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广播特写《来自“魔鬼”》

2013-04-29 23:18:00
中国广播 2013年8期
关键词:萨米魔鬼玛丽

简介:挪威的少数民族——萨米族一直备受压迫和歧视。萨米人被认为是粗俗、不开化、低人一等的,不属于挪威主流社会。尽管几百年来挪威官方一味排斥,萨米文化还是幸存了下来。在努力维护萨米文化和价值的人士中,歌手和歌曲作者玛丽·波依娜是突出的一位。

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她必须和魔鬼搏斗,包括自己心中的和外面世界的魔鬼。她的父母属于清教徒——基督教新教徒中的一派,笃信《圣经》和最后审判日。“《圣经》和最后审判日永远是笼罩在头上的阴影。”

【歌声

玛丽:关于最后审判日这件事……如果你生活在大自然中间,你绝不会想起它来。可是当你来到家门口,你知道《圣经》和最后审判日会在家里等着你——不管外面的夏天是多么灿烂。

【歌声

解说:2003年的受难节,在科托基诺。深夜。满月。

【歌声、犬吠声、冰上摩托声

解说:冰上摩托在追逐冬天最后的踪迹。这里是萨米人聚居区的郊外。

玛丽:现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安静的地方了。

解说:屋顶上冒出一缕青烟。

玛丽:昨天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想……大城市里总是乱哄哄的,得找一块安静的地方。可是我又想:现在世界上恐怕很难找到安静的地方了,原始状态的东西已经剩下不多了。尽管我在关心着萨米,坚守着它值得珍惜的一切,但是我不想给人以这种假象:好像我们还像过去那样原汁原味地生活着。不,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歌曲:《给我的父亲》

玛丽:我总觉得《圣经》挡住了我,使我没法和我父亲交流。《圣经》和最后审判日,它们总是投射出一片阴影。

【歌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解说:玛丽·波依娜坐在驯鹿的毛皮上。身旁是燃烧着的白桦木。

玛丽:毕竟,我是一个……(咳嗽)

解说:阴影在跳舞。

玛丽:……我是一个有萨米背景的女孩子。尽管不是捕猎驯鹿的萨米人,可我的父母一直说萨米话,我生长的环境也是萨米的。长大以后,我变得越来越想摆脱萨米人的一切,因为它让我感到丢脸。我也为……我父母不会说纯正的挪威话而感到丢脸。我是跟着萨米人古老的民歌“乔克”一起长大的。可在我们家里,“乔克”是被禁止的。在收音机里听到它,就把收音机关掉。后来我结了婚,在我自己家里,也是这样。就像是觉得“噢,那可怕的乔克又来了”。

我和我的第一个丈夫那时候只说挪威话,虽然他来自波森格,那儿是讲萨米话的。我们对第一个孩子也只说挪威话,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知道那时候我对有关萨米的一切有多蔑视。

【犬吠声、歌声、飞机声

机长:我是本架飞机的机长。飞机很快就要在巴黎戴高乐机场降落。请系好安全带……

解说:从奥斯陆飞往巴黎的SK569航班。

【歌声、汽车声、音乐

玛丽:现在当我读到关于原教旨主义者和狂热的基督徒的文章时,我明白了我父亲就属于这种类型。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有的也出生在清教徒家庭,但是家里并不太严格,而我们家却严格得出奇。音乐是不许听的。我们家从没有过唱机或者电视机。只有一台收音机,只允许听新闻和宗教广播。等我父母出去了,我们就飞快地打开收音机,忘情地跟着音乐跳起舞来。但是必须留一个人望风。

(叹息)是的,那时候好多事都不允许。摆一棵圣诞树,会被认为是可怕的罪恶。有一次我父母去教堂做礼拜,我姐姐溜出去砍了一棵树回来,精心装饰成圣诞树。父母回家以后,父亲把那棵装饰得很漂亮的圣诞树扔了出去。我记得那时候我出去看电影,总是怀着深深的恐惧,深怕我父亲冲进电影院来,把门踢倒,冲我大声嚷嚷:“滚出这所魔鬼的屋子!”

我还记得……我的音乐老师发现我有音乐才能,跑去跟我父亲说,能不能让你的女儿参加我们的活动,以后在学校的音乐会上演出。我父亲的回答是:“连想都不要想!”

