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睄旿
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一直担任国家总理直到1976年1月病逝。他深爱祖国,心系人民,期盼着党能带领全国人民走上富民强国的道路,实现中国的“四个现代化”……他的这些期盼和理想,都在他的“最后一次”或“最后一个”中有所体现。笔者根据多年搜集来的有关周恩来的资料,对此略作总结,以飨读者。
最后一次与外国政府首脑会谈
自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后,世界上许多国家纷纷与中国建交。马来西亚是我国近邻,国内华人就有好几百万。在当时国际大环境下,马来西亚总理拉扎克通过外交渠道,向中国政府转达了他希望访华、与中国建交的意向,周恩来随即代表中国政府向拉扎克发出了邀请。
1974年5月28日至6月2日,拉扎克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28日晚,欢迎拉扎克的宴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主持宴会的周恩来和拉扎克都在宴会上发表了重要讲话。
周恩来说:“实现中马关系正常化,是符合中马两国人民利益的。拉扎克总理这次来我国访问,两国政府将正式宣布建交,从而揭开了中马关系史上新的一页。中国政府和人民对此表示热烈的欢迎!”
拉扎克说:“我这次到北京访问,其目的是要恢复和加强我们两国悠久的关系。这次访问,将实现两国外交关系的正常化。”拉扎克还说,“马来西亚热诚地欢迎我们之间的关系发展。我深信,我们两国对促进相互的谅解会做出重要的贡献。我也是本着这种精神展望更加幸福和更加光明的未来。”
当时的周恩来已重病缠身,身体极度虚弱。他是在医护人员随时准备抢救的情况下,以顽强的毅力,坚持按原计划同拉扎克就中马建交问题举行会谈并最终达成协议的。
这一次与马来西亚总理的会谈,是周恩来光辉的外交生涯中,最后一次与外国首脑举行正式会谈。6月1日,周恩来住进了北海之滨的解放军305医院,直至他的生命走到尽头。
最后一次主持国庆招待会
周恩来住进医院之后,由于当时他的病情对外是保密的,全国人民虽然都很关心周恩来的身体情况,但百姓们只能从报纸上或广播报道里得知他的情况。如果有段时间没有从报纸上看到或广播里听到周总理的消息,大家的心就会揪起来。
周恩来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他的身体状况攸关着全国政治大局。
从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起,每一年的9月30日晚上,周恩来都会主持国庆招待会,招待国内有关人士和在京的国际朋友、外交使节等等。1974年9月28日,周恩来开始审阅出席国庆25周年招待会的人员名单。当时正处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许多老干部被打倒的打倒,靠边的靠边,或者是正在被群众批斗着、专政着。周恩来也想利用这样的机会尽可能地让他们在国庆招待会上出现,这名单一见报就算“解放”了。
周恩来在审阅名单时,提出增加原文化部副部长齐燕铭,第二天又提出增加国民党起义将领的4位夫人,即卫立煌将军的夫人韩权华、程潜将军的夫人郭翼青、张治中将军的夫人洪希厚和傅作义将军的夫人刘芸生,又特别交代增加爱国将领张学良的弟弟张学铭。病危之中的周恩来考虑问题之细令人感叹、令人敬佩。
1974年9月30日,正好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那天晚上,人民大会堂内灯火辉煌,出席招待会的有国内外4500多位来宾。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人民大会堂的工作人员、警卫人员都无一例外地怀着焦急的心情:周总理能不能来参加呢?根据周恩来当时的身体状况,医生护士都劝他不要去,留在病房好好休息,周恩来却坚持要去,他说:“如果我不去,群众会失望的。”
据那次参加招待会的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陶玉玲后来回忆:
1974年我参加那次国庆招待会时才30多岁。当周总理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走进宴会大厅时,全场沸腾了!中外来宾同声欢呼,都想仔细看看周总理。有的人竟不顾体面爬到椅子上,还有的人情不自禁地小声呼喊:“总理病好了,总理病好了!”我和大家一样,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禁不住热泪盈眶,拼命地拍手,连手掌都拍麻了。
周恩来亲自主持国庆招待会,确实使全国人民感到振奋,国际媒体也争相报道和发表评论:“在这个值得庆贺的中国最大节日,人们对总理所寄予的信任和期望是何等的巨大啊!”
