当然必要时,他们和世界各国的同行一样,要以肉身捍卫领导人。
平时,内卫的编组和运作方式低调而神秘;但四年一度的大选,是一窥这个神秘单位的好时机。因为根据法律,在选举期间,“国安局”有义务向每一位候选人提供和现任“总统”相同等级的安全维护。为此,“国安局”通常会办一场检阅仪式,展示装备和人员训练的成果。2011年11月3日,就有这样一场检阅。当时马英九和蔡英文确认参加大选,宋楚瑜能不能完成联署,还在未定之天。但当时“国安局”还是对外展示了三组人力,每组45人,人人都受过严格的八极拳训练,其中有8名女性,4人配给蔡英文做贴身侍卫。
特勤使用的装备,长短枪、公文包型防弹盾牌、防毒面具、食物侦检盒等等自是不在话下,由于之前发生过“3·19”和连胜文枪击案,“国安局”特别买进法国制造的枪声侦测器,遇到远距离狙击,它可以立刻标定枪击来源,指示维安人员防范或反击。
每组候选人配给12辆车,其中包括一辆防弹扫街车,其余包括防弹轿车、厢型车等,由特勤中心统一调配。选举时如此,可以想见平常马英九的安全维护,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规格。
维安与亲民,难解的博弈
按惯例,与世界其他国家,不管是极权还是民主社会相比,马英九的维安配备和人员部署,应该没有太过特殊之处。而真正能够区别出不同体制差异的,要着落在领导人的维安部置,对人民的正常生活能够侵犯到什么地步。这部分,平心而论,不论是李登辉、陈水扁或是马英九,施展维安措施受到的限制因素都不能说不大。
这种限制又有两个来源:一是为了选举而作出的自我限制;二是为反对党的竞争和舆论的监督造成的限制。
首先,就在2011年11月3日的公开检阅仪式上,“国安局长”蔡得胜说了一段话:“维安工作力求‘维安与‘亲民两者兼顾,但如果群众有过激行为,或经判断足以危害警卫对象安全时,将以‘维安为最优先选项,盼候选人及民众都能支持谅解。”
这一段话是对候选人阵营说的,等于是委婉把丑话说在前了。因为在“维安”和“亲民”之间的矛盾,选举期间格外突出。例如,群众小额募款,向来是民进党经费的主要来源之一。一位乡下老太太,趁着和蔡英文握手时,拿张钞票塞进她口袋里,维安人员能出手制止吗?
换另外一幕:马英九上菜市场拜票,走得汗流浃背,水果摊的老板递上一片西瓜,是当场让马英九吃下去,还是先拿到后头用食物侦检盒化验一番?还有,老板手上那把60公分长的西瓜刀,就这样对着“总统”晃啊晃……做为侍卫,除了绷紧神经,冷汗直流以外,还能做什么?
受到2004年“3·19枪击案”影响,当候选人必须得站在露天的游街车上,长时间、大面积在市区绕行时,任何部署都不可能确保候选人不会遭到袭击。这时候就只能用消极的预防:劝说(无法强制)候选人穿上防弹衣,正、副领导人候选人不要同车,以及通过竞选总部约束支持者,不要在车队经过时放鞭炮,免得为枪声提供了掩护等等。
交通管制惹争议
竞选期间,必须作出亲民姿态。而平日,更有反对党和舆论盯着看。
事实上,之后在李登辉时代修建,陈水扁和马英九一直使用到今天的“总统官邸”,距离“总统府”只有一个街廓,两个红绿灯就可以走到,比起两蒋的士林、七海近得多,却因为时代改变,引发的争议反而多得多。
依照台湾相关法律规定,“总统”、“副总统”和“行政院长”拥有“道路优先使用权”。也就是在市区,警察会管制首长车辆所行经路线沿线的红绿灯,在车队接近时开绿灯,禁止对向人车通行,让首长车队可以在“一路绿灯”的情况下,快速通行。
这样的管制,一般而言不会超过10分钟。但如果是上下班的尖峰时间,10分钟就可能累积出极大的民怨。等到车队通过时,已经是喇叭声震天了。这时,负责管制交通的地方政府,就会受到不小的压力。如果这个地方首长,又刚好是反对党,那么批评起来,就一点不客气了。
如果交通管制,只是让过路人浪费时间,问题还不算大。2012年4月19日,马英九车队经过台北市一处路口,警察交通管制时,竟然将一部载着病患的救护车,硬生生挡住5分钟,好让马英九车队先过。
在全民记者时代,这种事很难不被路人拿手机拍下,当天晚上就上了YouTube,在传媒查证的同时,警方立刻就决定惩处在那个路口值勤的警察。因为早有明文规定,即使是涉及到“总统”的特勤任务,救护车、救火车也该优先放行。人命关天是一回事,陷“总统”于不义这种罪名,哪个都担待不起。
● 摘编自2013年5期《凤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