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田
初恋是清纯的,像摘下的青苹果酸涩而刺激;初恋是震慑的,那海誓山盟令人刻骨铭心。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去年秋风萧瑟的一个午后。宽阔的公安街车辆如织,行人如蚁。马路上一骑自行车的妇女迎面而来,那熟悉的身影虽然阔别三十多年,我仍能一眼认出她来。一时间我怔住了,等我回过神,她已消失在人群中。
一九七六年夏,因一桩盗窃案件,我和保卫科的韩同志从鸭绿江口乘船溯江而上去宽甸县太平湾水电六局,到了水电六局,我忽然想起家对门女孩在水电六局青年点插队。办完事以后,我去青年点看她。青年点的同学一窝蜂一样涌出来看我,那好奇的目光、惊喜的表情,令我如虻在背。
她请了假,领我来到鸭绿江边。电站大坝高大宏伟,横贯中朝两岸。坝门喷射出的几十米高的巨涛,浩瀚汹涌,飞流直下,那涛声嘭嘭大作,似雷鸣山崩。她兴奋得满面红光,不时羞怯地看我。当我和她目光相遇时,她就立即将目光移开,专心听我说话,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向她介绍了她家里的一些琐事,让她好好劳动不要想家。她也问了我的学习和工作情况,最后问我有没有对象。我板起面孔告诉她: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告诉我青年点的同学大都搞对象了,就她还没有。说完脸红红地低着头不敢抬起。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她二十一岁了,而我一直把她看成是一个小姑娘……我们两家住对门儿,小时大人上班了,她就上我家教我做饭、教我收拾家,我们一块儿哄孩子、做饭。她剪窗花、做手工,我给她讲故事。我爸妈一要下班,她就赶紧往家跑。我们一起上山挖野菜、上大沙河摸螃蟹……想到这里我心似鹿撞。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偷偷地仔细地打量一个姑娘:头发泛着乌黑的光亮,身材丰满而有曲线,脸蛋儿像苹果一样放着红光,睫毛再那么一忽闪,就更是摄人心魄了。
我忽然觉得她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甜美。
恋人之间就怕产生误会。
当时我在蔬菜公司工作,买肉,买副食品和蔬菜都很便利,我就利用这个经常帮她家买点鱼、肉什么的。有一次,她妈叫我给买点鱼,那天下班我顺路买了两条鲅鱼,每斤四毛六分钱,共计两块来钱。当时只有她妹妹在家,说是等她妈妈回来再给钱。不料被我弟弟看见了,告诉了我妈,说是我帮她家买鱼不要钱。我妈就生气了,唠叨个没完。过后人家给钱了告诉她也是半信半疑。那时我刚从部队复员不久,每月工资三十七元钱,交妈三十五元,身上只有两块钱闲钱。有一次,商店来海螺了,七分钱一斤,我给她家捎了一土篮子二十多斤,两块钱的。没想到这一次又被我妹妹撞见了,她只看到我送东西,没看到人家给我钱,就又告诉了我妈。我妈生气了,警告我再也不许上她们家。
我意识到我的初恋犹如一束含苞待放的蓓蕾,还没等开放就被寒风摧残了,那个时代,老人不同意,就等于给爱情划上了句号。
第二年,她抽工回城分配在自来水公司。我们只单独见过两面。最后一次是在一个黄昏的街口,她告诉我师傅看中她了,托领导说媒,她同意了。然后要回了写给我的信和照片,又送还了我写的六十多封信和照片……刹那间我的头脑被抽成真空,思想一片空白,眼泪顿作倾盆大雨,哭成泪河……
然而,她却没有哭。
同在一座城市,却三十多年后在马路上偶遇。她可能也看到了我,也许是怕相见无言,徒生烦恼,不如不见;也许是她没看到我。这样也好,初恋对于每个人而言,都应该是一段相见不如忘却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