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变

2013-04-29 00:44刘晓
全体育 2013年9期
关键词:棋院聚光灯国际象棋

刘晓

“这些棋子里你最喜欢哪个?”

“小时候,最喜欢王后,就觉得它像一个公主,戴着皇冠嘛,然后像是穿着漂亮的舞裙。另外一个,当然它的威力也是最大的。”

一袭黑白相间的连衣裙,诸宸端坐在棋盘旁边,用三根纤纤玉指捏起黑棋的王后,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指肚摩挲着棋子底座上凸起的“裙摆”。

37岁的她,明眸皓齿,风采依然。

停顿了一下,诸宸把王后摆回棋盘,指尖多了一个兵,“但是现在,我的观念有很大改变,我觉得,一个兵也很好,因为兵不会很突出——皇后是很突出的,你在一个聚光灯下,你会有很多的压力。你很平凡的时候,你可以身心很愉悦地去过生活,我觉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活。”

在卡塔尔这些年,诸宸很享受在多哈过一种属于兵的生活,觅身于棋盘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默默地享受自己恬静的人生。

诸宸的人生从皇后开始。

29年前,还在上小学的诸宸始学国际象棋,4年后就获得了“儿童与和平”国际象棋世界少年赛12岁组女子桂冠。时任国际棋联主席的菲律宾人坎波马内斯当即给中国棋协发来贺电,盛赞中国有了第一位国际象棋世界冠军。自此,诸宸在冠军路上一发而不可收,1994年和1996年连获世界女子青年冠军,创造13局12胜的最高胜率纪录。2001年,诸宸世锦赛夺冠,在25岁达到事业顶峰,为自己迎来了最具含金量的一顶棋后桂冠,她也是中国第二个取得男子特级大师称号的女棋手。

在国际象棋界,那时的诸宸是聚光灯下的皇后。

诸宸说,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受上天眷顾的女人,自幼学棋,十几岁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拿世界冠军,在二十多岁的年纪找到一生挚爱,结婚,生小孩,而后安静地做妈妈,体验女人的幸福,直到37岁,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重新投向事业。

2013年7月,诸宸棋院在她的老家温州挂牌,并在棋院所在地鹿城区七都岛进行了奠基仪式,经历改籍风波之后,远嫁卡塔尔多年的诸宸高调地回到公众的视野。

“家乡政府给了我一个任务,就是把棋院做成温州的一张名片。”诸宸说。

把棋院由念头转化为现实,机会来得实在偶然。

今年年初,诸宸回乡参加温州人大会,碰到温州市鹿城区的政府领导,谈话中提起来,有没有可能在温州做一件国际象棋的事情,有没有可能得到支持。鹿城区的领导对诸宸这个想法很感兴趣,当即表示支持,“肯定没有问题,就叫诸宸棋院吧”,并给了诸宸一个任务,就是把棋院做成一张温州的金名片。

在接受“名片任务”之后,诸宸维持了多年的恬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2006年,经历了喧嚣一时的“改籍风波”之后,随丈夫穆罕默德加入卡塔尔国籍的诸宸逐步离开媒体和公众视线,从此隐于多哈安于家庭生活,只在2010年参加广州亚运会时又露了一小脸,此后几乎彻底消声觅迹。

这些年诸宸过得不错。

“有没有觉得去卡塔尔前一直生活在聚光灯下,到那边后反而能享受宁静的生活了?”

“我觉得生活有一种节奏会比较好,就是你有一个自由度,完全在聚光灯下的这种生活,会失去它的本位。”

“现在回来办棋院,你又一次回到聚光灯下了。”

“回到聚光灯下……是的,但是我有一个好处,就是我的空间比较大,如果我觉得,在这里压力太大的时候,我就可以逃跑,我就跑到一个压力小的地方,当一个小兵,然后等我调整好的时候,我再过来,再回到这里。”

国际化是诸宸贴给自己的标签,西亚完全不同的风俗和生活节奏并没给她带来多少不适,甚至很多人最难接受的海湾饮食,她也很快适应并且乐在其中。

“其实阿拉伯菜也蛮好吃啊!一开始我也吃不惯,因为他们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调料,有一点像咖喱,不过吃多了后就觉得不错。比如说有的时候,做白饭的时候,他们会放一点点西红花,其实对身体也是蛮好的,阿拉伯的那种饼,还挺香的……”

“你自己会做饭么?”

“我就是不会,呵呵。前段时间,李响做了一个采访,她问我老公怎么看我。然后我就问我老公,怎么看我。然后他就说,作为老婆,作为母亲,作为女人你都挺完美的了——就是不会厨艺。”

“那他会不会做?”

