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口号,而就在世博园内,一个中国的乡村,响亮地喊出了自己的口号:“乡村,让城市更向往。”
面积2平方公里,耕地900多亩,农户343户,村民854名,如此精细狭小的村庄,却吸引着一个庞大的群体:1万多名外来务工人员,仅此一项,足以称出“向往”的实际分量。而这,仅是冰山一角,还有一群密集的数字等着你:其耕地综合效益是传统农业效益的150多倍;村集体企业旗下有70多家子公司,涵盖了服装、电子设备、园林绿化、房产、生态旅游等行业;2012年,滕头村社会生产总值76.73亿元,创利税6.86亿元,村民人均纯收入达到4.5万元,年接待国内外游客130多万人。
这,就是位于浙江省奉化城北6公里的滕头村,一个有鲜明特色,在环境、工业化和科技普及等方面综合发展的中国村庄。而这些成绩的创造,都离不开一群在滕头生活和工作的年轻人,不论是村干部,还是普通村民,不论是企业领导,还是普通的外来打工者,都在为这份“向往”贡献着自己的力量,让我们走进他们,回忆和寻找他们与滕头的故事。
“田不平,路不平,亩产只有二百零,有女不嫁滕头村,年轻后生打光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滕头村地势低洼,十田九荒,一年到头,村民连几十块钱的收入都没有。脱贫,成为老书记傅嘉良首先考虑的问题。1965年冬天,他铲起第一锹冻土,开始带领村民改土造田,“虽然当时有人说,要是能弄好就把脑袋给我,还有人直接把插在地里的旗子拔掉,但大多数的村民都毫无怨言地行动起来,而且一干就是15年。”傅嘉良曾回忆说,“我们村的村民最大的优点就是勤劳,那时村里也就六七十个壮劳力,小雨小雪都不停工。硬是将1200块高低不平的低产田,改造成了200多块大小划一、沟渠纵横的良田。”
在滕头村的村口,有一个全村最高的建筑雕塑——中国古代农具“耒”的造型,它被视为藤头精神“一犁耕到头,创新永不休”的象征,也成为滕头人的精神图腾。“耕地的时候必须认准前面的目标,否则就会跑到岔路上去。滕头村能有今天的成就,内在的支撑动力就是这种精神。”滕头村党委书记傅企平说。
1979 年,滕头村办起了村里第一家企业——服装厂,在一个经改造的养鸡场里,十几台家用缝纫机,1000多元的资金,滕头村兴办工业的道路开始了。傅企平回村工作,担任的就是村服装厂厂长,起初,由于没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服装厂发展缓慢,傅企平为求发展奔波无数次,从上海请来退休“封剪”的“红帮”传人,转变观念,打开思路,引进各路人才。他把村服装厂办起来后,把它交给善于搞经营的年轻人,而自己,又回归了农业 。
1986年,滕头村成立了农业公司,这是滕头村农业产业化的开始。在集体的土地上种什么,一直是傅企平带领的农业公司苦心钻研的问题,从做市场调查开始,他们先后在土地上集中种了粮食、梨树、葡萄,因为粮食附加值太低,不划算,就搞起了多种经营,为了充分利用每一寸土地,还进行了立体农业的尝试,在田间开河养鱼,地下铺设暗管进行排灌。最终,根据滕头村的土地、土壤结构,他们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一个村民有些陌生的项目——花卉苗木上。
彼时,傅企平带领的农业公司,不仅有方向上的思考,还有操作上的思路。“种花卉苗木也好,搞其他东西也好,你一定要做得精,做得专,做得好。我始终觉得不管什么东西,只有倒闭的企业,没有倒闭的产业。”他说。他们先从国外引进品种,然后聘请园林专家进行改良,让品质变得更加优良,从成活率到专业服务上,都做到有保证。
发展,让滕头村出了名,参观考察的国内外游客日益增多,1998年,滕头村又开始“冒险”:发展起乡村旅游,成为全国最早收取门票的村庄之一。“一开始搞的时候一部分的党员干部,特别是年纪大的他们想不通,你农村里面那些花花草草,你卖门票?谁能来啊?你不可能的,异想天开的。”傅企平说,可是后来,傅企平又成功了,滕头村的旅游产业成为村庄发展的一大亮点,不仅被评为5A级旅游景区,而且,每年到滕头村的游客有100万人次,每年仅门票收入就有3500多万,旅游的综合收益超过亿元。
