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香
地处城郊的清水巷一直都很太平,很少听说谁家丢过东西。但最近一段日子,情况有点不太对头——前天傍晚,宋翠花在巷口遇上胖婶,紧张兮兮地低声说她昨天晚上碰到了色狼,差点着了人家的道儿!
胖婶在居委会当治安员,嗓门奇高,就算小声嘀咕也像高音喇叭。宋翠花话音未落,她已夸张地叫起来:“不可能吧?居然还有人打你的主意?”
宋翠花年近四十,是清水巷的老住户。从年初到年底,她老公拉着一帮人在建筑工地做活,她则抱着一盒麻将整天走东家串西家,差不多天天玩到半夜才回家。那盒麻将,不光牌是用水晶石雕刻的,就连外盒的做工也极为讲究,看上去古色古香。而胖婶之所以大惊小怪,是因为宋翠花早发了福,腰如磨盘,浑身都是赘肉,谁要打她的主意,那眼神可真叫差劲。
瞅到胖婶忍俊不禁,宋翠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掉头扭着大屁股走了。本以为是个玩笑话,胖婶也没当真,可当天半夜,胖婶正要上床睡觉,就听到了宋翠花的惊叫声。
莫非,清水巷真出了色狼?胖婶顾不上多想,抄起炉钩子就往外冲。前脚刚跨出院,便发现门外的墙旮旯里蹲着两个人。
一个是宋翠花,另一个是住在隔壁的“大挂钟”。大挂钟姓陈,因长着一张长方大脸,嘴巴又如钟摆般“咔嚓咔嚓”个没完没了,街坊们就给她起了这么个无比形象的绰号。见胖婶出来,大挂钟忙扯住她,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胖婶,刚才我插门想睡觉,往街上一瞅,正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跟着宋翠花呢。”
果不其然,一个黑影已摸到宋翠花家的院门前,边往里窥探边推门。门板上了锁,黑影似乎还不死心,踮着脚尖要翻墙。笨手笨脚没爬上墙头,转身做出了一个叫人瞠目结舌的举动——硬着舌根喊声“老婆,我先睡了”,紧接着“扑通”一声栽进了街边的垃圾箱。
这一嗓子,这个动作,胖婶一下明白了,这人是酒疯子刘三!
刘三也是清水巷的街坊,平素不喝正好,一喝就晕,一晕就找不到家,甚至连媳妇是谁都不认得了。几个月前,他便闹过一回笑话,醉醺醺晃进巷子,冲垃圾箱撒了泡尿,又在自家门口转悠几圈,最后一头扎进尿臊味十足的垃圾箱,一觉睡到大天亮。这回,十有八九又把垃圾箱当成了他家的大床。
折腾半天,原来是酒疯子闹妖。胖婶长出口气,宋翠花也放了心。可第二天后半夜,宋翠花打完牌抱着麻将盒刚走进巷子,余光里又瞄见了一个头戴鸭舌帽的黑影!
黑影再现,宋翠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猫进了墙角。那个黑影四下望望,直奔着她藏身的地方晃来。
糟糕!宋翠花张口要喊,突然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胖婶。胖婶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大挂钟和刘三。胖婶比比划划地解释,今早,刘三醒了酒,说他昨夜也恍惚瞄见一个黑影,不紧不慢地跟着打牌晚归的宋翠花。他一露面,黑影就撤了。身为社区治安员,胖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大挂钟建议报警,刘三忙拦住说:“我只是恍惚,没看得太清。万一不是色狼,岂不给警察添麻烦?”合计来合计去,胖婶做了蹲坑守候的决定。没想到,黑影还真敢往枪口上撞。几个人相互打个手势,一拥而上,没怎么费劲就制服了对方。可摘掉鸭舌帽一瞧,大伙儿全傻了眼——打宋翠花歪念的“色狼”,居然是住在临街的老宋头!