然而,周恩来深知自己的病情,也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主持国庆招待会。所以,在招待会结束退场时,他由宴会厅来到北京厅。当时,他已经很疲乏,医务人员劝他回去。但当周恩来跨出北京厅后,却又返回来,紧紧握住时任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的高富有的手,然后摇啊摇,表示他深刻谢意和无限眷恋。随后,他又从北京厅来到东大厅,他想再看看这里。人们一见,纷纷围拢过来,向总理问好。周恩来一一与服务员们握手、告别。当他发现一个经常为他服务的服务员小靳不在现场时,还特意问:“小靳呢?她怎么没在?好久没见到她了。”
大会堂的工作人员赶紧用内线电话通知小靳过来。不一会儿,小靳挺着大肚子来了,周恩来高兴地握着她的手说:“要做妈妈了,要注意身体呀!”小靳一边抓着周恩来的手,一边望着他消瘦的长满老人斑的面庞,内心涌起莫名的难过,禁不住抽泣起来,周恩来忙安慰说:“不要哭,不要哭,哭对胎儿发育是不好的。”周恩来这一席话,引得在场的人个个泪流满面。
最后,在医护人员悄声提醒下,周恩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人民大会堂,登车而去。
最后一次主持中央全会
1975年1月10日晚,北京京西宾馆里灯火通明、庄严肃穆,中共十届二中全会的闭幕式正在这里举行。从医院赶来的周恩来,身着略显宽大的深灰色制服,面容消瘦,但双目炯炯有神。他端坐在主席台上,主持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
在通过全会的各项议程之后,周恩来用低沉的语调说:“这次中央全会结束前,我请示毛主席,有什么话要我向大家转达。毛主席讲了八个字:‘还是安定团结为好!希望中央政治局的工作,各省、市、自治区党委和革委会的工作以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工作,都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去做,安定团结,把今年各方面工作做好,不辜负党和人民的重托。”他还说,“1975年是安定团结的一年,是争取胜利的一年。我相信,在毛主席的谆谆教导下,全国人民安定团结,一定会把各项工作做得更好。”
参加这次全会的有许多老同志,不少人很久没有见到周恩来了。此时此刻,大家望着周恩来的病容,聆听着他的亲切嘱托,无不为之动容,也无不为周恩来的健康担忧。
这是周恩来最后一次主持中央全会。然而,十届二中全会公报迟了一个星期后才由新华社发表。会议主持人及周恩来讲话内容等都没有对外公布。住在医院的周恩来看到这则公报的最后一行字:“会议选举邓小平为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委员”时,他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因为有这一句,他已经感到欣慰了。
最后一次责备人
周恩来一贯待人和气,彬彬有礼,很少批评人。他批评人最厉害的话也就是“胡闹台”、“这是不允许的”这两句话,一般的批评和责备人们只能从他的语气和眼神中察觉。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周恩来最后一次责备人竟是在手术台上。
那是在1975年2月4日下午,经周恩来医疗工作领导小组和毛泽东的批准,周恩来再次施行了手术治疗。这次手术是透过膀胱检查,由医务人员对发现的癌细胞作电灼处理,整个过程进行了4个小时。
手术结束后,周恩来慢慢从麻醉中苏醒过来,一睁眼就对身边的医务人员轻声说:“给我把李冰叫来。”时任北京日坛医院的党委书记兼院长的李冰(李克农将军之女)闻言来到手术台前,周恩来用微弱的声音说:“李冰,云南锡业公司矿工肺癌发病很高,你知道不知道?”“我知道一些。”李冰见周恩来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赶忙把嘴凑到他耳边,轻声做了回答。“知道为什么不去?你赶快去!”从周恩来的说话声音到表达态度都是在责备了。李冰心头一热,连忙回答说:“我马上就去。总理,您休息吧!”
