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姐妹

2013-04-29 13:04行者·阿杜
新青年 2013年9期
关键词:堂姐省城大伯

行者·阿杜

爸爸说,世事无常,谁知道会如何结束,但活着时,要好好爱身边的人,特别是我们的亲人,谁知道能同行多久呢?

A

杜菲菲在市“我爱我家”征文中获得特等奖的消息风一样在校园里传播时,我的心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挫败感油然而生。内心的闷气像疯长的蔓藤一样纠缠,堵得我心慌,也抽空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颓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想充耳不闻,但前来道喜的同学还是一波又一波围过来,那些恭维话,想不听都不行。我隐忍满肚子的怨气,绷着脸把目光转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连一朵白云都看不见,一如我此刻黯淡的心情。

“杜婷婷,你姐得特等奖,你怎么满脸不高兴呀?其实你也不错啦,三等奖,至少比我们都强,你们姐妹都超级厉害。”后桌的杨威说。平日里,我们关系不错,但那天我像是吃了火药一样,顿时就爆发了。我转过头冲他吼:“谁告诉你她是我姐?谁说的?我高不高兴跟你有关系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杨威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不知所措。一时间里,没有人再说话。我瞥见坐在身边的杜菲菲脸色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心里更是厌恶,一切都是因为她,装什么受伤呢?真正受伤害的人是我。

B

杜菲菲是大伯的女儿,我的堂姐,比我大一个月。她一直生活在闽西乡下的一个小山村,那里是父亲的老家。

虽然我在父亲的强制下回去过几趟,但我不喜欢那里,贫穷、落后,连一条街道都没有,每次回去,没住上两天,我就直吵着要回省城。省城多好呀,哪是那个破烂小村庄可以比的?我也不喜欢父亲在乡下的亲人,他们都脏兮兮的,而且很贪婪。特别是大伯,每年带一些不值钱的菜干、地瓜来省城,住上好几天,天天吃好的喝好的,临走了,还要带上满满一大袋价值不菲的东西回去。说是带回去给爷爷、奶奶,谁知道呢?从小我就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堂姐。

回去老家时,堂姐总爱跟着我,她想亲近我又很害羞。我知道她羡慕我,也知道她对我的友善,但我不喜欢她,不愿意和她套近乎。在她面前,我从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我淘汰的衣服,妈妈转送给她,看她一脸开心的样子,我就想:乡下人就是爱拣便宜,见省城回来的东西,什么都要,什么都好。我觉得她特别虚荣,穿我穿剩的公主裙就以为自己是公主了,走起路来,还一蹦三跳的,十足的乡巴佬。

老妈也不喜欢那里,泥泞的路,陌生的人,手机信号也不好,如果不是老爸强制,她肯定也不愿意回去。特别是我出生时,爷爷、奶奶因为在家照顾早我一个月出生的杜菲菲和大伯母,大伯母是孤儿,由爷爷奶奶收养带大的,再加上他们都会晕车,所以没到省城来照顾我和我妈,只让大伯带了很多东西过来。虽然爷爷奶奶一再抱歉,一再在其他方面做努力,但我妈还是生气了,说他们当长辈的太偏心,说他们几个才是一家人,对他们意见很大,连带着也不喜欢杜菲菲。

如果我们一直这样远远地各自生活,我可能还是会不喜欢杜菲菲,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她视为“眼中钉”。她的优秀我早听老爸说过,可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乡下中学的学生,再优秀又能优秀到哪里去?或许只是她的对手都太平庸。我有我的骄傲。

可是一场意外的车祸改变了这一切。那场车祸中,爷爷奶奶、大伯伯母全都一起丧生,杜菲菲成了孤儿,我爸把她从乡下接来了我家。

C

杜菲菲刚来我家时,我对她还是比较客气的。虽然她来后,共用了过去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房间,分享了应该完全属于我的爱,还有很多的不方便和别扭,但我一句话都没反对,我同情她的遭遇。

在她面前,我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副同情的面孔,摆出我的慈悲心怀,同时也在炫耀自己的富足和见识。我让老爸帮她转学到我们学校,和我一个班,还安排成同桌。

老妈没得选择,虽然一下子从三口之家变成四口,她很不喜欢,但为了一个家的安定,她还是在老爸面前表现出满满的爱心。杜菲菲来家的第一天晚上,老妈就把我淘汰的那些衣服全都整理出来给她,还说以后会帮她买新的。杜菲菲平静地接受我们的安排,没有一句拒绝,她的脸上也看不出欢喜和悲伤,淡淡的,木然。

如果放在过去,老妈一定会嫌弃她没礼貌,但那次老妈说,她刚经历了那么惨痛的创伤,不能跟她计较太多。老妈还向老爸承诺,会把杜菲菲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老爸很激动,杜菲菲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连声“谢谢”都没有。

杜菲菲刚到我们家时,很拘谨,从不主动说话,我们问一句,她应一句,连走路也是低着头。她的局促不安,我们都感觉到了,但想想,她刚从乡下来,一时间里还不适应省城的生活,也就没放在心上。

老爸是把杜菲菲当成女儿看待的,他对她比对我都还要好。以前老爸很少在家吃饭,杜菲菲来后,他几乎不在外面吃饭了,对于这一点,老妈虽有醋意,但还是乐于接受。我最不满意老爸的一点是,他对我说话,从来都是大呼小叫命令我,对杜菲菲说话时,却都是商量的口吻,征求她的意见。但想到杜菲菲的遭遇,我也就理解了老爸,一起同情她。

