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忠
今天,我们要给杨贵铸个铜像,让子子孙孙永记不忘。其实,何须塑像,在林县人民心目中,杨贵和红旗渠一样是一座永远的丰碑。
林州不是我的故乡,但胜似我的故乡。我在故乡生活了15年,而林州让我牵肠挂肚了50年。我爬过林州许许多多的山头险峰,走遍林州的乡乡镇镇。我有很多朋友知己,但最多的朋友莫过于那些在林州的朋友们。我对林州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别是红旗渠。红旗渠修建了10年,我作为《河南日报》记者在那里跟随采访、拍照了10年,用镜头记录下了红旗渠修建的全过程及建设者的英姿,见证了红旗渠的诞生。
我是1957年春天由沈阳军区《前进报》调到《河南日报》当记者的,不久,就被派往林县(今林州市)采访拍照“英雄渠”。最使我难忘的是1960年2月,我随《河南日报》记者采访团去林县采访太行山根据地的山区建设。时任县委书记的杨贵同志陪同我们一行采访。当我们行至位于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处任村的漳河岸边、太行山下时,只听见铿锵的凿石声,时起时伏,叮当悦耳。杨贵同志介绍说:“这是县里刚刚开工的‘引漳入林工程(今红旗渠),就是要把漳河水引入林县。”我们立即下了车,只见山腰的峭壁上醒目地用白石灰刷写着“ 重新安排林县河山”8个巨幅大字。我一股气爬上一个山头,站在北风凛冽的悬崖上,往下俯视,只见运料大军车水马龙、浩浩荡荡、如织如梭、井井有条。往上仰视,又见一个个凌空开凿的民工,在空中舞动,如风如云。此景此情,让我们精神振奋,我下决心留下采访,没想到这次采访一下子持续十年之久。
在长期的采访中,林县人民那种艰苦奋斗、勇于拼搏的精神感动了我,教育了我,激励了我,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只要工地上有重要工程动工,我就立即从郑州赶来,十年间往来如梭。工地生活虽然艰苦,但苦中有乐。农民水利技术员路银以工地为家的“老黄牛精神”,除险队长任羊成不拍苦累、不怕牺牲、勇于拼搏的英勇气概,英雄炮手常根虎的睿智敏捷,每天穿梭在开山炮火之中舞动如飞的身影等等修渠民工的英姿,都被我铭记在心,我和他们成了知己好友,特别是县委书记杨贵更让我崇敬,成为我学习的榜样,也是我最敬重的朋友。
20世纪50年代初,风华正茂的杨贵来到林县担任县委书记,他走遍了林县的村村队队,翻过了林县的每一座山、每一道崖。他深知林县人民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就是改变水贵如油的现状。根据地方志记载,林州从明朝初年到1949年的500多年间,大旱104次,平均每5年就有一次大旱。林县山多石厚,打井不成,地下无水,地面无河,许多村民全靠石井土屯把雨水蓄起来供长年吃、用。为了供林县人民吃水,杨贵等一行人开始在全县寻找水源。在调查中,他们发现在林县与山西交界处,漳河水正从身边哗哗流去,再看看这边干涸的土地,他百般不安、夜不能寐。“能否将漳河水引入林县?”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于是,他带领水利技术员,经过反复调查考证,决定在山西省平顺县石城村漳河段修条拦河大坝,把漳河水位提高,然后修条盘山大渠,把漳河水按照人的意愿引入林县境内。这一设想在林县三级干部代表大会上提出并得到通过,广大人民要求立即付诸实施。20世纪中国水利史上一项伟大的工程就这样上马了。
工程上马之时,我们年轻的共和国正处在最困难的时期,自然灾害重重,加之帝国主义实行经济封锁,前苏联赫鲁晓夫又乘机逼债,红旗渠建设也面临着更为严峻的考验,困难、风险、压力无时不在、无处不有。一些持不同意见的人把杨贵告到省市领导那里,有关部门领导多次命令停工。县委领导班子经过反复研究,认为“引漳入林”工程之气可鼓而不可泄,如果就此停工,再上工就不可能了。杨贵一锤定音。以后几年里,“引漳入林”工程常常被认定为“黑渠”,杨贵同志亦面临被罢官的处境。为了林县人民早日摆脱干旱、贫穷落后的面貌,他们名义上停工,但白天不干晚上干、明里不干暗里干,困难吓不倒林县人民。但来自各界的压力,使杨贵忧心忡忡,每次他去省里开会,都是“左倾蛮干”的批判对象,说他骄傲自满、目无领导,甚至个别领导提出将他调出林县。有些好心同志劝他说,这么大的工程,这么艰苦的生活,大家又不理解,你还干个啥?不修渠你不照样当你的县委书记吗?