【歌曲:《给我的父亲》

玛丽:我写过一首歌,是为我父亲和我爱过的男人写的。在我十三四歲的时候……听了那么多的关于世界末日的说教,使我对一切都感到说不出的恐惧。

【歌声、汽车声、钟声

解说:巴黎。在“新的早晨”俱乐部音乐会开演前几个小时。

【人声、汽车声

玛丽:我在1990年初回到奥斯陆,以后一直在挪威北部生活。别人问我为什么搬回奥斯陆住,我说是为了可以大声说话。(笑)也是为了研究城里人。我想要弄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因为,归根结底,拥有权利的是他们。

作者:你是否学会了大声说话?

玛丽:不,我没学会。也许比过去说得声音大了些。因为那时候我说话声音比现在还要小。

【街上人声、街边音乐声

玛丽:我坐在塞纳河边。这里有一点绿色。(笑)可是更突出的是有很多汽车,很多噪音……这里有几座很漂亮的桥……当我在城里的时候,我好像经常会……花很大力气去寻找绿色。

【汽车声、玛丽歌声、地铁人声、乞丐乞讨声、汽车声

解说:音乐会开始前两小时,接受法国电视台采访。

法国记者:对你来说,唱歌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同意吗?

玛丽:我父母经常唱歌,但是只唱赞美诗。这是唯一被允许的音乐……我和我的姐妹跟着父母在教堂里度过了很多时光,差不多每个星期天都得去。其中我最喜欢的是“里卡多斯”,挪威人把它翻译成“运动”,我相信这是古老的萨满教的一种仪式……礼拜结束以后,他们会一首接一首地唱赞美诗,一直唱到他们陷入一种狂喜的痴迷状态,他们就开始跳舞了——或者说是最接近跳舞的姿态吧——同时还请求别人原谅。这是我最喜欢的。我问过熟悉这一切的旁人,他们觉得这很可怕,我倒觉得这是最精彩的。(点一支烟)

我觉得阿尔塔斗争(在萨米人聚居区建造水力发电站的计划引发了许多人的抗议,被称为阿尔塔斗争)使我的内心产生了变化。我问自己:“为什么我不用自己的语言——萨米语——教育自己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采访萨米作曲家约翰·皮尔森的一篇报道给我印象很深。他谈到学校怎么教育他远离和萨米有关的一切。我感到自己受了当头一击。我开始认识自己。我为约翰·列农的歌曲《工人阶级英雄》填了词,这是我第一次写歌词。当时我并不知道约翰·列农原来的歌词是什么。

法国记者:萨米的《工人阶级英雄》是什么样的?是一首合唱?你能唱几句吗?

【玛丽唱

玛丽:(念用萨米语写的歌词)我小的时候,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可是,在学校里,他们宣布:“我们只讲挪威语。”我那时候很蠢,听到他们谈论我的母语时,我想还是保持沉默吧。就这样,我学会相信萨米语是坏的。我还学会相信:你是萨米人,因此你是低人一等的。

【玛丽唱、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作者:我们可以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玛丽:嗯……

作者:烧的是好木头。

玛丽:是的。坐在篝火旁边,或者站在河边钓鱼,这才是生活。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作者:是的。(笑)

玛丽:不,还要加上一条:站在台上唱歌。这三件事。(哼唱)

【远处的汽车声 、音乐

解说:光光的白桦树,辽阔的天空。

玛丽:记得我刚开始唱歌时,听到过一些带嘲弄口吻的评论:“天哪,你为什么要用萨米语唱歌呢?”“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准备走向何方?”这是我那时候听到的话。

作者:“高拉,高拉”,它的意思是“听啊,听啊”。对吗?

玛丽:嗯。它应该念成“高拉,高拉”。我把它翻译成“听女祖先的声音”,因为歌词里有这么一句,这比“听啊,听啊”更有内容。这是我最早演唱的歌曲之一,在我刚开始接近“乔克”音乐的时候。我使用了古老“乔克”歌曲的节奏。古代的先知常常一边走,一边喊着:“听啊,听啊”。(笑)也许这给了我启发,使我把它叫做“高拉,高拉”。

【歌声

玛丽:我父亲把它叫做“魔鬼的产物”。“它来自魔鬼”,他这样说。我不明白,像“乔克”这样可爱的音乐怎么会来自魔鬼?它怎么可能来自魔鬼?还记得我小时候问过我父亲,为什么他那么堅决地认为:有些东西属于天堂,而有些东西属于地狱。他的回答是:“不,你不应该问这么多问题。你只要相信就是了!”这使我感到,我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我的父亲。

【汽车声、人声

解说:巴黎。在“新的早晨”俱乐部门口。路人匆匆走过,偶尔向俱乐部开着的门看上一眼。

【试音、人声

玛丽:如果听上去声音有点尖,我可以把这个关掉吗?

