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芳
1998年1月1日,脸谱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下文简称“脸谱”)正式成立。当时,城邦出版集团旗下有众多品牌,各自经营不同类型的书,麦田出版除保留文史为主的出版内容外,将推理小说、运动和财经商管这三条线独立出来,由脸谱专门经营,形成集团下的另一个特色品牌。
陈逸瑛,脸谱现任总经理,与脸谱公司称得上“姻缘”不浅。1992年麦田创立之初,她受苏拾平之邀进入麦田出版公司;1998年脸谱从麦田分出自立品牌时,她未参与其中,而是在同属城邦集团的PChome做IT杂志;2003年陈逸瑛在参与多本杂志创刊工作后如愿回到她钟爱的图书出版体系——三言出版社,不久随着三言社并入脸谱,她也到脸谱工作,陈逸瑛的回归,以不同的高度回到了她初入行时工作的起点。
从麦田拉出的三条线中,起初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推理小说。怀着“在中文世界里,把150年历史的侦探推理小说空白给补满起来”的志向,脸谱在世纪之交曾密集地推出大量欧美推理小说。前总编辑唐诺用“以‘人为名”的理念从国外引进这些书籍,“人”意指作家。唐诺先生认为,每一个作家都是一张读者应该认识的脸,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有的形貌,而出版人需要把这些形貌描绘全面;以人为名即尽可能全面地出版那些名作家的作品,一个一个地经营作家。从美国推理之王艾勒里·昆恩、当代侦探小说大师劳伦斯·卜洛克、推理之父范达因,到一生没有任何失败作品的推理女杰约瑟芬·铁伊、神探福尔摩斯的创建者柯南·道尔,以及新推理女王米涅·渥特丝等,脸谱几乎引进了当今所有优秀作者的作品,并对每一位作者作持续追踪,让“广为传播”的意义再次得到深化。
在对推理小说持续引进期间,脸谱在三大主线基础上渐渐衍生出人文和生活类书籍;2003年三言出版社并入脸谱,带来另外两股新鲜血液——艺术设计和科普,此后脸谱的出版类型就变得清晰了:商管、推理、艺术设计、文化科普、生活类型。
在同时进行多个路线出版之后,脸谱很难被定位为何种类型的出版社(也许“综合性”一词颇为恰当)。陈逸瑛在面对这种问题时回答道:“脸谱在出版上的坚持在于,弄清楚我们所出版的这样一本书,是为了哪一群读者而做的。换句话说,在做书之前,我们必须非常清楚书的读者在哪里。”她跟伙伴们认为,除了定位,目的以及抵达目的的方式是不容轻忽的。做好书是每个出版人的坚持,读者的面向如此广阔,也许是普通庶民,也可能是初入门的生涩读者,还有中高端的社会精英,如此一来,弄清“为谁而做”就成了意义非凡的一件事。
营运目标与价值留存的平衡
作为集团旗下的事业体,脸谱需每年完成一定的选题数量,同时完成相应的营运目标。达成营运目标在某种程度上无疑是重要的,因此出版社在选书的时候就需要谨慎而巧妙。脸谱的做法是:在做出版规划时,先区分确认哪些书主要是为了盈利而设定的,又有哪些书是因其很有流传价值而做的。为盈利设定的书通常是与时下议题结合,顺应大众的瞬时口味,在短期内有很好的效益,但不一定具备长期销售的动能;有流传价值的书则是对读者有启迪作用,题目的取代性小,是阅读价值高的作品,这样的书脸谱往往不太在意它能否盈利,而在于能在台湾的社会留下一本书。
这样的区分不光体现在总体上,在每条路线上都有详细的分别,每个区块都有畅销和不畅销,也都有值得留存的好书和为了销售考虑的品项。但几年实验下来发现:真正值得留存的好书往往同时也是畅销书。
2006年,脸谱出版了《旅行箱的故事》一书,书中讲述十四个从战乱国家颠沛至约翰内斯堡救难中心的孩子的故事。这些孩子没有父母、朋友或家人在身边,不停地独自逃难并身处陌生(有时甚至充满敌意)的收容国家,让他们出现心理创伤。作者克蕾契蒂带来许多二手旅行箱送给他们,每个孩子都选择了一个旅行箱,在旅行箱上画出自己的故事,以期让他们卸下沉重的心理包袱。这些孩子用自己创作的图文,述说他们充满艰辛、渴望、力量和韧性的不凡历程。这些描绘隐藏的痛苦和快乐回忆的二手旅行箱,象征着孩子本身破旧不堪的经历,也像十四段哀伤、失落、重建身份的旅程。
2004年陈逸瑛在法兰克福书展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摊位上发现了这本书,当时她被封面上拖着沉重旅行箱的孤单微弱的孩子身影所吸引,预感里面深藏着巨大的故事。于是她与同事当即上前询问版权并留下联络方式。回到台湾后,她们立即与地处南非的出版社联系,但由于对方通讯条件和联系习惯的原因,半年之后才得到回复。期间又历经了一些误会,这样辗转近一年后脸谱才获得了对方出版社的授权。就在争取版权的这段时间,陈逸瑛越来越觉得这本书意义重大,她细细思考如何出这本书,却从未想过通过这本书来获利。最后她决定在台湾结合世界展望会(World Vision)的力量做公益活动,脸谱印了一千本精装书赠送给世界展望会,让他们去募集善款帮助弱者;平装书每卖出一本,都捐出10%的销售额作为再捐款;每本书中附带一张以旅行箱为背景的卡片,读者可以在卡片上写下想要跟某个孩子说的话,脸谱统一收集之后再通过展望会转递到救难中心。其间也曾想过邀请作者和十四个饱藏丰富生命故事的旅行箱来台展出,但因时程配合不上而作罢。
《旅行箱的故事》成了当年年度图书馆特别选书,很多老师向学生推荐,在销售上大大超过预期。“做一本好书,虽然你可能并没有期望它以获利为出发点,当它真正有社会价值而无可取代的时候,你好好地做它,到最后绝对不会输;甚至于,你还能赢得一点尊敬,不是社会对你的尊敬,而是你会看得起你自己,因为自己是在做一个有意义的出版活动。”陈逸瑛由衷地感慨。当为了营运目标的目的而努力奋斗时,有时不可避免地会觉得工作就是为了一个数字奔波,一本有价值的书的出版对出版者来说是很好的鼓舞和激励,“你因此知道不见得每做一本书都是为了盈利”。《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也是在这种想法下做的书,得到不少好评。
“该不该做这本书?”