李冰说完后,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她连忙走出手术室,快步走到病房前走廊的西尽头,估计周恩来听不到后,才“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多少年后,李冰对周恩来的那次责备仍刻骨铭心。她回忆说:
我没有想到,总理会在这个时候找我。当时手术已经完了,还在包扎过程中。医护人员叫我,我就进去了。总理的声音很小,我把头伸到布帘子里面听着——那个场面,他的声音,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总理问我,云南锡业公司矿工肺癌发病率很高,你知不知道?我说我知道一些。总理说,知道为什么不去?你赶快去!就这么几句话。我一时发懵了,我难以想像总理在麻醉苏醒后的手术中间还想着这件事。出来时,我哭了,周围的医务人员也都流着泪。回去我就照总理说的做准备,内科的、外科的,还有胸科的专家,一个礼拜之后就去云南了。当地矿工得知周总理对他们的亲切关怀,全都感动得哭了。
人们说,周恩来一直都是这样,在任何时候都在想着他人,唯独没有他自己。
最后一次举荐邓小平
1974年1月,周恩来在四届人大一次会议上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又一次重申要实现我国四个现代化的梦想,如今被学术界认为是周恩来留给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的最后遗嘱。其实,周恩来还有一个秘密遗嘱,那就是他最后一次举荐邓小平。
那是1975年的七八月间的事,当时毛泽东年事已高,特别受林彪九一三事件打击之后,整个身体都垮了。毛泽东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当时把年轻的王洪文由上海调来北京,选他做党中央的副主席,排名仅仅在毛泽东、周恩来之后,有时还排名在周恩来之前。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毛泽东为后事做的安排:王洪文将在毛泽东百年之后成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毛泽东专门让人给周恩来送来了《后汉书·刘盆子传》,要周恩来好好读一读。那意思很明确,刘盆子作为西汉末年的一个年仅15岁的放牛娃,一下子被推上皇帝位置,是因为形势的需要;现在我们国家面临领导人青黄不接的危机,所以我选了王洪文,你要努力辅佐他、帮助他。
周恩来是个组织观念极强的人,对毛泽东的这一决定是坚决服从、坚决照办的。在那段时间里,无论是在王洪文主持中央日常工作方面,还是在接待外宾方面,周恩来都是言传身教。他也希望王洪文通过在中央的学习,能尽快成长起来、成熟起来。然而,经过一段时间,周恩来发现王洪文不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且政治品质也很差,到北京后很快就和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人搞到了一起,结成了“四人帮”,而且他还不顾毛泽东的多次批评警告,依然我行我素。这使周恩来内心非常痛苦:如果我们党和国家的领导大权交到这种人手上,无疑将是全国人民的灾难。于是,周恩来从党和国家的最高利益出发,于病房中拿起手中的笔,向毛泽东写信,再一次举荐邓小平。
当年在周恩来病房中值班的周恩来的卫士高振普后来回忆道:
总理叫我拿来纸和笔,半靠在病床头,请医生和护士们退到病房外,室内只剩下邓大姐和我。我帮总理坐稳后,知道他要写东西,一般情况下,不会叫医务人员退出的,所以我也想转身退出。总理叫住我,说不用出去。周总理一手托着放好纸的木板,开始写了。邓大姐见总理托着板,写字很费劲,便说:“你口述,我代你写吧。”总理说:“不用了,还是我亲自写。”我站在总理的右方,看着他是给毛主席写信,是向毛主席提议,由邓小平代替他现任的国家和党内的职务位置。
高振普还回忆说,总理当时病情很重,写字的手颤抖。他写完这封信后,让邓大姐向小平同志通报了信的内容,然后按组织程序上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算是周恩来病重后的最后一份遗嘱。
最后一次会见外宾
罗马尼亚在20世纪中苏交恶期间一直与中国保持着十分友好的关系,是当时苏联东欧集团内唯一与中国保持亲密关系的一个国家(阿尔巴尼亚已被苏联“开除”出社会主义集团)。
1975年9月7日,以罗马尼亚共产党中央政治执行委员会委员、党中央书记伊利耶·维尔德茨为首的罗马尼亚党政代表团访问中国,向中国外交部提出会见周恩来总理的愿望。周恩来为了不使朋友失望,便不顾医生的劝阻,坚持在医院会见了维尔德茨一行。当维尔德茨询问周恩来的病情时,周恩来坦然地说:“1965年贵国乔治乌·德治同志逝世时,我在零下20多度的低温下还能步行好几公里路,为他送行。现在,马克思的‘请帖,我已经收到了。这没有什么,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法则。”
