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
那个女子是突然从路边的灌木丛里跳出来的,还没有站稳,就连连向着他的卡车挥手。他猛地刹住了车,骂出了声。那个女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车旁来,拉开车门,请求搭车。他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怒火,教训了她几句,却还是让她上了车。
她没带任何行李,看起来不到30岁,化浓妆,穿一条朱红色的紧身裤,上身穿的是高腰小短衫,有很多褶皱和荷叶边。她坐下来后,长出一口气,按着胸口,立刻露出一种奇怪的微笑来。
这个时候,他才来得及后悔。她的外地口音、她搭车不问目的地,都说明她来历不明。在这条国道线上,有的是一夜窜出来的各种“山庄”,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很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也有可能,她是被拐卖的。甚至,也可能,她是和男人合伙,借口搭车,给司机下药,劫掠货物和车辆的。他越来越觉得她妖异和不寻常,也越来越后悔,并且已经准备要把她撵下车去了。
她意识到了,于是努力地和他搭话:“大哥,你是哪里人啊?”“大哥,你这样一天跑几个来回啊?”她不断地说话,似乎只要他能回答她,就是给了她一种保证。就这样,她问清楚了他的年龄、婚姻状况,还和生长在山东但原籍四川的他攀上了老乡。
但她始终在不安地向车窗外张望。他顺着她的目光,通过倒车镜,看到后面始终有辆车在紧跟着他们,不近不远,非常有信心。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让她下车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做了最后一点努力。她非常平静地说:“大哥,你记得老家的萤火虫不?”然后,她开始讲她童年时候捉萤火虫的经历:怎么样在池塘边和竹林里捉萤火虫,把它们放进玻璃瓶子里;又怎么样借着萤火虫灯笼的微光讲鬼故事,度过一个夏天的晚上。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加大油门,甩掉后面那辆车,绕道把她送到了火车站。三个月后,她和她的家人又来到这个城市,到报社去讲了她的经历、她遇到的危险、她怎样被解救。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命运曾系于萤火虫的微光。因为萤火虫,她在他心目中,不再是异己之物,而是和他一样的同类,有家人、有童年、有内心,也必须要有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