在滕头村,没人不称赞这个40岁出头的年轻人,他叫傅平均,从车队队长、滕头集团办公室主任到滕头村党委副书记、滕头集团副总裁,一路走来,他创造的业绩,不仅让领导竖起了大拇指,也让大家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活力与干劲,不管是在村庄治理,还是在集团发展方面,他都有着独特的想法。
2006年,滕头村发展关键的一年,在经历了产权制度改革带来的平稳发展后,滕头人没有满足,而是敏锐地觉察到要想做大做强滕头村办企业,必须向新的领域拓展,傅平均的嗅觉很灵敏,他已经在“悄悄地”做着调研,并向各种专业人士咨询,准备充分后,他大胆地向滕头村党委提出:进军投资行业。为了鼓舞士气,他还主动立下“军令状”,不做大投资公司就主动辞职。于是,宁波滕头控股有限公司应运而生,经过6年的发展,目前,该公司旗下已经拥有滕头置业投资、滕头东方恬园农庄、滕头典当等十多家子公司。
2008年,傅平均开始负责上海世博会滕头馆的筹建工作,将乡土气息与艺术特质融合,突出生态、和谐的主题,一时间,世博园里的滕头馆名声大噪,吸引着各方游客,就连滕头人自己都说,“滕头这地方,地方不大,就是名气大了点哈!”就在人们沉浸在世博会带来的喜悦时,傅平均已经开始思考世博会之后的事情了,这被他称为滕头村的“后世博”经济:世博会之后,如何让滕头这个品牌的影响力作用于经济,拓展滕头村的产业链,继续做大做强村集体经济?后来,傅平均想到了“借鸡生蛋”的方法,即借用形象好、实力佳的企业的资金和管理为自己所用,具体而言,就是利用滕头村的资金实力和知名度,收购兼并一些有潜质的企业,带动村集体经济快快速发展。
一次偶然的机会,傅平均在朋友家里喝到了一种挺不错的茶叶,朋友告诉他这是位于奉化尚田镇安岩村的一个叫黄善强的朋友送的,黄善强是一个种茶、炒茶的高手,因为资金紧张,他的茶场处于小规模经营状况。傅平均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滕头村能否创建一个茶叶品牌?市场调研后他发现,茶叶种植可以实现绿色经济、循环发展,符合当前国内发展大局,市场前景十分好,但同时,茶叶行业缺少技术强、设备好、规模大、品牌响的企业。于是,他仔细考察了黄善强的茶叶山,以及加工厂等,经过几次谈判,正式收购茶场,并重整资源,扩大种植规模,进行全新的品牌定位,“滕头白茶”由此诞生。之后,傅平均还把其推向全国市场,积极参加各类评比,凭借着优良的品质,“滕头白茶”连续四届荣获全国“中绿杯名优茶金奖”称号。
此外,为了改变农产品价格低、品牌少的现状,傅平均与一家企业合作,开创试点,包装销售本地农、土产品,通过授权有偿使用滕头品牌的方式,设立农产品销售公司,试图盘活滕头的无形资产,拓展本地农产品的营销渠道,而且,也为本地农产品特色化、品牌化经营打开了思路。至此,奉化市滕头灵峰茶业开发有限公司、奉化市滕头茶叶专业合作社等企业走上了良性发展的道路,进一步充实了宁波滕头控股有限公司的实力。同时,傅平均还推出了“连锁滕头”的发展模式,通过打造生态酒店,尝试开拓一条餐饮新路,以此克服滕头村区域面积小、发展空间不大的困境。
从3000万到2亿多元,6年时间,这是傅平均带领创办的宁波滕头控股有限公司的资产变化,“引领滕头经济向餐饮、金融、现代农业等绿色产业扩张,实现着滕头经济的二次腾飞”,这是外界对傅平均的评价。藉此,傅平均获得奉化市创业创新杰出青年、奉化市劳动模范、宁波市劳动模范、宁波市优秀企业家等荣誉,并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我们村出了三个牛人,外面人不知道,以为他们是父子关系,都觉得傅企平是傅嘉良的儿子,傅平均是傅企平的儿子,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完全是上下级关系,而且都是上一任领导发现的培养人才,这足以说明我们滕头村用人的氛围。”滕头村外宣办主任钟水军说。