维尔德茨听了心情很沉重。周恩来不待客人发问,又继续说,我现在在病中,已经不能工作了。我们的一位副总理邓小平同志将接替我主持国务院的工作。现在,他已全面负起了责任。邓小平同志很有才能,你们完全可以相信,邓小平同志将会继续执行我们党的内外方针。
最后,周恩来请维尔德茨转达他对罗马尼亚党政领导人及其他老朋友的问候。他还满怀信心地向罗马尼亚客人表示,具有55年光荣历史、在毛泽东思想培育下的中国共产党,是敢于斗争的,也是一定会胜利的。
这是周恩来一生中最后一次正式会见外宾。
最后一次签批文件
1975年9月20日下午,周恩来进行了住院后的第四次大手术,当时的中央领导人邓小平、叶剑英、张春桥、李先念和汪东兴都来到了医院,以便了解手术进展情况。
就在医生、护士们紧张地为手术做准备时,周恩来突然想起了什么,要在现场的西花厅工作人员赵炜回自己办公室拿来1972年6月在中央批林整风汇报会上作的《关于国民党造谣污蔑地登载所谓〈伍豪启事〉问题》的报告录音稿。周恩来用了很长时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用颤抖的手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注明了签字的环境和时间:“于进入手术室(前),一九七五.九.二十。”
1993年,笔者走访了周恩来军事秘书张作文、邓颖超秘书赵炜,他们说,周总理当时头脑十分清楚:这次进手术室后很难预测自己是否会躺在手术台上起不来。因此,他要把关于自己政治品德的后事交代清楚——这就是国民党特务当年在上海中外报刊上炮制的《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这件事无论是在当时上海的临时中央还是江西的中央苏区,都已经清清楚楚,纯属国民党特务造的谣。因为顾顺章、向忠发相继叛变后,周恩来已无法在上海继续领导秘密工作,于是中央决定周恩来撤到中央苏区。这个谣言在上海见报时,周恩来已进入中央苏区两个多月,只是由于严格保密,国民党特务无从知道罢了。
谁知30多年后的“文化大革命”时期,社会上竟然刮起了“周恩来是无产阶级的可耻叛徒”的邪风。他们的主要证据就是当年上海报刊上刊登的《伍豪脱党启事》。江青如获至宝,她于1967年5月17日给林彪、周恩来、康生写了一封信,把天津南开大学造反派组织“八一八揪叛徒集团战斗队”从故纸堆里找来的《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脱离共产党启事》抄件一一放在他们面前,还在信中写道:“他们查到了反共启事,为首的是伍豪(周××),要求同我面谈。”
这是江青对周恩来的公然挑衅:在“文化大革命”中,原本忙得焦头烂额的周恩来没有想到“抓叛徒”竟也抓到了自己头上。他知道在那清浊不分、是非不辨的特殊时期,凭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足以从政治上、生命上致人于死地。于是,他马上派自己身边工作人员到北京图书馆,借来库存的当年登载的“伍豪启事”报刊和后来我们党在报刊上反击敌特的相关资料,然后进行梳理。周恩来在进一步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于1967年5月19日,也就是江青给他写信的第三天,在江青的信上批道:
伍豪等脱党启事,纯属敌人伪造。只举出二百四十三人,无另一姓名一事,便知为伪造无疑。我当时已在苏区,在上海的康生、陈云同志均知为敌人所为,故采取了措施。
与此同时,周恩来当天还给毛泽东写了信,信中除了说明是敌人当年伪造外,还请示是否与有关人员再约谈一次。毛泽东在接信后批示:“交文革小组各同志阅,存。”然而,事情并未至此平息。不久,以张春桥、姚文元为首的上海市革委会材料组,竟把“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编进了他们的55期《抓叛徒简报》。
心细如发的周恩来不得不又做了许多工作,他让邓颖超告诉侄女周秉德,又在1972年中央批林整风汇报会上根据毛泽东嘱咐,详细讲了“伍豪事件”的来龙去脉。同时,对自己的这次讲话进行录音,然后由邓颖超亲拟一个题目,叫《关于国民党造谣污蔑地登载所谓“伍豪事件”问题的报告——周恩来同志1972年6月23日晚在批林整风汇报会议上的报告》,再根据周恩来的录音整理成文字稿,文末注明“地点:北京人民大会堂东大厅”。
当时,毛泽东和中央要求将周恩来的这个讲话录音和根据录音整理的记录稿及有关文献材料,都作为档案,保存到中央档案馆。同时由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也各保存一份,以便党内都了解这一事件真相,防止以后再有人利用它制造事端。但是事后却一直无人落实,这就迫使周恩来又不得不在自己进入手术室前,怕自己万一下不了手术台而留下这个历史问题。所以,就有了周恩来临上手术台前的最后一个签批的文件。
最后一个嘱托
1975年11月初的一天,住在医院的周恩来让值班卫士高振普打电话到西花厅,点名要赵炜随邓颖超来一趟医院。当时,西花厅的所有工作人员见到周恩来都面临一个称呼的难题。因为在此之前,无论是高振普还是赵炜,都因为叫他总理而被周恩来批评说:“我都不能工作了,你怎么还叫我总理?”“我现在不干工作,别叫总理,说一声‘您好就行啦!”
