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洁百合》看20世纪美国宗教思潮的悖论

2013-04-29 00:44颜婷婷
北方文学·下旬 2013年9期

摘 要:厄普代克在《圣洁百合》中通过对一家四代人生活兴衰沉浮的描写,深刻剖析了20世纪美国科技兴起时期社会文化和道德的衰败堕落,揭示了在道德缺失、信仰消逝的时代中美国面临的种种社会性问题。文章篇幅横跨一个世纪,从20世纪初到80年代末,借由一个家族人生活经历的变迁和宗教思想轨迹的变化,描绘了宗教道德主题随时间的发展变迁而产生的社会矛盾,最终暗示了作者期待宗教回归的真璞愿望。文章将尼采的“上帝死了”理论系统中的“上帝死了”、“虚无主义”和“永恒轮回”三个部分融入到书中四位主人公的身上,以其独有的宗教观揭露当代美国人各色的宗教态度。

关键词:圣洁百合 上帝死了 宗教衰败 信仰困惑 思想矛盾性

厄普代克是公认的当之无愧的美国当代中产阶级的灵魂画师,被誉为“美国的巴尔扎克”,“性爱、宗教和艺术”是他毕生追求的创作目标。20世纪末他推出第十七部长篇小说《圣洁百合》---这本书仍延续了作者惯于以家庭看社会的写作风格,通过对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一家四代人横跨近一世纪的变迁生活的描写,映射出整个美国社会百年历史踪迹。宗教信仰的没落和新兴科技的升起就像两条反向延伸的射线贯穿全书,而威尔莫特家族人的血脉关系还有他们身上体现的种种深刻的矛盾性有力地在广度上拓宽丰富了这部小说。本文结合尼采的“上帝死了”的系统理论,通过分析威尔默特四代人“正统与偏离”的宗教思潮,借此来探索20世纪的美国人如何应对宗教的衰败。文中将结合“上帝死了”理论系统的三个主要部分---“上帝死了”、“虚无主义”和“永恒轮回”对应地剖析不同的主人公,阐述在上世纪的后半期,宗教失去其原有约束力,逐渐走入虚无时代的人们,又是如何走出这片信仰迷雾寻找到另一片新天空。

一、克拉伦斯的叛离宗教观

作为本书的起始人物,克拉伦斯的身上的矛盾性即深刻显现。这位前基督教忠实信徒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深刻怀疑并痛苦挣扎。文章的开头即多次提到他这样对自己说,“没有上帝”[1],他也感到“他那难以察觉的最后一点信心和几十年来不断与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无神观念作斗争以维护上帝权威的使命感,也已化作尘烟顺着楼梯飘然而上”[2]。这位牧师决绝的离开了原本的优渥的生活环境,脱离了教会,也抛弃了连自己都无法再相信的对上帝的信心和使命感。这样无疑是对宗教和保守社会的偏离,叛离,也是周围的“正统”人群无法理解的荒唐行径,人们认为这便是褪不去的污点。克拉伦斯偏离其原有生活轨道使他陷入迷茫、失望和困苦的环境中去。这次的“偏离”看似荒诞无理却是宗教信仰遭受怀疑危机的开端。文中不难看出克拉伦斯心中上帝形象的消逝一定程度上受尼采“上帝死了”理论的影响,这直接反应在了两人思想的相似点上。尼采也曾大胆地断言“上帝之死”,他在《查斯特拉如是说》中说过,“这个仁慈的上帝被杀死了,凶手是最丑陋的人。”[3]上帝已经不在了,未来二百年西方文明的中心不再是基督教信仰和基督教文化,欧洲将迎来一个彻底虚无主义的时代。然而为基督教文化所化之人若身处其衰亡之中,必然经受着巨大的痛苦,克拉伦斯则是这句话最好的验证者。从他的突然哑然失声说不出一句话来,到为其叛离做出挽救的努力,再到后来毅然决然地离开牧师职位,最后到离开后悲惨不适的应付生活,这所有的一切皆是对这位偏离所谓“正统”的牧师悲剧生命的详尽刻画。尼采提出“上帝之死”的思想是一个思想体系,它的开端是“上帝之死”,它的中间是“上帝之死”产生的“虚无主义”,而它的终点是在“永恒轮回”中对“虚无主义”的克服[4]。《圣洁百合》中四代主人公又恰好有力地对应了尼采“上帝之死”的理论线。

