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窥羌族纳啵服饰艺术“羊角”图案的美学意蕴

2013-04-29 00:44王望
美术界 2013年8期
关键词:羊角羌族图案

羌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古老成员之一,源远流长,自称尔玛。许慎在《论文解字》中说,“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古代文献把“羌”作为从事畜牧业且以养羊为特色的一个民族。古老的羌民族在“逐水草而生,垒石为室”的生活中不仅创造了灿烂的游牧文明,同时形成了以自然为大和体法自然的文化哲学宇宙观。当今四川的羌族主要居住在今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岷江上游,分布在汶川、理县、松潘、黑水等县部分地区,人口二十余万。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古老的羌族文化艺术也在不断的繁衍、发展中日趋完善,特别是羌族民间妇女服饰上的手工挑花,刺绣等图案,更为当代提供了进一步认识羌族文化艺术的契机和平台,也有利于进一步的开发和利用。这些绘制在服装上、建筑上、挂饰上以及任何物体上的装饰图案,被羌人称之谓“纳啵”艺术,“纳啵”是北方羌语“NaBo”的音译,泛指羌族民间绘画图案的总称,也即图案和花的意思。这些民间的绘画图案都体现了羌族“释比”文化的精神,它们是羌文化的一种影迹,是民族艺术观念的物化形态,每个图案造型、纹样组合都是羌族文化发展、演移的折射,是羌族个体与群体智慧的结晶,是形象化的愿望和意识,也是羌族物质与精神的高度浓缩。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羌民们目识心记、神与物游,将观察自然、改造自然的美好愿望构思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采用传统的技艺,用图案的形式显现出来,蕴含着丰富的内涵,是装饰性和实用性的完美结合。这些图案中,其中存在大量的以“羊”为题材的图案组合,比如“图1四羊护宝图”,图2四羊护菊图”等。从这些图案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管窥到当代羌民的审美趋向和美学意蕴。

一、羌人亲和自然万物有灵,以“羊”为偶像的信仰观

羌人在创造游牧文明的过程中认为万物有灵,这种观念最终形成了以“羊”为偶像的图腾崇拜观,“羊”作为十二生肖之一,是人类最早开始狩猎和驯养的动物之一,天性温顺、善良。早在15万年以前就生活在西北广袤的草原上,随着羌族由西北向岷江一带的迁移定居,羊和羌民的生活就息息相关。这种信仰观不仅从古代的陶双耳罐中可以看到以“羊角”为参照的造型,而且在当代四川汶川、理县、黑水、茂县羌族的生活习俗中随处可见。羌族女性的头饰也都以羊角头造型,羌人的成人冠礼上,作为羌族文化领袖的“释比”要在其颈上系羊毛线结作为标志,在离世羌族人的葬礼上,其母舅也要牵羊来接离逝者,意为接气羊,其气要终归还于羊。

羊在羌语中叫“且”或“吉子”。“吉子”的汉语是“白色的公羊”。古羌人认为白色的公羊具有超自然的灵异和超凡的生殖能力,由于羊生性温顺,易于驯服,肉食鲜美,皮毛可做御寒物品。羌民在亲和自然,繁衍生息的过程中选出与自己生存最密切、最亲近、最重要、影响最大的生物——羊,把它放在特殊的位置,采用专门仪式经常崇拜,在对羊的崇拜过程中,羌族先民逐渐将羊注入了人类特有的观念和精神的异化,羊开始显示它从来没有过的神圣和巨大的魔力。当今羌人生活中,最喜欢养的牲畜是羊,穿生羊皮做的褂子,用羊毛纺线织衣,祭祀活动用羊做祭品,用羊骨、羊毛做占卜,以预测吉凶,羌族文化的精神领袖“释比”的帽子也用羊皮做成羊角的形状。上面以羊牙、羊骨做装饰,释比的法器也称羊皮鼓。“在每年的羌历年最高的祭祀仪式——“刮巴尔”仪式上,也要授直封羊,这一程序,羌语称为“值得国拉”,要给五只羊授神绳,羌语称为“执惹”,意思是这些羊分属各五位神。”在一些祭祀仪式上,年长的“释比”要用青稞籽来抹羊头、羊耳、羊背,并赤手拿出烧得滚烫的白石放在盛有清泉的木盆里,木盆的水顿时沸起来,“释比”用刚采下的柏树枝沾木盆的神水为白羊净身。祭祀完的羊在“刮师母”(羌语即牵神羊的人)的牵引下在神林高处由“恰卓卓”(羌语即杀神羊的人)的宰杀,羊血涂抹在杉树神树枝上,羊耳朵一只挂在杉树杆上,一只卡在释比的羊皮鼓梆上。其发声音的鼓与听声音的耳朵重新组合,具有发声和倾听神灵声音的作用。羊作为羌族的图腾象征,其高耸的耳朵所听的是人类所听与非听的事物,装有羊耳朵的释比羊皮鼓蕴含着一种希望能像神羊一样听到天音神音的意向。他们把羊肉分食,羊头挂在门上作为图腾符号和族群、族徽的象征。“图腾(Totem)一词是从印第安语转化而来,意为“种族、家族、他的亲族”之义。”羌族以“羊”作为图腾崇拜,因为他们认为羊与他们存在某种血亲的关系,他们是羊的儿子故称“羌”。正如费尔巴哈所言:“动物是人不可缺乏的、必要的东西,人之所以依靠动物,而人生命和存在所依靠的东西,对于人来说就是神。”羌人把羊称为神羊。饲养羊,并用羊的皮毛、羊骨、羊头装饰身体和房屋,羌人认为高悬羊皮可驱邪,悬羊头于门上可以防盗贼。如《杂五行书》云:“悬羊头门上,除盗贼。”羌人凭着神圣性的意念调节着生态的平衡,维持着羌族的繁衍与生存。羌族把羊作为图腾,作为族徽的标志,与当年基督教徒传教士陶然士1916年人四川在羌族地区传播《圣经》有一定的关系。1909

