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宝
进入深秋,自然景色变得萧疏、凝重起来,在满目清冷中,唯有菊花獨自绽放。这时,我总会想起一位老人来。
后来我对他慢慢有了一些了解,老人姓翟,年轻时到处闯荡经商,由于读过不少书,又生性豪爽,所以深受同道之人敬重,生意也做得很顺。上了年岁后,老人回到古镇,在河边的小桥旁筑起三间茅舍,门前植下几棵梧桐,随意卖些山货,更多的时光,用来看书、养花。老人早年经历了不少冷暖沧桑,对许多事看得很轻,有些事却又看得很重。乡下贫困的人来买山货,常遇到缺一少二的,老人从不计较,他看重的是人气和交情。街坊邻里有不平的事,老人敢站出来主持公道,他不怕得罪了有些人,却在意大家对他的信赖。有时,老人也叹喟世风渐变,人心不古,内心常有一种荒凉之感,但为人处世,他又无法割舍自己的执持。
平常的日子,老人喜欢独处,老伴离世后,他把爱倾注到外孙女身上,外孙女长大后去了外地工作,陪伴他的,除了厚厚的线装书,就只剩下深秋里的菊花了。
一年四季中,只有菊花才会在老人心中开放。这个时节里,老人每天都要把一盆盆花端到门前,替花修枝、剪叶、松土、施肥,小心、细致的样子,显得十分虔诚。忙完之后,老人沏上一壶茶,靠在躺椅上,品读着竖体文字,陶然于花开花谢。老人天天守护在菊花旁边,陪伴着每朵花从含苞到绽放,直至枯萎凋零。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细微而又丰富的生命过程中,老人倾注着内心的爱与恨、温暖与悲凉,菊花也向老人回应着自己的感知。这对老人与菊花,都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和滋养。
老人不轻易让人亲近他的菊花,可对我却破了例。当时老师和家里人都反对我学绘画,老人用这种方式,对我的坚持表达着理解与宽慰,直到现在,每逢深秋来临,一种特别的温暖,总会在我心底泛起。菊花开放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来写生。我在写生时,老人在看书,有时,老人也跟我谈起他对菊花的印象:春天,百花齐放,菊花收藏她们的激情,却不与绚丽争秀;夏天,万木竞发,菊花吸取她们的火热,却不为繁茂所动。所以菊花的颜色大多是冷色调的,花瓣都向内卷曲着,一点也不张扬。等到英华落尽时,只有菊花敢于傲视寒秋、独秀霜天,并为这个缺少暖意的季节带来一丝温情。当时我并不理解这些,现在才明白,老人为何对菊花如此情有独钟?
多年以后的一个深秋,我回到古镇,伫立于老人的茅舍前,门前的梧桐依然茂盛,只是不见了他瘦弱的身影和炯炯目光。
责任编辑: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