录音员:可以。现在试试吧。声音大了点……

玛丽:对,呃,加了这个,声音有点尖。

录音员:是的,现在再试一下。我通过监听器来听一下行不行?

【哼唱、乐器声

玛丽:好,现在可以一起试一下吗?

【歌声

玛丽:记得有一次我准备跟一个女朋友出去买东西。突然,就像魔鬼附体,我感到害怕。我跟朋友说:“我不能出去了,你一个人去吧。”她说:“可是,天哪,你满世界跑,在各地的舞台上演出,现在居然连街都不敢上,你胡说些什么呀?”我常拿这件事来开玩笑。我是经常登台演出,接受采访,谈自己的想法,可是其他时间的我,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公寓里,紧张得浑身发抖。上街买东西或者坐公共汽车,对我说来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当你以一个艺术家的身份出现时,谁都知道你是玛丽·波依娜。可是,也有一些场合,你需要介绍自己,说出自己的姓名,比如去一家旅馆办理入住手续。“我是玛丽·波依娜”这句话我有很长时间都说不出口。因为“上帝啊,你是玛丽·波依娜吗?”

【巴黎街上人声、玛丽因喉咙痛进一家药店买药,对话、歌声

玛丽:上台唱歌时,害怕的心情暂时消失了。当时光流逝,我创造的空间,或者说歌曲创造的空间,变成了一种呼吸的空间。一年又一年,它变得越来越大,就像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在20年以后,那里打开了一个缺口,通过那个缺口我可以步入生活并且体验到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缔造这个隧道的过程中,我成了一个艺术家。

【犬吠声

解说:这里是科托基诺郊区。在冰雪覆盖的小河边,有几所小房子。深夜。满月。

【玛丽唱赞美诗

玛丽:我恨我父亲。教堂和传教士也使我生气。我还恨那些“归顺”的萨米人。父亲一辈子都在努力使我们变成清教徒。这好像是他的人生目的。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当上牧师。至于他想让他的女儿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至少不是不信基督的歌手吧。

当萨满教的音乐在我的心中升起时,我哥哥想要拯救我这迷途的羔羊。我想他一定感到极度失望,因为他从来没听过我的演唱。我母亲也一样大惊小怪,坚持认为我应该唱赞美诗。记得我和我第一个丈夫出了一盘盒带,唱的是和“乔克”融合在一起的儿童歌曲,我母亲和哥哥感到非常失望。我母亲说:“你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她认为我绝不该把萨米音乐向儿童传播。

【歌声

玛丽:当我父母去世时,我尽管伤心,但还是体会到一种自由的感觉。我觉得他们死了……反而拉近了我和他们的距离。当你不再逆来顺受、听任别人摆布时,你会发现许多事情浮出了水面,使你怒不可遏。把这腔怒火发泄到谁的头上去呢?在我和我父亲之间长期存在着某种形式的宗教战争,一直到他去世。正因为如此,想把火发到别人身上去就更难了。

【歌声、汽车声、掌声、歌声

解说:巴黎。“新的早晨”俱乐部。聚光灯的两束光打在玛丽·波依娜身上。她穿着蓝色的萨米人的服装和棕色的没有后跟的鹿皮鞋。

【歌声

玛丽: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去登上舞台,去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有时候由歌曲引发的思维,使我害怕、不知所措。在我写的一首歌《你别想再践踏我》里,有这样的唱词:“为了自由,我不得不把挡在我和父亲之间的那本《圣经》撕碎。”

【歌声

玛丽:还记得我在卡拉斯约克的一次庆祝活动中唱了“乔克”,电台作了实况转播。第二天我去看我母亲,她说她听了广播,不是为了喜欢听我唱,而是为了弄清楚我是不是唱了“乔克”这魔鬼的歌曲。我希望得到母亲的支持,可我从来没得到过。后来我想,她也许欣赏我的唱,但她对基督教和我父亲的敬畏使她绝不可能站到我这边来。

【歌声、掌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远处的冰上摩托声

玛丽:现在我相信……我觉得我的头脑是空的。

解说:火要熄灭了。

【松鸡叫声

玛丽:啊,真的,这是一只松鸡。我得去跟它打个招呼。我只是在小时候才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过松鸡的声音。噢,多好啊!想象一下它会走过来招呼我们。我不知道它想说些什么,也许带来一首歌……

噢,它飞走了。

作者:比尔格·阿门德森(挪威)

翻译:黄炳琦

(栏目主持:李宏 栏目编辑:莫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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