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凯
故乡宁静的夜,被含露的蛙鼓敲醒。母亲牵动清晨的云朵,穿行一路鸟语花香,开始新的一天劳作……
她的这些踪影,起伏的群山、蜿蜒的溪流、层叠的田土,在四季轮回中见证。母亲认为,川东丘陵是一片神奇的天地,五谷杂粮养育了生灵,希望的田野捧起了村庄。因此,她始终默默地守望在那里。
母亲之所以挚爱脚下的土地,是因为与这里的村庄有着缔结难解的缘分。她上世纪30年代出生于居无定所的佃户人家,共和国一场改天换地的壮举,让包括母亲在內的乡亲们当家做主,分得了房产和田地。父亲为了守住来之不易的平安生活,他参加了征粮剿匪斗争,接着派驻母亲的村庄指导农业生产,与母亲成家立业后,又调往全县各地管理农事。谁知,上世纪60年代初发生的灾荒,使所有的村庄陷入极度困境,父亲第一批申请还乡。母亲不愿意去父亲那百里之遥的起凤村,父亲说起凤村能够听到凤凰鸣叫、看见龙凤呈祥,没有上过学的母亲怀揣着好奇,跟着父亲跋山涉水来到村里,发现受了诓骗,一直埋怨父亲。母亲随着家庭担子的加重而面对现实,认定父亲所扎根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村庄。
村庄聚落构成了辽阔疆土上的乡梓面貌,人们依赖山水,肩挑背磨,靠天吃饭。母亲跟村庄一样瘦,父亲病故后她更瘦了,她时刻把名声守成一座坚固的牌坊,把炊烟送上天空,把儿女送进学堂,把日子当做衣服,缝了又补,补了又缝,活得像一首土得掉渣的歌谣。
饱经沧桑的村庄,终于在划时代的变革中被诗意地瓦解,盼来绿柳舒眼,春风浩荡。不愁吃穿的母亲,扛着锄头,走向山坡,走进菜园。她深深懂得手中的锄头,能刨出生计,能开劈出一家人的未来;她用力铲埋杂草,碎散泥团,播下种子,用汗水去浇灌禾苗,去茁壮儿女的梦想。
母亲偶尔进一趟城,我们每次都劝她定居城里,她一直沉默着,不答应。有一次,她说:“那些田土出产的粮果蔬菜,养活了农民,也养活了城市的人,放弃村庄就是忘本。”母亲的这些说法,好似有一种忧患意识。难怪,她每次在城里住不上两天,就会念叨起来:“柠檬树要施肥,修村公路要帮忙,幺婶满百岁要赶酒,张家媳妇快生娃娃要去照看……”母亲的唇齿间一旦跑出类似语言,就是发出要离开的信号。我仿佛从母亲朴素真诚的言行中,看到她时刻在惦记着村里的乡亲们。
我虽然身居城市,但割舍不了与村庄的血缘,餐桌上的饭菜,总是让我想起村庄,想起母亲。我经常凭一串号码与母亲传递亲情,她说现在村里人能够领养老金,看病拿药报销,娃娃读书免费……大家知道的这些事情,她每次都要津津乐道一番。每当听到母亲被幸福替代的心情,回首村庄的几度枯瘦丰盈,她的话语总是揪扯着我的灵魂。
母亲皈依田园,和农作物朝夕相处,以自信的荷锄姿势,镌刻人类文明的苍茫的图腾。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