台湾出版社大多数以出版翻译书为主,脸谱也不例外,出版书籍中90%是外版书。可选的题目越来越多,难免会碰到不适应本土的选题。一般情况下,脸谱会做一些权衡,首先被译转的作品一定是带有一定的知识含量,一种知识能否译转进来又必须视两种情况而定:它涉及的知识量是否过于高端,如果只有金字塔顶端的人才需要,倾向于不译转,因为这样高度的读者基本上有一定的语文能力,可以直接看原文书;第二,如果它确实带着知识性,但从台湾的现状或者未来发展趋势来看还是偏区域性,参考值太低也不考虑。所以从知识性角度,脸谱要做的译转作品特点在于,它必须具备较大的参考价值,译转和被译转双方有足够大的共同性。
一本好书,除了参考价值以外,脸谱必须考虑在台湾是否有人有足够的能力翻译它。“有些书很好,但可能太专业了,如果没有好的译者,那我们拿到版权之后反而会害了它。”有些时候,当陈逸瑛拿到一本很好的书,但经过估量之后觉得他人更适合做,她不会勉强自己非做不可,在她看来没有哪一本书是非谁做不可的,“如果有人能处理得比我们更好,不管是在经验或是品牌上更适合这本书,我会考虑是不是让更适合的人来做它,这样才不会辜负了作者把作品授权给繁体版世界的用心。如果我做坏了,反而是毁了一项合作,害了一本书,多砍了一棵树。”
陈逸瑛常常问工作伙伴:“你觉得自己适合做这本书吗?你会不会做这本书?”这不是怀疑或苛责,而是要让伙伴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好那本想做的书。“喜欢这本书和会不会做这本书是两码事,如果只是喜欢而没有能力做好给应该看的人,那就要多考虑了。”
也因此,选书的经验对陈逸瑛来说有时候是一把双刃剑。有时面对选择,难以做出最后判断,经验在此时提供参考,但需要作出选择的人面对的是瞬息万变(而非一成不变)的世界。这并非是见多识广就反而不会选书,而是编辑应保持足够的鲜活度。“世界在动你却没有前进,那原来的经验就变成一个包袱;你往前进,经过曾经做过或好或坏的书,或者观摩市场上书的来来回回,一定会得到一些线索,并在这个过程中不忘回头改进自己的标准和条件,这便是好的经验以及对经验的利用。”书好卖或者不好卖,一定代表着不同的含义,陈逸瑛并不是要追随那些步伐,而是要看到好坏的背后各自隐含的深意,最后再来修正原先的经验和判断。
从2004年起,脸谱每年在年末都会出版次年的《开运大预言》。当年脸谱发行人苏拾平先生与书的作者雨扬居士深谈之后认为这是值得一做的新尝试。中国人多少想知道自己来年的运势,所以每年的11月一直到来年2月,都会有一股“开运大预言”之风刮起。陈逸瑛对此深有感悟:“出版的好玩之处在于,你可以做不同的新鲜的尝试,比如某个类型还没有出来前我可以抢先呈现一个新东西;或者以前有人做但是形式是旧的,那你可以用新的角度来呈现它,给读者带来新视野、新惊喜。”
这些年,陈逸瑛感受到出版界的挑战越来越大,在逆势中越是想要突围,选题上就必须跟别人更不一样,有特别角度的选题才能胜出。
出版之于陈逸瑛更像是生活的一部分,她与它密不可分。她对它始终抱有理想:“在我心里,读者的面向是很广大的,如果出一本书能对弱势族群,例如一个失婚的母亲或者其他受过伤害的人,起到积极的作用,让他们看到后心情得到宣泄,心灵得到慰藉,而不会用其他方式伤害自己或他人,不造成社会脱序,我就觉得有价值。”对她而言,一本书不只是给知识分子、高阶主管看,读者远不止他们,当阅读的网一张开,每一条线、每一个点都有很多人。他们中也许有人认为阅读是有门坎的,“如果做书可以帮助到他们,贴近他们的生活并渐渐领他们跨过那道坎,进入更多的花园,那也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