1911年基督教在茂县、汶川、杂谷脑设立教堂、学校、医院,并在威州、萝卜寨作为传教点,在与羌族人广泛接触、交谈的过程中向羌族人宣讲《旧约》等基督教经典。陶然士解读羌族杀羊祭祀的神灵崇拜是一神教是上帝、天父。基督教认为他们的最高神灵上帝耶稣是羔羊的化身,羔羊是万物之主,他们都是羊的子民。羌族的老释比还能背诵《圣经》,羌人的本体释比文化在与基督教文化的接触与互借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羌民族的价值体系和表达方式,羌民以“羊”为元素并以具有实用和装饰双重功能的图案符号以物化的手工制品的方式呈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在当今羌族依然可以看到一些妇女以“羊”为题材而制作的各种挑花刺绣图案,这些民间手工艺品对当今民族的民间艺术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二、以“大”为美,求“生、求活、趋利、避害”表达整体的生命观

1,个体意识与集体意识的融合

羌族文化是游牧文化与农耕文明的整合体,在逐水草而生的过程中,养育牛、羊也成为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个体的生存与死亡,伴随着逐水草由“荣”到“枯”的自然之道,道法自然在亲和自然的过程中以各种仪式表达着个体对万物生命的崇高与尊重。在日常生活中,羌民以羊为神并附以性灵,这种个体的潜意识不自觉地融入到集体无意识之中,羌民家家户户都喜爱养羊,喜食羊肉,穿羊大褂,戴羊角帽,饰以有“羊”图案的挑花绣为装饰。并以羊大、羊肥壮为美。“羊大”为美的潜意识始终伴随着羌民的一生。汉代许慎《说文解字》日:“美,甘也,从羊、从大。”“羊”为六畜之主膳,善与美同意,“羊”食水草而生,皆自然干净之食,故羊是美、真、净的象征。另外,一些专家通过对古岩画中“羊”图案的研究,认为“羊”是女性的象征,有生殖崇拜和夸赞女性之美的意思,至今,四川阿坝地区常夸女孩子时尚、漂亮说成很“羊攀”。形容女孩子笑容,说她笑的像“羊角花”一样。羊是胎生,每年可育一羔,小羊羔长大就不食其母之乳,这与人类生育规则相似,在阿坝州一些羌族地区,生孩子以后,女婿要向岳父、岳母报喜,报喜时除了米面烟酒之类的礼盒外,还要牵羊一只,女方则回送另一只羊或给够一只羊的钱,以示同喜同贺。“羊”又是温顺易养活之家畜,因此这种求生、求活的个体的本性要求又基于生存和发展的集体无意识。人多势众、便于对付自然界的险恶。羌人认为羊为五谷之神,羊为雨工,现实生活中妇女从头到脚服饰的装饰都倾向于以“羊”为图案,这也基于羌族地区以游牧和农耕相结合的生存方式和文化传统。在卡西尔看来,“人类生存的世界不但是一个物理世界,更是一个文化意义的世界,而这文化的意义的世界,也正是一个符号的宇宙。”羌族以“羊”为符号,是个体选择与集体意识的融合。