或许是从小在农村长大,杜菲菲很能干,她来家后,每天都会帮我妈干活,洗衣、拖地、洗碗,后来连炒菜也是她掌勺。老妈刚开始很过意不去,每次都会叫她不要干了,但杜菲菲很坚持,后来老妈也就习惯成自然。只是她的勤勞却让五谷不分,从来没干过家务的我显得特别突兀,时常被老爸批评。连一向不喜欢她的老妈也开始帮着她说话,说她是个苦命的孩子,说她惹人疼爱。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她的对比,我在父母眼中从来都是优秀的,做家务那根本不需要我沾手的事,现在也成了我的缺点。我隐忍着这些,虽然心里很不舒服。

杜菲菲和我一样高,堂姐妹的缘故吧,长相也有几分像。她虽然穿我的旧衣服,但班上的同学都说我们像双胞胎,很漂亮。刚开始,我热心帮助她。我想,她成绩再好,那也是在乡下,要赢过我,根本不可能。但她太让我意外了,第一次考试,她就以和我一样高的总分并列全年级第一名。老班像拣了个宝,对她赞不绝口,虽然也表扬了我几句。但她是从乡下来的,凭什么一时间里就抢走属于我的风头?我心里开始憋屈,对她的好也就渐渐淡了。

杜菲菲不明白我的想法,依旧像过去一样整天跟在我身边,那是我刚开始时要她这样做的,说是有个伴在身边就不孤单了。可是后来,我越发感觉到,她在我身边,我却成了她的衬托。大家说她长得比我漂亮,性格也更好,反倒我,原来并不显眼的缺点也日渐放大了。我开始想要躲避她,她却依旧影子一样跟着我,每天形影不离。我痛恨这样煎熬的日子,在别人面前,我还得装得一副关爱她的样子,我不想被人说成冷漠无情。

我暗自努力,想赢过她,但她却愈来愈好,适应了省城中学的教学方式后,有几次考试,她的总分都超过了我。我竭尽全力了,人很疲倦,心很累,每一方面我都输给了她。

一种叫“恨”的因子在我心里悄悄萌芽。

D

我写的作文一向都是语文老师选读的范文,我还在许多的校园刊物上发表过文章,班上的同学都尊称我为“才女”,说我“才貌双全”,叫我“美少女作家”。

“我愛我家”的征文比赛成为了导火索,我再也无法忍受杜菲菲居然得了特等奖,而我只是三等奖这样讽刺的结果。在大家一波又一波围过来向她道贺时,我已经快要爆炸了,后桌杨威撞在了枪口上,我一下子就把所有郁积已久的愤怒爆发出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杜菲菲脸色苍白如纸,眼中闪过的恐惶却是让我更厌恶。我嫉妒她,怨恨她,凭什么她遭遇了不幸却要搭上我的幸福和快乐。她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之前,我过得那么开心,我高高在上,我独享父母的宠爱,倍受大家的爱戴和羡慕,她来了之后,这一切都改变了,让我力不从心,让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我歇斯底里的愤怒把我的嫉妒面孔暴露在大家面前了,我不管不顾,只想宣泄。半年了,我一直在隐忍,我也一直在努力,但我处处都输给她,输给一个我曾看不上眼,甚至是我的同情对象。

背脊如芒。那些嘀嘀咕咕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我知道,他们都在指责我,杜菲菲又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狭隘的嫉妒心。可是我又怎么能不嫉妒呢?我可以输给别人,但不能输给她。

一放学,我就逃了出去,甩开了影子一样跟着我的杜菲菲。徘徊在公园幽深的小径,直到暮色四合,我还是理不顺自己的思绪,我不想回家。我坐在凉亭边的长椅上,望着游人稀少的偌大公园,不远处的树木郁郁葱葱、影影绰绰,树摇风吟,窸挲声阴沉,我的心里莫名恐慌,还好,公园里的路灯很快就亮起了,像一朵朵盛开在黑暗中的花儿。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之前杜菲菲打来了两个,我都摁了,实在不想跟她说话。看了一下,是爸爸打来的,我不得不接起来。老爸没有骂我,他说他马上过来。爸爸的语气难得的温柔,或许他也想到了我正处在矛盾和难受当中。

E

爸爸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他眼神倦倦地望着苍茫的夜色,然后第一次向我说起了他和大伯、大伯母之间的故事。

大伯大爸爸三岁,爸爸说,如果当年不是大伯主动让出机会,回到家里帮忙干活、挣钱,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继续读书呢?大伯母比爸爸小两岁,她虽是爷爷奶奶收养的孩子,但他们两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很……“他们两个都早早缀学,帮助你爷爷奶奶撑起了一个家,并且供我上学。那些年月里,如果没有他们,我又怎么走得出大山……”爸爸说。那天他说了很多我曾经并不知道的往事,有些苍凉,却也很感人。兄弟姐妹间的情感那么真挚,听得我泪盈满眶。“一夜间,他们四个人就与我们阴阳相隔了,我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哥哥妹妹,这个事实,我怎么都接受不了。在家里,翻看那些已经泛黄的旧照片时,我都恍然如梦。婷婷,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吗?我知道菲菲来家里后,你的变化。你的努力我也看在眼里,但你把输赢看得太重了。你大伯原来的成绩就比我好,他辍学回家,只因为他是兄长,他要让我。想想菲菲的经历,想想这世间事,不都是一场梦吗?唯有爱和亲情才是最重要的……”爸爸平静地述说,他的表情寂寂的。在他发出一声轻叹时,我才注意到,他早已泪流满面了。

我心里波澜起伏,猛烈地撞击着。爸爸说,世事无常,谁知道会如何结束,但活着时,要好好爱身边的人,特别是我们的亲人,谁知道能同行多久呢?

我为自己狭隘的嫉妒心汗颜,郁结已久的怨气豁然飘散。在爸爸的开导下,我决定重新审视自己,也重新看待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堂姐杜菲菲。

我们是姐妹。

(编辑·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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