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怒诗歌

2013-04-29 00:44:03余怒
安徽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刺猬诗学

余怒

自然有着可以理解的方式

自然有着可以理解的方式。

推开窗户,可以抱怨。

房子在地面上,还有一棵树,朋友的两只沙皮犬

在水洼边争着喝水。

这些都可以理解,记录到日记里。

那些暴躁的人现在成了静静的荷叶。

交 换

十二岁时我与伙伴

交换彼此拥有的动物。他拿出

一只灰鸟,我拿出一只蜥蜴。它们分别带着

两个人的体温。

两个人性情不同,我爱打架而他爱

幻想。我父亲是一名水电工他父亲是一名

长号手,现在我还记得他,他曾说

“乐队里应该有动物”。

灰鸟和蜥蜴,都拴着线。我俩

冷静如助产妇,一个检查蜥蜴的性别

一个看鸟的牙齿。这可是

飞与爬的交换,我们很在乎。

等着鳗鱼

周期性的沮丧

使我烦躁不安。

我望着外面,等着鳗鱼

从沙子里钻出来。

等着它向我问好。

想一想问好的形式

并选择一二。

它那么灵活,喜欢表现。

我就坐在河边。

河水和沙子。

我忽然明白:鳗鱼是瞬间的东西

非那样不可。

享乐与螃蟹

有时,我认真考虑

刺猬的肉体享乐。

将一群年轻人带到

我的住处。

有些词语

就像螃蟹。

比如“痉挛”、“绿色掩映”

“今天的节奏”、“屏住呼吸”。

他们不知道,哪些是纸片

哪些是我的想法。

我生活在某个地方并且

愿意成为某个人。

一件东西

我喜欢一件东西刚开始它在

我的脑中形成。你来时

它刚形成,像你一样。它总是

小心翼翼,走路从来

不用腿,让腿成为自我否定

的一种形式。你站在那儿

一个劲地摇头,我知道

你的意思。我抚摸它是因为

欲望,它是什么我不管。我找来

一个工匠按它的样子

制造,我想将它

制造出来以嘲弄你。但我现在还

不知道它是什么,现在何处

它是一件东西可它不是任何事物

主与客

与你谈话,很快活。

你故意用生活是如此糟糕之类的话来引起

我的烦躁。痉挛与和解之类。

新居的空气,在玻璃框里。

没有人觉得反常,有一天

我请你来做客

谈诗,喝浸了虫子的酒。

不问你是谁,是什么人,有没有

对新鲜事物的适应性。

你没有,我敬你一杯。

你是身体复杂的侏儒,我敬你一杯。

你是一边旋转一边进食的猎奇者,我敬你

一杯。

拿起电话时我还在想:新居可以

用来干什么。干什么呢?

会飞的虫子有一颗病人的脑袋,渔夫捕鱼

总要网吧?我们可以例外?

最终你只是你就像

我只是我。如果我赶你走,那意思就是

我烦透了,尼安德特人撞见了比利时人。

声 色

一个人突然跑起来。

我想对他说点什么。

街两旁有树,容易被迷惑。有人开车

像玩命。什么鬼年月。

往返于上下班途中,在公共汽车上,

我侧身,将空间让给

需要空间的高个子和胖子。

听他们闲聊,一两个有意思的片段:

某张脸整过形,像狐狸;

小张是软柿子小刘是鸭子。

哪一天,将它们塞进一首诗。

见鬼了灵感,为何总像

感冒似的?