2,审美性与功利性的统一

羌族以“羊”为元素的文化观念一直影响和支配着主体的意识系统,并且推动着羌民的审美活动。由于农耕自然经济和游牧生产方式的实现,决定了羌民的审美意识不可能形成独立的艺术活动领域和生产部门,他们的艺术作品不是出自专业的艺术家之手,这种以“羊”为图案的物化形式必然蕴含着实用的功利性和泛众的审美性。这种审美意识往往使主体乐于把现实生活中的人生需求和生命需要作为审美理想,使主体乐于遵循自身的功利意愿和心之所向来进行审美判断和选择,使主体乐于将一些比如:“吉祥、多福、趋利、避害”等恒常的主题,以图案的物化形式,诉诸自己的心愿。这意味着观念由“意识”转化为“智能”,使观念真正构成一种现实的力量。《说文》云:“羊”祥也。王国维《观赏集林》:“祥,古文作羊,福也,从示羊声”。“示”乃“神事也。羌族以羊祭祀是向神灵祈福的“神事”。在羌民的心中“羊”与“神事”。之“示”结合,成了表达“福、吉祥”之意,“羊”是吉祥的象征深深根植于羌民的心中。在服饰图案中处处可见“三羊开泰、四羊护宝”等图案的物化形式。现实生活中羌民认为“羊”具有超验的神圣力量,在每年的羌历年刮巴尔仪式上都有“授直封羊,羊入天门”的活动,“羊”作为天地人通往的导引者,羌民通过祭祀神灵使本民族的生存、繁衍吉顺昌盛,体现了趋利避害的功能性的能动选择。他们选择以“羊”为元素,试图通过这种独特的视觉图像以物化的形式呈现,寄寓了主体合目的性的“超验”力量,并据以意念性地超越现实制约,摆脱人生苦难,将自己的愿望转化为现实,这种动机体现了审美和实用功利的结合。

三、纳啵服饰“羊角”图案的图像特征

当代羌族妇女在与大自然亲和相处、物与神游的过程中,以“羊”的形象为元素,通过挑绣的技艺把点、线、面、色合理运用到抽象化的图案之中,彰显了鲜明的地域特点,形成了平面性、圆满性、传承性的民族风格。

1,平面性特征

羌族纳啵服饰“羊角”装饰图案在造型上追求平面化、几何形的特点,由于受十字针脚的工艺限制,必须采用挑花、挑绣、勾绣等针法,按经纬纱子数线、细针、粗针相结合的方式组织成平面色块和线条,特别是在色彩上运用黄、红、白、绿平面原色对比,在强烈的局部对比中求得整体的协调,黄色作为中心色,白色作为气眼以及“红红绿绿,图个吉利”色彩观的影响下,在黑色底色的统一下使画面显得生动、和谐、主次分明,给人以热烈、祥和、优美的气氛,令人怡情悦性。这些图案均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乡土味,是对自然的高度提炼和概括,具有浓郁的地方民族特色。

2,构图的圆满性特征:

构图的完整性,体现了羌民求全求满的心态和信念。他们在构图中常常体现出充实、对称、均衡等圆满性,对称通常指的用对偶的范畴,比如:“四羊护宝、四羊衔技”等图案。圆满性一方面表现在图案中意象的对称和完整,另一方面表现在图案中很少有空白和虚空,而是以主体为中心把相关的元素以全貌的样式填满构图,常将画面看成一个独立的舞台,形成与外界融绝的小天地,通过完整形象的巧妙组合,达到集中、内向、充实、饱满的艺术效果,增强了画面的安定感,这种形式既体现了大众思维,也是民众生活观的反映,它清楚的昭示了羌民生活中求全求满的心态。这种心态的形成与羌民族一贯的生存背景有极大的关系,羌族以游牧和农耕相结合的生产方式,决定了必然产生追求数代同堂、儿孙绕膝、父母康安等求全求稳定的心态。在构图上求全、尚圆满的趋向,这种形式出于羌民质朴的思想感情和审美需求,从而构成和谐美好的画面,达到赏心、悦目、怡情的艺术效果。这种趋向也是一种个体意识与集体意识的圆融,并且以其独有的民族符号传承着集体的心智,充满了情感和生命力。

3,传承性特征。

羌族纳啵服饰装饰图案,以“羊”为元素具有极强的民族、部落特征,以其独特的个性特征,彰显出与其他民族艺术的异同,体现了自身的意义和价值。具有鲜明的生活性和地域性,但是这种具有鲜明主题和丰富内涵的民间图案艺术,随着世代积累表现出其传承性的特征,它不仅仅表现为一种特指的“图案符号”而且还以隐性的方式传达和反映着不同时代羌民集体的心声和观念。“羊”作为羌族的特定形象和符号,所表达的意思和使用的场合都是世世代代事先约定俗成而有所规定,个体在利用“羊”这一元素进行创造时必须服从和继承前人的传统图式语言,以及针法技巧。在漫长的历史积淀中,“羊”这一选择性的形象成为农家巧妇们头脑中的共同集体表象,从而形成了共同的思维逻辑和特定的文化圈。当她们创造表意图案时所依据的元素必然是头脑中的集体表象的积累,而且这种积累源自共同的文化圈和共同的参照系,因此,“羊”这一元素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为一种模式并用艺术的形式得以传承下来。

结语

羌族纳啵服饰艺术“羊角“图案作为羌族妇女的传统手工艺品的图样范式,不仅蕴含着羌民族优良的传统工艺文化,同时也创造了丰富绚丽、寓有淳朴之美的羌族图案艺术,这种独特的地域图像承续着地域民族的社会生活、思想风貌、审美情趣,承载着人们日常世俗生活中深层信仰结构和文化实践,羌族图案是羌文化的一种影踪,更是一部可以发现、创造应用与观赏于一体的综合民族工艺美术,对当今民间艺术的发掘和羌文化的传承保护具有巨大的意义。

【王望,阿坝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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