老宋头已年过七旬,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见他出门。偶尔和街坊邻居走个碰头,常常躲闪低头,连声招呼也不打。那他大半夜的跟踪翠花到底想干啥?劫色?就宋翠花的色,白送都少有人要。劫财?更不现实,听说老宋头的儿子开着家大公司,腰缠万贯,根本不差钱。不等胖婶琢磨出个子午卯酉,就见老宋头用力挣脱紧紧抱住他的刘三,随后张开双臂扑向宋翠花:“给我。我的,给我!”
敢情,老宋头看中了宋翠花那副水晶石麻将。
胖婶顿时哭笑不得,说:“老宋头,你儿子有的是钱,想要麻将让他给你买去。半夜三更出来抢,多丢人。”
“你才丢人呢。是我的,给我——”
老宋头犯了倔,不管不顾死活要抢。争吵声惊扰了左邻右舍,街坊们纷纷出门查看究竟。瞅到老宋头不依不饶,非要将人家的东西据为己有,有人看不下眼,就给老宋头的儿子宋天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把老爹领回家。就在双方争执不休的当儿,宋天风风火火赶到,一钻出轿车就冲老爹喊上了:“爹,大半夜的折腾我往回跑,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对了,我给你请的保姆呢?”
老宋头压根不听儿子的喊叫,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宋翠花怀里的麻将盒:“我的,给我——”
“各位乡亲,实在对不起。不怕你们笑话,自从去年我妈去世后,我爹就、就,哦,精神状态不太好。”宋天边道歉边扯拽着老宋头上车。可老宋头就像中了邪,死活不肯走。父子俩正较劲呢,保姆急匆匆跑来。宋天找到了出气筒,劈头盖脸就训开了:“喂,我爹满大街跑,你却在家里睡大觉,有你这么当保姆照顾人的吗?你被辞退了,快收拾收拾东西走人!”
当众挨训,保姆也急了眼:“要怪也只能怪你。你再三叮嘱不让你爹出门,不让他跟邻居来往,说每个套近乎的人都没安好心,都盘算着冲你借钱。你这么做,会闷死他的。还有,你公司事忙,两三个月不回家,你知道最近你爹有多闹腾吗?从早到晚,到处乱翻,见了盒子就打开。我这刚收拾完,他又折腾得乌七八糟。你不辞我,我也早想走了!”
听到这儿,胖婶不由皱紧了眉头。有病,乱翻,盒子,虽不清楚老宋头得的是啥病,但他对盒子情有独钟,其中必有缘故。一眼没留神,老宋头又凑到宋翠花跟前,伸手夺过了麻将盒。宋翠花身子一歪,麻将盒脱了手,稀里哗啦撒落满地。
一时间,老宋头呆住了。愣怔半晌,突然跌坐在地,含混不清的嗓音沙哑得令人心头泛酸:“老伴……没了……”
至此,胖婶、宋翠花等清水巷的街坊总算理出了头绪:老宋头是在找老伴!
事实也是,在老伴去世前,老宋头就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等到老伴去世时,他的病情愈发严重,智力仅相当于四岁孩子。老爹成了呆爹,这让宋天头大如瓢,既尴尬又无奈。于是,他就花高薪给老爹请了保姆,前提条件是尽量少出门,省得被街坊邻居们戏弄。可是,他为何会偷偷溜出,还盯上了宋翠花的麻将盒?沉默中,倒是清水巷药店的坐堂医给出了答案:老人记得相濡以沫数十年的老伴火化后被装进骨灰盒,所以才翻盒子。宋天一听,登时恍然大悟:母亲的骨灰盒和宋翠花的麻将盒形状和颜色非常接近,加上天黑,不细看还真难以分辨。
眼下,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宋天问:“那这种病到底能不能治?我有钱,花多少我都愿意。”
钱,不是万能药。坐堂医叹口气回道:“最好的治疗方法是你能常回家看看,多陪陪老人。”胖婶紧跟着接茬:“老年痴呆症患者需要的是爱,是关心,你要信得过,就让他多去我们居委会开的老年活动室转转,聊聊天找找乐子,病情没准儿会好起来。你放心,我们分文不收。”
“天儿,我想去——”
望着老爹略显呆滞又期切的眼神,望着胖婶、宋翠花、大挂钟等众街坊们那一张张满含真诚的面孔,宋天禁不住眼窝一热,愧疚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