侧身时,我没有忘记我

有身体,喜欢写作,吃冰块,躲着笑,

关上门,哄骗自己。

迷迷糊糊的大脑,整天都这样。

来啊,反驳我。

就像绿,要有一个

依托,一个有限的形式。

毫无知觉的

松鼠们在其中跳跃。

你想象那就是他们。

我可以骄傲,敏感,厌恶,早上

爬起来,不理任何人,不洗脸,也不去看窗外

为觅食不着

敲打屋檐的小鸟。

我可以继续衰老,不在乎任何人。

马路上,几乎每一个

走着或坐在轮椅上的人

都在为刚刚萌发的某个想法摆动着手脚。

平日里

一件事情开了头,却没有时间性,

漫长得很呢,

我每每受到它的约束。

年轻人开始新生活,不知道界限。

老年人手脚不便,这里住一天,

那里住一天。

做到有的放矢,做到不伤感

是很难的。我住在六楼,夜里我常常

滑到四楼或二楼。

轻信之年

昨晚睡得不好,今天早晨,

感觉身体悬挂在一幅画里。

还好,还算正常,不是太糟糕。

胳膊和手之间,有一个金属棒,

喔,现在仍能活动。

我还能肯定自己。

也不是说无所谓。

瞧瞧,有人对橡皮泥抱有幻想,

有人干脆望着山毛榉树不说话。

当人们对我说“冰块里的水珠”时

我心里一惊。我一直没有怀疑过

存在我这么个人。

刺猬论

冬天冷,我们花一天时间

讨论刺猬。

我们在房子里,开着空调,

穿着运动衫,心里柔软。

刺猬怀孕了,

刺猬误入农民的院子,

刺猬逻辑混乱,生下一窝小刺猬。

小刺猬爬。我们讨论得很认真。

假设一只光秃秃的小刺猬一个肉团滚到

我们的脚下或者直接爬到我们的床上在

你我之间讨论的间隙或者梦中,我们还

继续讨论吗?

当然。

我们会沮丧,

夜不能寐而伸手于窗外。

我们可以讨论更现实的问题:我们。

今天早上,

我需要一台打孔机,

在纸上打很多很多孔。

满是孔的纸令我兴奋。

我爱那个加勒比诗人,我下载了他的头像,然后

打上孔。接着我在他的诗里打很多很多孔。

我用圆珠笔

穿过夹在诗句里的这些孔,

通过反复摩擦使孔变得光滑。

我想早上会很快过去,高压线会很快通

上电。

因为身体原因,我只能从事一些象征性

工作。

我不是一只好啄木鸟,

好诗人。

不知道今后干嘛。

妇女们在考虑晚上的食物。三岁孩子

在楼梯上搬动一个很大的物体。

我尝试着朝泳池方向拖动楼梯。

π系列

眼前有一只蚊子,干扰了电视画面。

它飞得不规则。我想计算它的轨迹。

肯定与π有关。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与π有关。如果老婆

不再让我干那些

一个大男人不该干的活儿我就当一回物理

学家。

我给女儿讲故事,小家伙动个不停,形容词

一样我拿捏不住。词语

在句子中,就像手推车在列车上,一男一女

在屋子里。

我啃骨头的样子你别笑,我确实

丧失信心了。一个人若

不重视身体的感觉早晚会被身体抛弃。

我不能下结论说钟走得不对,死命地摁住分

针甚至秒针。

在听证会上,代表们会问:谁给你这个权力?我们没疯,对吧?

漫 谈

尽量避免

谈论时间。那么,谈什么?

星期一,我们忙碌,

星期二忙碌,

星期三。一个星期一个轱辘。

年轻时候,我总是出差,每次都是

同一个地方。两地相似,仿佛仅仅

穿过了一层玻璃,让人心灰意懒。

这是关于距离的

年轻人的体验。(服用过摇头丸,

请看他的反应。)

此时谈音乐性,谈回旋,一个在乡野中

游荡惯了的乡下人在旋转大厅里,他不相信

爱因斯坦和过于渲染肢体的演说家,只相信

自己的手和脚。一阵肉的麻木

和一丝骨头的麻酥酥,就像清晨和傍晚,

中间没有时辰。

有一天,我在杂物堆里

发现了一部旧婴儿车,(小时候我坐过,

那时我又小又矮,浪费了许多衣料。)

它的一个轮子少了轮辐,木把手

歪向一边,推起来有些吃力。我把它送给

另一个残疾儿。

朋友们为一个话题而苦恼,但晚上

又是必要的。女人来了,换话题吧,即使

不划算。(美元兑比索。聪明人和我。)