二、特迪的逃避宗教观

克拉伦斯背离基督教的行为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深刻影响了儿子特迪,其父脱离宗教而受到摧毁的残酷现实使得特迪幼小心灵遭受伤害,他不再去上主日学,因为他认为是这些所学的东西在他的生活种下祸根,并且上帝在他们遭受困苦的时候并未伸出援手。他拒绝参加各种工作,也几乎不再去教堂,因为父亲的不信也使他失去了相信的能力和意志---“这扇门从此关上了,就再也不会向他打开” [5]。导致他在以后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敏感胆怯,惧怕生活,习惯逃避任何形式的竞争,放弃了一生仅一次的升职机会,甚至从他的残疾妻子就可看出他选择的是一个不太具有“危险性”的伴侣。他的“偏离”应是对其父逃离宗教的一种接续。文中写到“特迪有一种漂浮的感觉,这种感觉他的父亲也一定有过,尤其是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与所在的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时”[6]。从他父亲那里延续下来的还有电影对他人生观念的影响。这时的电影处于蓬勃发展的时期,特迪并没有他父亲那样对电影着迷,他甚至觉得电影有些可怕,俗气和压抑。电影总是让你看到你不想看、刻意回避的那些东西,就像战争、暴力、死亡等等。即使是看到卓别林那样的轻松喜剧,也无法让他释怀。特迪深知,虽然这些光影闪烁的银幕呈现出的假象可以使他暂时放下沉重的生活现实,但电影结束后的生活并不会发生一丝改变,痛苦仍在电影院的门外等候着他。对比克拉伦斯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逃避现实时,对待“上帝死了”引发的虚无主义时,特迪的表现就显得更加的冷漠。但是,失去宗教信仰依靠的特迪和他父亲一样,没有精神寄托,思想漂浮不定,始终没能找到生活的信念和力量。

三、埃茜的获利宗教观

特迪漂亮的女儿埃茜与她的父亲和祖父截然不同的,埃茜绝不保守、畏首畏尾,而是放纵具有进攻性,从小就想成为宇宙的中心,并为此一直努力着。威尔默特家族在埃茜之一代,似乎又找回了对并对宗教的笃信。根据埃茜的经验,她的祈祷总是会得到上帝的回应---“她也有信仰,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怀疑上帝的存在:他明明就在那里存在着,离她那么近,与她交融在一起,甚至可以触摸得到。他跟她感知灵敏的皮肤一样充满活力,跟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影像一样可以信赖。[7]”在埃茜眼里,他成了那个被上帝选择的宠儿。但是她所坚持的上帝与正常意义中仁爱的上帝完全不同,信仰中的上帝具有了实际的功用。上帝与宗教于她的意义只在于帮助她的电影事业得到成功,为金钱利益名誉不惜一切达成目的,“她瞅着镜头的黑洞, 想象着薰衣草的香味, 想那成摞的钞票, 以及那些钞票所能买到的漂亮衣服。她想白色的凯迪拉克车, 她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飞上院子上空的蓝色四方形, 并从那里冲了出去。[8]”这一段描写淋漓尽致地刻画了埃茜对于金钱放纵的追逐对物质的垂涎。她把成功看成是上帝对她的偏爱,这种功用主义目的的宗教信仰已经完全背离真实的宗教涵义。她对金钱、名利的追求完全凌驾在道德底线上,身体早已被当做是成功的工具。在埃茜身上,一方面宗教信仰对她的道德的约束力已经降到了低点。另一方面,上帝也成了她为成功所做的肮脏手段的正当借口。从克拉伦斯到埃茜的家族传承恰好映证了由“上帝之死”发展到“虚无主义”20世纪时美国和欧洲宗教思潮的巨大转变。当上帝和基督教已然坍塌,被巨大的虚无感控制着的埃茜这类人群表现出来的是无所适从和自我沉沦。在这样的无价值状态下,支撑着社会文明发展方向的正是“虚无主义”。在一个物质和精神俱已工具理性化的世界,人们必须忍受道德上的无根。厄普代克通过批判以电影为代表的虚无主义科技,再次从反面强调了正确的宗教信仰和道德约束力对人巨大的积极作用。所以,虽然埃茜对上帝的坚信表面看去是符合“正统”宗教思潮,但这样的扭曲上帝本真面目,将其完全改变成私利目的的信仰已经变成真正地偏离传统宗教意义。作者告诫世人,这种所谓的功利信仰、虚无主义已然失去了宗教信仰的本来真谛,也是必被批判的。