“他还行,其实他也不会做什么,但是有时候他会做一些沙拉啊,然后就让我过去帮忙,过去帮他洗一洗之类的。有时候,我们会做一些特别简单的,就是相互帮忙,也煎过一些牛肉什么的……我们的兴趣不是在做饭上,如果想吃好吃的去餐厅就可以啦。”

卡塔尔的生活,安逸而甜蜜。

要送小孩上学的早上,时针和分针刚排成一条垂直的线,诸宸便整衣起梳妆,开启忙碌的一天。陪孩子吃过早饭,在尚不炎热的晨光中发动汽车,把孩子送到离家不远的学校,这时大概时钟刚敲7下,而后或去健身房锻炼,或回家休息一会。

上午是棋手的训练时间,诸宸会准时到训练室跟教练一起练棋,穆罕默德同样在那里,不过夫妻两人一般却不会对着一盘棋训练,说起两人的棋艺,诸宸总是说,穆罕默德的等级分比她要高一些,“理论上棋术也比我高一些吧”。

训练只到下午两点,在这之前,诸宸会同穆罕默德商量好谁去接孩子放学以及下午的安排。前几年,一家子会在大部分时间选择游泳,把身体泡在水中躲避多哈炎热的天气。近来因为孩子要学习打网球,大多数时间会全家人一起去网球场。有时,诸宸也会去忙一些自己的事情。

见朋友的时间被放在周末,一周小聚一次就差不多了,偶尔也会跟友人一起带孩子去博物馆看画展。最初来到卡塔尔,诸宸最不适应的就是这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分别有自己的交际圈,而她当时却没有多少朋友,不过,这种烦恼早已随着交际圈子扩大烟消云散在沙漠中。

有时,诸宸也会教女儿和女儿的同学下棋,带着孩子们一起玩。“再有空的话会看看书啊,上网看看国内的新闻啊,看看国际象棋的新闻啊,偶尔就是会上网下几盘棋,这就已经挺忙了。”说到这,诸宸拧着眉又想了一下,仿佛要把所有可能都列出来。

作为两个孩子的妈妈,下一代消耗了她的大半精力,诸宸说自己并不是很会照顾人,也不能说带小孩带得很好,但她很庆幸的是,自己的孩子思想比较独立。如果她看到孩子做的一些什么事情是不对的,她会很直接地跟孩子提出,然后跟她一起分析、讨论,让孩子自己明白什么是对的。

“可能把自己说得好了一点。”说完前面这些,诸宸停顿了一下,又补了这么一句,然后开朗地笑了。

这便是所谓诸宸喜欢的,“兵”的生活了,不过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想一直安安静静地躲在角落里过这种不为人知的生活终究是不可能的,现在她又被棋院拉到聚光灯下,成了棋盘上一只等待升变的兵。

棋盘边,诸宸端起杯子,优雅地喝了口水,既而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兵。

“但是对于兵来说,可能它走得越靠前,就越引人注目。”

“哦,这个当然也是,如果它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

“如果它走到这里了,它可能会比皇后还要受关注了。”记者把一个黑色的兵摆到了白棋的底线。(国际象棋规则,如果一方的兵走到对方底线,可以升变为“后”、“车”、“象”、“马”四种棋子中的任一种。)

“对……但是它可以变一个象啊!相对不是关注那么多,它的选择可能更大一些!”诸宸低头略沉吟了一下,随即捉过一只象替换了兵,抬头一笑,目光透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诸宸想要的棋院是个让人愿意呆在里面的地方。

小桥流水,睢园绿竹,郁郁葱葱的草木之间,简单的线条和无处不在的绿植让人回归自然。放下钢筋水泥丛林带来的喧嚣与烦躁,静下心来,单纯地感受国际象棋的魔力。

诸宸理想中的棋院,自然和谐,充满了绿色植物,不会刻意打造某种风格,既不会是“中国风”,也不会是“卡塔尔风”,如果非要下个定义,也只能说是“自然风”,一种无国界的风格——正如国际象棋是不分国界的项目。“我想要的是一种接近自然的,接近人性的,接近生活的感觉,你在里面呆着会很舒服,你会很乐意在里面,工作也好,学习也好,下棋也好,我想营造这样一种气氛。平时看见大都市里面,车来人往,有很多高楼大厦,我会觉得也有一点点烦躁。如果是有这样的一种,比较安静的状态的话……反正这种感觉就是我追求的,我觉得挺好的。”

为了让棋院能够建成自己理想中的效果,诸宸请来了她的设计师朋友朱小杰,她笑言自己付不起朱小杰高昂的设计费,事实却是这位朋友愿意义务为她勾画这个关于国际象棋的梦。

棋院设计图上,诸宸坚持要有一个国际象棋的博物馆,她会收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藏品,陈列一些属于国际象棋的故事,让后来的人们都能记住,这里曾存在一个专属于国际象棋的空间。

“如果百年之后,我们都已经远离,但它仍可以屹立在那里,人们依然觉得,这里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属于国际象棋,我觉得,就非常完美了……”

“这次开棋院,你想把它办成一所怎样的学校?”

