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文人的梅花情结不仅外现于风雅的诗书画,甚至沾染了神秘的易学色彩。据传宋朝易学大师邵康节在观赏梅花时,偶然看见麻雀在梅枝上争吵,以易理推衍后,预言明日夜晚会有女子前来攀折梅花,被园丁发觉而追逐,女子惊慌跌倒伤及膝盖。此预测果真在隔夜得到完全验证,邵康节因此名闻于当时。这种预测方法亦被称为“梅花易数”,依先天八卦数理,随时随地皆可起卦,取卦方式多种多样,直至今日,仍被人痴迷研究。
除了离合无常的易理传说,梅花的印记也真实遍布到了我们的公共空间。比如梅瓶,其实当初它只是盛酒的瓶子,称为“酒经”、“经瓶”。《长物志》云:“古铜壶、龙泉、均州瓶有极高大二三尺者,别无可用,冬日投以硫磺,斫大枝梅花插供亦得”。正因为用来插了梅花枝,被梅花情结浓厚的文人改称“梅瓶”。即使瓶口上没有插花,它耸肩而立的安静模样,如同冰清玉洁的美人,散发着梅花般的幽姿逸韵。
梅花,连同梅子,不知不觉地,早就亲近并渗透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吴地习俗,立夏食青梅。宋陆游《入梅》诗:“微雨轻云已入梅,石榴萱草一时开。”《四时纂要》云:“梅熟而雨曰梅雨。”梅子熟了以后,将迎来夏至节气后三时的时雨。一场时雨,因为梅子,叫成了“梅雨”;一个季节,也因为梅子,称为了“梅雨季”;而一位诗人贺铸,写了“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样诗意而忧伤的句子,被人称誉为“贺梅子”。
当然,最深入人心的写梅花的句子,还是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如同梅花三弄的琴曲一般,余音不绝。之后,在咏梅诗中,便常称梅花为“暗香”、“天香”、“国香”等。苏轼有诗云:“天香国艳丽肯相顾,知我酒熟诗清温。”这里用的是唐朝的一个典故。据钱易《南部新书》记载:“会春暮,内殿赏牡丹花,上颇好诗,因问修己曰:今京邑人传牡丹诗,谁为首出?对曰:中书舍人李正封诗:天香夜染衣,国色朝酣酒。”可见唐朝人的“天香”是牡丹,而到了宋朝,则变成了梅花。
梅花与牡丹,一直在国人心目中占着相持并举的重要地位。如果大唐时推举国花,那一定会是堂皇富贵的牡丹,慈禧太后在光绪年间也曾指定牡丹为国花。而梅花以其凌霜傲雪的卓绝品质,更与中华民族的气质与心性合一,在民国时期,便被国民政府确定为国花。我国自 1994 年开始评选国花,呼声最高的还是梅花与牡丹,但由于二者始终不相上下,至今仍没有定论。
其实梅花与牡丹,早已花开两枝,并行不悖。戏曲大家汤显祖在《牡丹亭》中展示了他的构思和创意。牡丹是现实欢爱的良辰美景,梅花则成就了延续理想的赏心乐事。牡丹亭美满情缘的最后达成,需要一个特殊的媒介,即亭边那棵梦寐般的梅树。杜丽娘走过牡丹亭上三生路,葬于梅树之下。而梦中情人柳梦梅,借宿梅花观而得梦,终于在梅树下二人得以相遇相守。生生死死,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因为梅花,不负相思,杜丽娘绘制了离奇而艺术的人生画卷。同样因为爱梅而归葬梅树之下的,还有一位现实中的艺术家,那就是海派大家吴昌硕先生。早年他在“芜园”植梅三十株,朝夕观赏,怡然自醉,“笔底历乱开梅花”,从此只道“苦铁道人梅知己”。1927年春,苦铁老人以八十四岁高龄,最后一次登临超山,眷恋于十里梅海,不忍离去,最后选定宋梅亭后的山麓为其长眠之所。回去后,他为心头的梅花绘制了最后一张《玉洁冰清图》,年底仙逝,归葬于梅树之下,用一生书写了梅花的绝唱。
写不尽花影流年。十多年前,徐建融师填过一首《鬲溪梅令》:“花心蜡样画难填。更羞簪、老人头上却惹个人怜。夜深香影悬。昏黄淡月感华年。问何似、霜皮铁骨几朵黄昏烟。琤琮不耐眠。”我读来心有戚戚,和韵填一首《鬲溪梅令·香影》,写给梅花,也写给喜欢梅花的人:“三分清气月华填,好风天。吹彻落花如许惹人怜,依旧香影悬。别多会少是流年,梦无边。莫用春风词笔写云烟,不如醉去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