四、克拉克的回归宗教观

作为在好莱坞长大的“星二代”,克拉克在缺乏母爱不受人关注的环境中长成的成为了一个荒淫、嗜毒、无所事事、没有精神指导的青年。在失望与无助之下,急于寻找精神寄托,误入歧途的克拉克被拉进来一个集结在一位自诩为上帝的头目周围的邪教组织中。在“圣殿”里,克拉克一度被假上帝耶瑟的《启示录》语录所控制精神,自以为来到了上帝的怀抱,希望借此能证明自己人生真正的意义。但最终在与警察的械斗中耶瑟开始枪杀妇女与小孩时,克拉克决然醒悟,这所谓的“上帝”不过是强占别人钱财肉体精神的的欺世盗名的疯狂之人,他杀死了教主,拯救了父女小孩却最终牺牲了自己,成为了众人眼中的英雄。克拉克无疑是全书中最具悲剧性的人物。没有家人的关爱、没有正确的道德指引,他所需要的不是名利成功而仅仅是母亲的呵护关怀和积极的人生观念。当他自己急迫地投入一个温暖的家园时却又发现那里一切只是披着道德真理的假面,内力龌龊不堪。克拉克从最初的荒淫无知到做出最后的英义之举也应证了尼采“上帝之死”的最后一部分---在“永恒轮回”中对“虚无主义”的克服,实现了从偏离到“正统”再到正统的救赎之路。深受电影引发的道德宗教意识淡化影响下的以克拉克为例的新一代人,为想要找回可以克服弥补虚无主义带来的道德的缺失感而做出各种各样的努力。有的人可能成功了,但文中的主人公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五、四代人之间的宗教矛盾悖论