西花厅离305医院很近,跨过一条文津街就到了。所以,赵炜很着急:不让叫总理,他病成这样还招呼他“您好”也不合适呀。赵炜只好求助似的问:“大姐(指邓颖超),我见到总理怎么叫他?对他说什么呀?”已经下车的邓颖超停下脚步听赵炜说了原委,然后又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你就还叫他一声‘总理好啦,不用说别的话,最主要的是你见到他以后千万不能哭!”
当赵炜随着邓颖超走进病房,来到周恩来病床前时,就尽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只轻声叫了一声“总理”。周恩来一见是赵炜,从被子里伸出瘦瘦的右手,说:“握一握手吧!”赵炜忙说:“总理,我刚从外边进来,手凉,就不握手了吧!”
周恩来一听,用深情的目光看着赵炜,才用微弱的声音说:“没事。”稍后,周恩来又从被子里伸出他的左手,用两只瘦弱无力的手拉住赵炜说:“你要照顾好大姐。”
周恩来这么一说,令赵炜猝不及防,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这时,站在周恩来病床前的邓颖超连忙用手使劲地拉了拉赵炜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哭,以免使周恩来更难过。为了缓解赵炜的情绪,邓颖超赶忙和周恩来说起其他话题。憋着一口气的赵炜趁机跑到病房门外,到走廊西头失声痛哭。
周恩来没有子女,只有邓颖超与他相伴一生。因此,在他生命的最后交代赵炜照顾好邓颖超,这可以算是他最后的嘱托了。那天,周恩来还交代邓颖超以后每天从西花厅来医院时都要赵炜陪着。
最后一次理发
1950年9月26日,第一次全国战斗英雄和全国工农兵劳动模范代表会议在北京召开,周恩来一清早就来到北京饭店检查会场和会前各项工作。因为去得早,有关事项检查完了,离会议开始还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一摸脸部,胡楂子已经露得扎手了。于是就请北京饭店的朱殿华师傅帮他修修面、刮刮胡子。朱师傅的手艺轻巧动作快,让周恩来很满意。打那以后,周恩来就经常找朱殿华为他理发修面了。
1974年周恩来住院后,都是将朱师傅接到医院为他理发刮胡子。后来,周恩来病重了,便不让朱殿华来理发。他说:“朱师傅给我理了20多年发,如果让他来看到我病成这样子,心里会难过的。”就这样,一直到1976年1月8日周恩来逝世,工作人员才通知朱殿华来为他最后一次理发。
据周恩来的保健医生张佐良回忆说:
1月9日晚上,北京饭店高级理发师朱殿华带了他的徒弟小卜到医院为周恩来理发和刮脸。
那天,朱殿华和徒弟来到北京医院(这时周恩来遗体已移至北京医院),第一次见到了周总理的遗容。他们一进门,热泪就夺眶而出,不停地抽泣着。他们绝对没有想到总理竟被疾病折磨成这个样子:浑身瘦得皮包骨头,脸颊凹陷,头发稀疏蓬乱,满脸胡楂,苍白的脸上满是褐色的老年斑。曾为周恩来服务几十载的朱殿华一时几乎认不出来,这难道就是自己熟悉的风度翩翩的周总理吗?
在周恩来的遗体前,朱殿华对徒弟说:以前,我给总理刮胡子要抹好几次肥皂,热毛巾闷几遍,使胡子软和了才能刮下来。现在总理已经去世了,就不能用热毛巾了,不然,皮肤的颜色会发紫,化妆时去不掉,不好看。
深夜11点钟,经过理发、穿衣、整容及化妆之后的周恩来遗体被安放在北京医院那只有几十平方米、条件极其简陋的太平间里。
笔者于1991年到2001年在淮安周恩来纪念馆工作期间,曾数十次进京访晤有关人员。有人说,朱殿华师傅最后一次给周恩来理发时,还曾留下几根周恩来的胡须。笔者曾试图寻访征集,无奈得到的消息是,朱师傅也已去世,只好作罢。
周恩来遗物的最后处理
周恩来俭朴一生,两袖清风,身后没有留下什么遗产,但作为一位当了26年共和国总理的人,他的遗物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呢?