可是,如果不修渠,林县人民何以能摆脱穷山恶水的面貌。心底无私天地宽,红旗渠只能上马不能下马。他们在妥善安排好群众生活之后,在杨贵的带领下,县委一班人坚定信念,紧密团结,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越是困难越前行,帅旗不倒军心不动。林县县委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群众,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也得到了省委的关怀和支持。
1961年9月,省委让杨贵前往省里汇报。当谈到有人反对修红旗渠时,省委书记刘建勋同志说:“我去中央开会时,汇报过林县的情况,周恩来总理明确表示,林县修建红旗渠是为人民办好事,应该支持。”
1965年4月5日,红旗渠总干渠建成通水。近10万人民群众从四面八方赶来,一些古稀老人让子女用独轮车推着、让孩子们抬着担架赶来。上午10点,杨贵用高昂的声音,满怀激情地宣布:“开闸放水”。顿时,汹涌澎湃的漳河水第一次按照人民的意志通过红旗渠流入林县大地,一些年过古稀的老人高兴地用绳子系着茶缸从渠里舀起一缸水,一口气喝下去,甘甜的渠水滋润着人们苦涩的心田,眼里淌出幸福的泪水。数万双眼睛爱慕地看着他们的杨书记,感慨万分。
10月30日,周恩来总理和中央领导同志在北京农业展览馆参观,看到“重新安排林县河山”的标语时,对林县修建红旗渠连连称赞。根据周总理的指示,《人民日报》在12月18日头版发表了长篇通讯《党的领导无处不在》,并配发了表彰林县县委的社论。
始料不及的是,正当林县人民积极推进红旗渠配套工程建设时,“文化大革命”的大火烧到了林县,一切莫须有的罪名都扣到了杨贵头上,杨贵虽然被罢官,但他仍然在暗地里指挥着红旗渠的建设。在那蹉跎岁月里,杨贵受到不少磨难,但也体会到人间处处有真情。被关在牛棚里时,他往往会让人训斥一番,被踹上一脚后,突然会发现地上滚进了个馒头;在强制劳动改造中,他在田间锄地时常常发现地头放着几个鸡蛋……他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天在城关镇批斗大会上,一位农民老大娘突然走到台上,声色俱厉地命他坦白交代,随即一拳又一拳打到他怀里,回到牛棚以后,他总觉得大衣里热乎乎的,解开扣子一看,原来是一张他最爱吃的葱油饼。
从1960年2月到1969年春天,林县人民终于在太行山上建成了(包括干渠、支渠)一条长达1500公里的红旗渠,共削平1250个山头、架设150座渡槽、凿通了130多个隧洞、开挖土石1640万立方米。沿渠村庄都装上了自来水,过去眼巴巴看着漳河水白白地流去,如今已按照人民的意志流到林县大地,流进了村村庄庄、家家户户,流进了林县人民的心坎里,实现了林县人民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愿望。
在红旗渠建设的10年过程中,全国媒体不断宣传红旗渠的劳模,传播他们的英雄事迹,但林县县委书记杨贵却鲜为人知。我曾多次陪同一些友人、学者前去参观采访,他们看后,似乎都提出一个问题,这么大的工程,这么艰难的事业,谁是决策者?谁是领导者?我明确回答:“是杨贵同志!”
1998年11月,电视剧《难忘的岁月——红旗渠的故事》在全国播出后,我曾被约写了一篇《红旗渠策划者、组织者、指挥者杨贵》的文章。随着红旗渠被人们誉为“世界奇迹”、“人工天河”,国外的一些媒体称之为“世界第八大奇迹”、“中国又一条长城”之后,杨贵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不少媒体赞誉杨贵是“红旗渠的总设计师”。对一项水利工程来说,总设计师是个技术称号,媒体的这一称谓显然有失妥当。事实上,杨贵对红旗渠从精心策划、制订方案,再到组织人力、调动物资、现场施工等方面都亲自参与,特别是红旗渠在修建的10年过程中,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修渠数万大军,能够毫不动摇、坚定信心、勇往直前,不能不说这与杨贵十年如一日的坚持领导有莫大的关系。红旗渠工程指挥部曾有几任领导,职位是指挥长,只是负责工地施工。所以说,杨贵同志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红旗渠建设总指挥”。在红旗渠工程指挥部任期最长的指挥长、副县长马有金曾多次对我坦言说:“老杨(杨贵)才是红旗渠真正的总指挥。”
在红旗渠建设过程中,杨贵同志始终坚持服务人民,依靠群众,与林县人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杨贵同志虽然调离林县多年,但林县人民仍永远的怀念他。人们还清楚地记得,1991年河南省委、省政府在林县召开全省农田水利基础建设“红旗渠精神杯”竞赛暨表彰大会,特邀在北京的杨贵前来参加,当大会主持人念到杨贵的名字时,全场掌声雷动,持续十几分钟。散会后,没等杨贵出门,等候在那里的几千名群众蜂拥而上,把杨贵围得水泄不通。年近古稀的老人握着杨贵的手,老泪纵横地说:“老杨,那些年您受苦了,您是林州的大恩人啊。”一些老太婆把竹篓里装的山果捧给杨贵,年轻人在外围有节奏的鼓掌,高呼着:杨贵!杨贵!
时任河南省省长的李长春同志看到这一让人感动的场面,感慨地说:“一个县委书记,调离林州20多年了,仍被人民群众这样的爱戴,实在难得。”
近些年来,每当杨贵因公来林州时,他住的招待所门口常常有老百姓带着土特产品、排成长队等候在那里,为的是见见他们的老书记。只要杨贵一出门,所到之处,都会受到人们发自肺腑的欢迎,个体商贩会从摊位上跑过来,商店营业员会站到门口,汽车司机会停下汽车,就是在医院养病的人也要从窗口向杨贵招手致意。饮水思源,常年喝着红旗渠水的人们怎能忘记修渠人啊!
林州的群众说,明朝万历年间,有位县令叫谢思聪,在林县修条供2000多人吃水的小渠,人们感恩戴德,给他修了座“谢公祠”。今天,我们要给杨贵铸个铜像,让子子孙孙铭记不忘。其实,何须塑像,在林县人民心目中,杨贵和红旗渠一样是一座永远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