四代人拥有四种不同的宗教观和科学观。这其中最大的矛盾性体现在克拉伦斯和埃茜的身上。克拉伦斯为了寻求自己认为的真正的信仰而勇于做出放弃牺牲。当宗教的意义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时,他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转而被科学唯物主义吸引时,他仍然能清醒地依从内心做出决断,我们不能不说这样的克拉伦斯虽然变得贫穷不堪,但是他成了精神的巨人。反观埃茜,这个一心坚信上帝就在身边的美丽女人,从小似乎就懂得自己的与众不同。她爱自己的美貌,并会将它发挥到最好。为了名誉与金钱,她不惜以肉体来作交换,但她却把一切的成功看作是上帝在她身边对她的偏爱。而上帝与宗教对于她的所有意义也只是仅仅局限在帮助她成名获利而已,宗教和道德的约束力对她完全是没有意义的。这样的功利主义的信仰已然完全是对传统宗教的误读和背叛。因此,克拉伦斯与埃茜,从表面来看,一个背离宗教一个笃信宗教,但是实质上两人却完全相反。他们体现出的宗教思想的矛盾性也正是当时美国社会中人们应当宗教衰败大潮和新兴科技出现时表现出来的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圣洁百合》中的另一处思想矛盾点体现在了克拉伦斯和克拉克的身上。正如笔者前面所讲,克拉伦斯为了寻求真实意义的信仰做出了背离的选择,放弃了牧师的职业。但是这种背离实际表露的却是他追求真自我真信仰的一种进化的过程。相比下,克拉克为填补空虚的心灵,误入邪教组织,并一头扎进邪教头目给予他的宗教信仰中去,最终自食恶果。这样盲目地探寻宗教意义所在着实与克拉伦斯的决然逃离形成了明显的矛盾。作者详解克拉克这个人物告诉我们,要应对虚无主义带来的空虚感,不能像克拉伦斯那样一味地只知躲避不采取积极应对的策略,也万万并不能如克拉克一般采取盲目相信盲目听取的方式,那样获得的宗教力量也绝不是有益的。一方面,作者通过这三个人的对比来凸现各自的矛盾性,另一方面,作者也将他们糅合为一个整体,一齐来为全文的悖论服务。全文的悖论性体现在了“永恒轮回”之中。美国社会在经历了失去信仰,陷入无价值状态之中后,社会在自然的前进推动力的作用下又从消极的虚无主义进化到了积极的虚无主义,在积极的虚无主义环境中,人们反省后奋起自救,为应对新时代困扰又建立起了新的信仰和宗教体系来支撑社会。然而这种新生的宗教就能历经时代考验、不衰不败了吗?当然不能,新型的宗教经过时间的历练也会变旧而退出时代大流,继而周而复始,又会进入这样的轮回,永不停止。因而我们可以确认虚无主义的产生是具有必然性的。正如尼采在其手稿中强调的那样:“因为我们必须首先经历虚无主义,然后才能弄清楚这些‘价值的价值真正是怎么一回事····某个时刻,我们将需要‘新的价值”[9]。总结来说,文章整体的悖论是在任何时候和以任何方式都不可能找出一种能永久解决人们困惑的宗教,同样,对待万事万物的变化也没有任何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人们依靠的只能是自然社会和人文社会不断更新、代谢产生一种又一种新鲜血液来代替旧种。

六、结语

《圣洁百合》客观地从历史的维度描写了百年来的宗教地位发生的改变。这个家族的四代人浓缩成了美国社会的经典代表,他们更成为了美国人种种应对信仰危机时的鲜明示例。以电影为代表的新兴科学行业与新思想不断冲击拷问着传统思想的根基,迷失精神家园的人们在信仰与现实间挣扎对抗,努力寻找自己的立脚点。矛盾的两面并无绝对的是非优劣,只是人们在探求的过程中留下的具有深刻独特意义的种种迹点。作者想借《圣洁百合》这本书告诉我们的是,时代向前迈进的每一个步伐都会给世人带来新的困惑,但这些是可以通过我们的力量去应对的,我们要做的不是避而不见也不是自甘堕落,而是迎起而上,凭己之力去寻找新的支撑新的出路。也许这些支撑在新的时代浪潮下会松动会崩塌,但是我们已学会如何从容应对。

参考文献:

[1]约翰·厄普代克. 圣洁百合[M]. 袁凤珠,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2,P.7,P.14,P.22,P35.

[2]约翰·厄普代克. 圣洁百合[M]. 袁凤珠,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2,P.3.

[3]Friedrich Nietzsche, Thus Spake Zarathustra [M] 贵州人民出版社, 2004,P.273.

[4]Karl L?with: Von Hegel zu Nietzsche--Der revolution?re Bruch im Denken des neunzehnten Jahrhunderts [M]. 李秋零译, 三联书店, 2006,P.261.

[5]约翰·厄普代克. 圣洁百合[M]. 袁凤珠,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2,P.111.

[6]约翰·厄普代克. 圣洁百合[M]. 袁凤珠,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2,P.138.

[7]约翰·厄普代克. 圣洁百合[M]. 袁凤珠,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2,P.317.

[8]约翰·厄普代克. 圣洁百合[M]. 袁凤珠, 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2,P.249.

[9]Friedrich Nietzsche, Nietzsche Werke: Kritische Gesamtausgabe.Ⅷ2:Nachgelassene Fragmente Herbst 1887 bis Marz 1888. Hg. Von Giorgio Colli & Mazzino Montinari,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1970. S431-432.

作者简介:颜婷婷(1989-),江苏南京人,河海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英美文学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