1月15日夜间撒掉周恩来的骨灰后,邓颖超要求张树迎、高振普他们休息几天再清理有关周恩来的东西。可他们只休息了一天,就于17日不约而同地都来到了西花厅,由张树迎主持,对周恩来的遗物处理工作进行分工:
由秘书钱嘉东、纪东两人清理相关文件;由秘书赵茂峰清理有关图书;由警卫人员张树迎、高振普、乔金旺、曾庆林清理周恩来穿用过的衣物。
物品的处理办法是,文件交中办秘书局;图书交国务院图书馆;对衣物等日用品,邓颖超明确交代:“全部处理,穿过的内衣、床上用品全部烧掉。可以用的东西分送给有关人员。”
张树迎他们根据邓颖超提出的要求,对周恩来衣物的处理研究出三种办法。一、周恩来穿过、用过的部分衣物留下作为纪念;二、平时穿得不多或是早年穿过、后来不常穿的衣服,用得也比较少的东西,分给亲属和他身边工作人员;病中穿过的、用过的衣物烧掉。
张树迎向邓颖超报告后,邓颖超说,我原则上同意。只是对于衣服,还是主张全部烧掉,特别是对“留作纪念”的做法表示不同意,说:“衣服有什么好纪念的?恩来在世的时候,我们就约定,死后不要为自己搞什么纪念馆之类的东西。”后来,在张树迎、高振普他们一再要求和坚持下,邓颖超才勉强同意,不过仍坚持:衣物一定要少留。
大家按照分工,将周恩来办公室乃至他卧室的用品、书籍、陈设,全部保存,登记造册,加注说明,妥为保管。
周恩来生前经常穿的几套中山装外衣,全部被留下,最好的那套已随他火化了,他的内衣也留下一部分,然后装进一只大箱子,放进了防蛀药。每件衣服都编上了号,附上说明,如周恩来穿这套衣服参加过哪些重要活动等等。
笔者1991年10月在北京中央警卫局高振普(时任中央警卫局党委常委、邓颖超警卫秘书)办公室征集周恩来遗物时,他将周恩来出席四届人大会议时穿过的那套中山装交给我说:“当时,这套衣服我们编的是9号。”笔者随即在这件衣服右下侧的兜里一摸,果然掏出一张32K大的白纸,上边有毛笔写下的一个粗粗的“9” 字。高振普一见就说:“9号,是总理的全毛花呢中山装。”他还说:演周恩来的特型演员王铁成在拍电影《周恩来》时曾借用过这套衣服。笔者访晤王铁成时,他告诉我,他穿用这套衣服时,在衣袋里还曾发现过一方周总理生前用过的小手帕,还衣服时被他留下了。
据笔者所知,周恩来、邓颖超的衣物在分给他们的亲属和身边工作人员后,大部分已被淮安、天津、重庆、绍兴和南京等地有关周恩来的纪念地征集收藏,少量还保留在个人身边或地方博物馆,而北京的西花厅至今还按原样陈设布置在那里。
周恩来、邓颖超生前都不直接管理自家的收入和支出。他们的月工资由工作人员代领,日常家用也由工作人员代劳。周恩来去世后,工作人员也免不了结算一番。邓颖超见到帮周恩来管家的司机老杨(杨金铭)他们几个人几天都在打算盘,一年一年的清账,就对大家说:“不要天天算了,只要算一下现在有多少钱就行了。我和恩来从不过问钱,我们相信你们。”
邓颖超虽然这么说了,可工作人员仍然是一笔笔清算到底,算出的结果是,当时周恩来邓颖超两人一共结存了5709.80元。这点钱和1992年邓颖超逝世后余下的共11146.95元,后来全部被交给了中央特会室,成了他们夫妻俩的最后一次党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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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来把一生的精力和智慧都贡献给了他所热爱的祖国和人民,自己哪怕连一屑骨灰也没留下。但是他留下了世界上最珍贵、而且是最无价的周恩来精神,留下了他一颗爱国爱民的公仆心!(题图为1975年1月13日,周恩来在四届人大一次会议上作政府工作报告。)
(责任编辑:吴 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