比如说,一个在美元的环境中长大的女人,

——会长成什么样子?她的梦想。

一个监狱中的女人,

——总是蹲着的姿势,她的灵活性。

一个每天在电梯里上上下下无数次

不感到疲倦的女人,

——喜欢咣当咣当不喜欢叮当叮当,

喜欢骆驼不喜欢大象。

了解她们的想法,对于你,

很重要。谈她们,不拘形式,不去管

身材中胸脯、腰、大腿的比例。

你我之间,就常常用

这样的方式来活跃气氛。(用棉球吸水,

膨胀之后,再往空中抛。)

心里堵得慌,谈话便

莫名其妙。你看你看,胡子眉毛,

言语中的草绳子和尼龙绳子,

矮房子,铁皮房子。

过去我给人写信,我写,某某你好,接下来

不知从何说起。现在发Email,

更简单,借口打字慢,一般不超过一百字。

抱歉老朋友,我写下“你好”、“你好吗”

并不表示我多么惦记你。

有人问我:你对时间怎么看?

我总是回答:去你妈的。我不愿

天天站在屋顶上,看灰尘麻雀星星。

(不外乎这些灰尘麻雀星星。)

你想啊,一只卷毛狗,在蛇堆里,左脚

右脚地跳跃。蛇之滑腻,狗之皮毛。

我见过一些

被人从家里

赶出来的家伙,尤其是

一个老家伙,被更老的父亲。提着找不见

裤带的

宽松裤子望着挂在街口上方的大月亮而

嘟嘟囔囔。

诗学(22)

因为写作,

很少出门。

今天出门,摔了一跤。

群众甲对群众乙说,你扶他起来。

趁着坐在地上的这一段时间,

我想了想,

想得非常明白。

今后没必要伪装了。

我朝路边看热闹的群众丙射出第一颗

子弹,然后跑回家。发抖,继续喝酒。

继续写作,

继续痛苦。

擦枪。

诗学(24)

我们像影片中那样

谈灵魂,鬼话连篇,

连自己都不信。

我们是一群狗屁夜莺,

天天待在一起,谈啊谈。

夜晚不可怕呀,

我们可以用意识流和鸟语

来对付它呀。

小蒙,小陶,你们厌倦吗?

一心想做天堂里的鸟。

自我折磨,了不起的呆鸟。

你们知道今天晚上在这个酒店我打了多少

电话喝了多少酒反复抽烟反复抓头发反复

用舌头

舔腮帮吃了九块肥肉吐了至少七次谁知道

呢也许更多。

诗学(25)

今天是2012年11月15日,

我感到,我需要你们(这说明

事情反了过来,我正在被你们塑造)。

我将牙膏

直接抹在牙齿上(这样,泡沫

也许会多一些)。妻子在一旁说,与其这样,

不如将牙膏吃掉算了。

我没搭理她,不想让她

干涉我刷牙的方式。

我咬着牙刷,

担心着牙膏会不会

掉落到嘴唇上。

对面11楼,有人趴在

落地窗上,向空中投射他的全身。

由此我想:我们

不是慢慢流逝的,而是

被一下子弹射出去的。

诗学(27)

我想用诗,记录下一切。

这是美好的想法,但也

反映了我的脆弱。

人人都认为诗歌是好东西,

对不起,我和我的某些器官也这样认为。

那是一些天真的小器官,

比如:做做样子的乳头。

诗学(30)

鉴于诗歌

被这些家伙糟蹋得

不成样子,我也就

将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这牵涉到很多问题,

主题,思想性(嗟),五官的协调性,

经验,良知(切),脑袋形状和头发长度。

理完发之后,

我在雨中跑,我认为

是雨让我这样跑起来的。

你认为“不是”,那么你告诉我是什么让我

这样?

再比如,一个穿着真丝裙子的老太太

站在西瓜地里迎着风朗诵,请你对

真丝裙子或西瓜或一阵风发表看法。

诗学(33)

两块玻璃板,将

一个人压得扁平,

像猪胎儿。

这是一个

美国女摄影师干的事。好!

聪明的凯·朗女士。

有机会

将多明戈的嘴巴

或詹妮弗的乳房

也夹在玻璃板之间。或者,

痴呆如你我的两个年轻人,

自愿脱光,躺在玻璃板下,

看相互交叉、

叠压成什么样子。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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