2007年两会期间,傅企平在中国农业大学的讲台上说,“我发愁——为什么?缺人才啊。农村要发展,关键靠人,尤其是高素质人才。我常说,我们要口袋和脑袋一起富裕。所以,我们村很重视教育,孩子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家奖1万,研究生奖2万,博士生奖5万!我们村已经有51个大学生了。可这还远远不够,走出去还要请进来。过去几年,我们已经吸引了500多个大学生来村里,300多位留下来了,对于进来的大学生,我们给最优惠的政策。” 这样的交流,在滕头村经常发生,因为这里已经成为大学生暑期社会实践的热点地区,曾一个月就有全国各地几百名大学生来此实习调研。
“合理的评价制度是吸引人才,留住人才的手段,滕头人明确不唯学历,不唯资历、不唯职称,只以工作业绩为重点,以品德、知识、能力等要素对广大职工进行科学、公正、合理的评价,鼓励广大员工在各自的岗位上奋斗成才、创业创新。” 在一份大学生的调研报告中,他们这样写道。
“这不是空话,来滕头村工作,你就可以实际感受到了。”李水冰这样评价这段话,“我就是看好滕头的平台和氛围,在这里,只要你有能力,就有空间和舞台。不要看我来滕头才一年,时间不长,但是我的收获很多,结识了很多有能力的人,最近一个项目就由我来主持,这些锻炼和机会,得益于滕头给我的平台。”李水冰说。
李水冰理科出身,是个在办公室坐不住的人,“在滕头工作,合适的人可以找到合适的岗位,而且还能发掘出你的潜力,比如我以前不善于和人打交道,但是来这一年多,不论是和同事相处,还是出去和客人交流,我的能力都提高了。我觉得在这里干几年比在别的地方干十年学的东西都多,因为见识和平台不一样。”他说。
和李水冰不同,周全是土生土长的滕头村人,现在任滕头村团委书记,“公司在招聘员工方面,一律按正常招聘流程走,就是看你的能力,村里对人才非常重视,还设了教育基金,平时也注重村民素质的培养,村民们去接受继续教育等,拿到文凭后就可以到村里报销,这些做法我最欣赏,一般农村是做不到的,所以我读完书又回来了”。
1989年,滕头村设立了“育才教育基金”,每年的7月10日,村里都按例表彰优秀学生家长和教师。此外,村里还聘请优秀教师来学校执教,学校里还设立了全国第一台村级天文望远镜,村先后投资6300多万元兴建滕头小学、村史展览室、多功能文化中心、图书馆等教科文设施。
滕头村里也有一个“娜姐”,傅娜,她在外读完书后回村里的滕头旅游景区开发有限公司工作,从导游干起,如今已是一个部门的主任,“我们村搞乡村旅游搞得比较早,上个世纪末就开始了,当时村里的理念是乡村旅游要以乡村为本,三农和旅游发展相结合,注意避免乡村旅游的城市化倾向,要形成滕头独有的乡村文化、休闲文化体系。这在当时非常新,很吸引我,我又是个爱玩的人,当然就回来工作了,这么多年下来,觉得非常受益,滕头村发展的每一步,都是想在前、走在前的,这就是我理解的创新,我的工作中,也需要这种思维,我还在不断学习与领会。”傅娜说。
尽管傅娜在村里干得不错,但是她在山东读大学的弟弟不太愿意回村里发展,“他学的那个专业,在村里不太能用得上,他想在外面发展,我们都很支持,村里对这些在外读书工作,还有自己创业的人,都是很支持的。‘基本保障靠村里,发家致富靠个人,这是滕头村鼓励村民走出去的一句口号。”傅娜说。
黑龙江女孩房秀杰和李水冰一样,也是滕头的“外来客”,去年到滕头村工作,负责接待工作,至今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农村生活,“这哪里是个农村啊?环境这么好,看看村民们住的房子,都是别墅,我们从外面来工作的人也有公寓住,一个人40多平米的房子,这在北京哪敢想啊?我在北京工作了两年,后来朋友介绍来滕头的,现在很满意,幸福指数完全不一样,现在都不想回到大城市了,就打算在村里混了。” 滕头村的房子,分为二代农家住宅区和小康住宅区。二代房建于1978年,为统一的二层楼房,前面是花园,后带小平房仓库,黑瓦白墙。三代房全部是别墅型,最大的单户别墅面积达360平米,二户型别墅的面积是200平方米,是由村中统一规划建设的,然后以成本价卖给村民。如今,四代房子已规划好,正在建设。
