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村、美斯乐和中国城

2013-04-29 16:35尼佬
海峡旅游 2013年8期
关键词:泰北曼谷南湖

尼佬

曼 谷号称20%的市民有着一定的中国血统,这是颇为可信的。潮州府和嘉应府(梅县)等粤东那一带最早飘洋过海的人,有不少就是建立曼谷这个大都会的功臣。从大城时代到曼谷时代,泰人离海越来越近,暹罗皇帝与洋人左右逢源,善于生意的华商也在其中润合不少,两相拍合,到了最后,威权的泰皇竟成了惟一一个使华人成功归化本皇国族的领袖。除了侨领核心,想要找一个会华语的华裔后代在今天的泰国难上加难,就像潮州的清淡食物已经与湄公河一带的泰寮酸辣原味,从马来亚辗转过来的南印度浓郁咖喱一起融合入现代泰菜一般难舍难分了。

说起来,我最爱的曼谷电影院如今已被地产公司拆迁,那就是曾经位于暹罗广场的“金城大戏院”。它曾经是全曼谷最文艺的电影院。当轻轨对面的购物中心电影院全部都在放少女电影《暮光之城之新月》时,只有它在放《制造伍德斯托克》和《纽约我爱你》,以及一部芬兰的片子,一部黄秋生的片子。我当然是选了伍德斯托克,那三个少年,在布满彩虹的瞳孔中抚摸着青春肉体时,我能听到大厅里寥寥无几观众的叹息。而当灯亮起,黄色西装的中年男服务生笑容可掬,你会觉得自己回到60年前的曼谷夜晚,这个镶着繁体汉字的城市中心,仿佛犹有潮州话在低声讨论新舶来的香港唐山剧。

所以当我在2012年得知这间电影院已经被拆光时,仿佛有一半的“旧曼谷”记忆也被拆光了,因为它于我,比曼谷中国城那些过时的鱼翅汤重要得多。

在曼谷中国城,你可以看见中文招牌,但市政路标有中文的,我在泰国游走仅见两个,一个是泰南的洛坤府,这边的华人大多是从马来亚二次迁移过来的,与马来西亚有千丝万缕联系,中文的使用大概也算一个;另外一个就是泰国最北方的清莱府,所有的主要路牌都是泰英中三文,这边又是因为跟云南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来的。

泰北各府,真是处处云南村。清迈清莱美斯乐就不说了,美红颂、拜县、芳县都一窝一窝的云南村。1990年,刘德华主演了一部《异域》,让泰北国民党残军的故事更为港台两地所知道,罗大佑本写台湾心声的《亚细亚的孤儿》,也被导演让王杰用来给这些颠沛流离的云南人一唱。这一批1950年代到1960年代陆续南来的云南人,从昆明到思茅,西征萨尔温江边的缅甸猛萨,再颠沛流离从缅甸跨过湄公河来到泰北山区,便是传说中的孤军后代。今天的美斯乐已经成为海峡两岸背包客热衷探访的泰国旅行目的地,传奇人物如大毒枭坤沙成长的满星叠也有有心人前往,至今那里仍然有着泰北教学质量最好的华文学校之一。

究竟泰国北部有多少云南移民?从那时到现在都还是一笔糊涂账。1992年,国民党93师后裔最终入籍泰国时,取得证件的人数为6万左右。但据说仍有很多人仍无身份,他们中的一些人赴台升学或打工,只能弄假护照入境,直到2008年,马英九政府才解决了当年赴台的“义民”在台湾长期居留问题。

实际上,国民党李弥余部固然是台北华人的一大源流,穆斯林亦是不可忽视的另一大源流。国民党余部及其追随者大多是1950年代过来,穆斯林则是1873年杜文秀的大理小王朝灭亡,大批回民南下至热带丛林中,从事着他们擅长的生意。过程从晚清一直持续到民国。在南迁的过程中,甚至造成了西双版纳勐海县的一个傣族村寨全部改宗伊斯兰教,成为云南罕见仅此一例的“傣回”。这些南迁的回族人同样过春节,却也过古尔邦节。虽然宗教生活的成分更浓郁,但他们一口云南话和中文,仍未完全放弃。泰国人和老挝人对他们的称呼,仍然是“霍”,与云南汉人相同,反而跟称呼潮州人的“景”不同。

