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杰
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从写《枯枝败叶》的那一刻起,我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作家,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作为一部中篇小说,《枯枝败叶》仅有5万多字,但作为《百年孤独》的序篇,它已经具有了马尔克斯以后所有故事发生的神奇土壤——马孔多镇,同样也具有了对过去、未来、现在不同时空交织迂回里对死亡的孤独猜想。于此而言,《枯枝败叶》里的马孔多镇之于作者是神奇的力量之源,之于《百年孤独》及其以后众多作品都是“孤独”之源。
小说创作于上世纪50年代早期,彼时的马尔克斯只有二十多岁,虚构的马孔多镇虽初具雏形,孤独却藏在“枯枝败叶”之中,还会时不时出来透气,会吟风而动,随风而起,所以年轻的马尔克斯会把《枯枝败叶》的手稿抵押给妓女。正如小说内容具有无限可能性一样,生活也具有无限可能性,这部内容有关“老上校违背众人的意志为上吊而死的医生举行葬礼的故事”还是得以传世,马尔克斯也未患上淋病像其他同时代艺术家一样英年早逝。是以当上校、医生、牧师、厨娘和妓女一起出现在马孔多镇时,那种虚幻与现实纠葛的内心孤独才更加真实刻骨。
《枯枝败叶》最早译成中文,收录于《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中,初读它的感觉,如同马孔多镇众多的人物一样浑如一体。前几天看到了《枯枝败叶》首版中文单行本,重读之下,故事中的上校及其女儿、小外孙三代人在葬礼上的内心独白,颇有些神似奥雷里亚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的回忆,在熟悉了《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叙事特点和语言风格之后,更能深刻体会到马尔克斯所有作品中的寓言和景象。
对于马孔多镇,作者无疑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对于这个虚构的神奇世界,作者锲而不舍纳入到几乎每一部作品中。这是作者的标签,并且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受马尔克斯影响至深的中国作家莫言亦是如此,我们在其作品中也可以看到无所不在的“东北高密”。其实,许多作家都会在多篇小说中使用同一情节。比如,纳博科夫的俄文与英文段子里,都有过旅居欧洲的俄罗斯男人被其妻子甩掉的情节,都有过少年学习下棋、偷藏蝴蝶标本的段落;贾平凹的小说中总会有躺在驴车上睡觉不问西东的逍遥懒散,都有狗尿苔一样命运孤苦却圆通智慧的滑稽少年。这样细致的,几乎带有自传和回忆色彩的段子,都是作者挥之不去的“念旧”情结。
马尔克斯巧妙地借三代人的“念旧唠叨”,在这篇小说中追溯马孔多的历史、医生来到小镇的情形、香蕉公司的侵入、小镇旧文化的沦落,小说用一个小时的讲述呈现了三十年变迁的广阔背景。从一个孩子的第一人称叙述,自然地过渡到一家三代三个人的第一人称叙述。三代人不同的“第一视角”,使得这部小说的时空交错变幻,也使得小说的容量和指向以及能指量无限放大。独特的视角和迂回的时间结构,在小说中一再重复出现,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不断地给读者呈现了一个小镇被冲击和解构的混乱。
自杀的医生无疑是孤独的,但他至死不愿孤独被打破,马孔多镇被惊扰的“枯枝败叶”,似乎正是马尔克斯的执拗情结,它不仅预示了《百年孤独》的结局,也奠定了几乎所有马尔克斯未来作品的主题——孤独。正如作者曾说:“在我的所有作品中,我最满意的是描写孤独的书,《枯枝败叶》的主人公一辈子就是在极度孤独中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