“我觉得,棋院和学校还是有区别的。”

诸宸用很慢的语速纠正了记者的措辞,她要办不是学校,而是供棋者修行的道场,她希望任何来学棋的人,将来不管走在哪一条道路上,都可以通过国际象棋的研习,在追求事业的过程中有所领悟。

“我觉得会不会下棋是次要的,棋下得好不好也是次要的,就是怎么样去做一个完整的人,这是最重要的。”

学棋,不仅是精进一种技艺的过程,更是一种修行。

诸宸反复说,国际象棋是一种很美的艺术,她希望学员能在艺术上也达到一定的高度,这不只是技术的精进、思想上的交流,而是从艺术品位上,从文化涵养上,一个全面的提升。不过在这方面,她也不知自己能够做到怎样,“也算是我自己的一个梦想吧,然后去探索去追求。”

棋院宣布创办时,诸宸兴高采烈地发了一条微博,这条微博得到了中国棋界铺天盖地的祝福,聂卫平在转发时开玩笑说“祝贺!我们只敢用名字命名道场,你青出于蓝,用名字命名棋院了”,并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诸宸则回复道:“有聂老师豪情一笑,晚辈们就敢大胆尝试了。”

关于国际象棋,诸宸想尝试的,确实不少。

“我觉得国际象棋是一个益智的游戏,一个健康的游戏,不仅是对于青少年,就是对成人也是一个值得玩的游戏。因为我们也想把国际象棋推广到社区,甚至说关爱老人这样一个活动,比如我朋友就开玩笑说,要学国际象棋,预防老年痴呆症。在国外很多老人都会下国际象棋。”

“我们国内的老人可能下中国象棋的比较多吧。”

“是啊,我觉得他们也可以尝试下国际象棋——嗯,至少国际象棋比较美观。他们可以下一些中国象棋,也下一些国际象棋,这样在思路上有一些变化,挺好的。”

远嫁卡塔尔,诸宸和中国棋手依旧保持着亲密的联系,70后大姐姐很擅长跟90后妹子打交道,侯逸凡、赵雪这批小师妹都喜欢有问题找师姐,诸宸则嬉笑着把自己的这种好人缘归结为闲:“因为我的精力比较多一些吧。”

有空时,大师姐会跟侯逸凡她们聊天,诸宸在这个过程中饶有兴趣地学习90后的思维方式,感受这些年轻人与众不同的个性。她欣赏属于90后的那种自我跟自信,虽然觉得比起吃过苦,做事兢兢业业的70后,90后欠缺一些脚踏实地的做事方式,但诸宸觉得90后在艺术上会有些成就的话,或许能比70后高一些。

天色渐暗,灯下的诸宸眼角露出一丝疲态,一天之内连跑几家媒体,接连面对不同的采访和拍摄,棋院的诞生把她从幽暗的角落重新拉回聚光灯下。

棋喻人生。国际象棋让诸宸懂得,下棋、做事都需要全局地去考虑问题;同时,真要下好一盘棋、办成一件事,还要落实到每一步,每走一步时都要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有一个设想。

夏日炎炎,棋院奠基的地方还是一片荒地,诸宸拥有这里30年的使用权,在这儿建成投入使用前,温州市建设小学小高桥校区专门划出一幢建筑,供她临时使用。

新的生活已然开始,棋后承诺每年会把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投入到棋院工作中来,未来,她会像之前下过的每一盘棋那样,一步步地将理想变成现实。

至于这条37岁开始的创业之路,最终会不会把她从兵再次升变为后,一切都要等待时间去检验。

夜色渐浓,采访已近尾声,诸宸面前,依旧是那盘没有走完的棋。

“如果这只兵真的走到了这里,你会选择变什么?”

“我觉得,其实变哪一个都不重要,关键是你真的走到那里了,你一步一步认真地走了,那时它是兵,还是其他任何一个棋子,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在走,它有它的方向,然后它在做它喜欢做的事情,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到时候就顺其自然了。重要的是每一步都是愉悦的,我做兵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快乐的兵。”

“哪怕是一个被吃掉的过路兵?”

“我觉得,真正到这种状态下,我就算是一个被吃掉的过路兵,一个普普通通被吃掉的兵,也会很开心。因为这个就是生活,这就是兵的使命。就是皇后也一样会被吃掉——这个就是人生嘛,它会被吃掉,它会去升变,这就是一种过程,一种很自然的过程。”

“这就是你眼中的生活么?”

“想变一个棋子,换一种方式说,就是对事业的一种追求。但事实上,生活的本质,不完全就是指事业上的成功。就是说,当你很愉悦地说,我是兵,那我就是兵,我就走我兵的一步步脚步,那么这才是生活。”

“所谓落子无悔么?”

“对。比如说我昨天做了什么事情,我没有做对,我会去总结为什么没有做对,但不会去后悔。在我的人生中,会复盘,但绝不会悔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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