在泰北,你很容易就能接触到云南籍的穆斯林。北部首屈一指的“大城市”,清迈府城亦有不少云南穆斯林华人讨生活。护城河里的老城里有清真云南菜馆,城外观光夜市旁边,还有挂着中文招牌的云南清真寺,每个礼拜五早上七点半后都有云南早市,吃得到一些云南食品譬如稀豆粉米线。而在小清新的拜县,清真寺则矗立在游人最多的一条主街上,白衣飘飘的小孩子和阿訇进进出出。乍看我还以为是从马六甲半岛来的移民,去买门口的香蕉甜饼吃的时候,却发现戴着白帽的煎饼摊老板却是云南穆斯林后代,还是顺宁(凤庆)人,跟我的家乡在一个行政区内,让之前不知历史的我惊讶不已。

那时正是雨季,偶尔一阵太阳雨,让天空格外干净。比起华南华东,又是凉快惬意多了。那夜十一点四十分,离禁售烟酒还有二十分钟,我冲到7-11买啤酒,看到一个和啤酒瓶一样的酒,全泰文,以为是本地啤酒便买来喝。喝了发现,这就是糯米或包谷做成的甜水酒嘛,马上更觉文化地域之亲近。

于是拜县成了我驻留最长的县城。每天徜徉在街上,听AYA租车行的华裔老板跟台湾游客打招呼,偶尔买买云南小弟的烧烤“糯米粑粑”,和做甩饼的云南穆斯林老板聊天,他说附近好几个云南村,背包客健行爱去的南湖村就是最大的一个,5公里远,如今还办有华文学校,他的儿子也会去那补课。我看看他旁边的姑娘,黑纱,跟马来风格不同,跟云南回民比,明显保守许多。

我决定步行去南湖村,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咖啡店,稻田,灌木和柏油路,明显地看到拜县正在走清迈的老路——一个个不同却又近似的乡野园林风格度假村不停地在建筑中,暗示着此地业者对吸引观光客消费升级的期许。拜县不再是20年前那几个西方背包客发现的乡村俱乐部,而是成了泰国的丽江——偶像电影在这里拍摄,本国旅行团和自驾游的客人逐年增多,陷入了高级农家乐的前景中。

果然我在南湖村碰见了大批泰国游客,草坪上木屋里大大的“气功治病”四字让我忍俊不禁,感叹同乡始终懂得自己的卖点也懂贪爱神道的泰国人。穿过秋千和茶苑,以及一户办喜事的人家,山腰最高处,便是木屋搭建的华文小学。教室简陋,然而留在黑板上的板书认真,学生创作的板报亦稚嫩可喜,全为正体,难度胜过云南小学。

南湖村引起了我探访美斯乐的兴趣。如果说南湖村是个小村的话,美斯乐已俨然有了一副山寨小王国的架势,尽管看上去也不过云南一个山区镇的规模。这里远离坝区,山顶公路两旁,松柏相映,樱花点缀,完全脱离了“热带雨林”的概念,出产着全泰国最好的乌龙茶和绿茶,在溽热的泰国,成为人所向往的避暑胜地,还真毫不为怪。

以两条公路为中心,美斯乐的镇中心便处在公路交汇的山腰上。旅店、茶叶市场、银行和游客中心依次分布,甚至还有一家7-11便利店。台湾归来的游子经营着四十年历史的“新生旅馆”,成为背包客最热门的投宿地点。

美斯乐随处可以听见人们用云南话交流,甚至买得到新鲜制作的滇式火腿月饼。这里的少数民族村寨也跟云南差别不大,无非是阿卡族村(哈尼族村)、傈僳族村和拉祜族村等等。孤军中有人亦是云南拉祜族后裔,国之差别抵不过族之亲切。在美斯乐的早市,我用云南话跟卖早餐的阿姨要一碗米线时,她问我是哪个寨子的,怎么不常见到。我告诉她我从云南来,她则说自己两三岁就被父母背着流浪至此,还好现在终于能有机会回去云南腾冲探望尚在家乡的姐姐。问她儿女如今何处,她说六人在台湾,只有一个还在美斯乐陪她。我立刻想起有一次在曼谷机场碰见的一对中年夫妇,对着粉雕玉琢的孩子说台湾腔国语,一边用云南话打电话给接机的兄妹,端得是归心似箭。

从菜市场往北爬山,便是已成樱花山谷的美斯乐丽园。旁边的段将军墓园,依然有跟随他几十年的云南卫兵在守护。再往北攀登700台阶,那是一座崭新佛塔,里边即将迎来泰国皇太后的骨灰,以安抚这些新安居于此的边疆新臣民。沿着山脊走这条公路,两旁山峦起伏,偶有霞光,仿佛怀念着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以及路途中长眠的云南军民。新建的中国军人文史馆匍匐在山涧,仿佛要将这群流民终于寻到安乐家园的历史,永远埋在这空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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