房秀杰确实打算在滕头村长期发展,今年弟弟大学毕业,找的工作就在滕头集团的一家下属企业里,更长远的规划,她想把父母也接到滕头来住。“这里空气好啊,村里都有自行检测PM2.5的设备,北京PM2.5指数好几百,这里只有几十,去年的平均数值不到20微克/立方米。”她说。
在傅娜的记忆里,已经没有父母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的情境了,这样的画面仅限于去邻村的亲戚家玩时才有,她也习惯把“做农活”称为“娱乐”,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叫法,很多滕头村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这么叫。其实,在滕头村可以看到,为数不多的农具已被放进村里的农家博物馆中,取而代之的是国家级高科技生态农业示范园区。“靠工业和服务业富裕起来的滕头村并没有放弃农业,可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中国千年传统农耕业,在这块田野上再也找不到踪影。”傅企平说,“村里的农民不再戴着草帽,而是穿着白大褂,庄稼种在试管里,这些高科技的试管种苗远销法国、荷兰等国家。”
尽管记忆都城市化了,但是傅娜还是习惯称自己为农村人,“农村嘛,人都起得早,我们就是7点上班啊,城市没有这么早的吧?这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还有啊,我们习惯见了熟人,举起手来大声打招呼,农村都这样啊,嗓门大,但是城里人听着就不习惯,就嫌我们吵,但是改不掉啊,从小在村里生活,就是这样习惯的,意识不到的。”傅娜说。尽管每天都是开心的,但是有件事让傅娜“耿耿于怀”,那就是生在滕头、长在滕头、工作一直在滕头的她,因为出嫁,现在已经不算是滕头人了,850人里没有她的名字,村里的各项福利,她也享受不到。
滕头村为让村民生活无忧,村里为每位村民每月发1500元福利金,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有份儿,而且随着村集团企业效益增长会年年递增。同时村里还为每位村民上了养老保险等“三险”。“这里年轻人的负担小啊,老人小孩都有工资,一家人一年什么不干也有7万多元收入。”一位周姓村民说,“以前,我特别羡慕那些城里退休老人能有退休金,现在好了,我们也有了,过得比城里人还舒坦,奉化、宁波市里的人活得都没我们幸福。”
在傅娜看来,更幸福的,是滕头村里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甚至有人戏称,“滕头媳妇”成了幸福的代名词。该村25岁的村民傅荣正在为娶媳妇发愁,不过,他不是讨不到老婆,而是太多的对象让他挑花了眼,从部队退伍回村,在村里当起了司机,月收入2500多元,还经营着一个收入不菲的果园,再加上村里每月发的1500元福利金,每年收入十分可观。而让外村女青年心动的是,村里兴建的村民公寓楼即将竣工,有村户口的适婚青年,都可以低价购买一套房子,售价大大低于市场价,傅荣就凭政策拥有了一套130平方米的套房。这还没完,如果两口子将来生了娃,负担也比其他村子轻很多,至少,每月“领福利”的感觉就很爽。正因如此,作为该村目前仅剩的适婚男青年,傅荣成了各路未婚女青年眼中的“香饽饽”。相比较,女儿的“福利”相对弱些,如果一个家庭中有2个女儿,仅能允许一个姑娘招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