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谈《世说新语》的文体

2013-04-29 03:44席静
关键词:晋书世说新语文体

席静

摘 要:长期以来,学术界对《世说新语》的文体争论不休,有学者认为它符合现代小说的标准,应归属于现代意义上的小说;还有些学者认为它是中国古代小说,导致这个争论的根本原因是古今对小说的概念有不同的认知,以及《世说》本身所具有的非单一性的文体特征。本文将从中国古代小说的概念和现代小说所具备的要素来分别说明《世说》的文体,归纳出它不具备现代小说的基本要素,明确它应归属于中国古代小说。

关键词:《世说新语》;《晋书》;小说;文体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3)09-0137-02

《世说新语》本是治文史者耳熟能详的古典名著,自问世以来,历代就冠之以“小说”的名号。从《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到《文献通考》、《书目答问》等,都将其文体归之为小说。故而,《世说新语》在我国古代被称为小说是没有异议的。那么,什么是中国古代小说?它的由来是什么呢?

就如今所见材料看,“小说”一词最早出自于《庄子·外物》篇:“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1]在这里,庄子把异于自己的学说称之为“小说”,以区别于自己的“大达”,显示了庄子位于大达的高度而鄙视异家学说的鲜明倾向。随后,在《荀子·正名》篇中有相似的记载:“故知者论道而已矣,小家珍说之所愿皆衰矣。”[2]杨倞注云:“知治乱者,论合道与不合道而已矣,不在于有欲无欲也。能知此者则宋墨之家自珍贵其说,愿人之去欲、寡欲者皆衰也。”这里的宋墨之家被视为“小家”,与荀子所代表的儒家相对,“珍说”是指不合大道、不中义理的浅薄之论。“小家珍说”即“小说”,二者只是不同的称呼罢了。

在先秦时期,“小说”还没有形成稳定的文体概念,它只是一种判断标准。到了东汉,史学家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对“小说”一词作了明确阐释:“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3]颜师古注引如淳语云:“稗官:小官,细米为稗,街谈巷说,其细碎之言也。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综观《汉志》的论述,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小说即小道,君子不为;第二,小说是街谈巷语、刍荛狂夫之议,王者可用以观风俗、正得失。第一个观点是对先秦诸子不合经艺大道这一思想的发展,而第二个观点则是《汉志》的创新之处:小说与王者采风观俗联系起来,强调小说有益政化,这就赋予了小说一词以积极含义。《汉志》首次把“小说家”独立设目,自此以后,小说在各类正史文献中都有一席之位,小说作为一种文体得到真正确立。

《世说新语》记载故事一千一百多则,分为三十六门类,篇幅短小,多者不过几百字,少则寥寥数语,是典型的“残丛小语”。它没有记载国家要事,内容多表现魏晋上层人士的谈吐、风度、精神风貌等,文风轻快、详实。故明人胡应麟说:“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然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4]它主要记载人们的言行举止,没有太多与国家生活相关的政事的描述,因此,符合我国古代判断小说的标准——琐屑之言,非道术所在,这就是历代都把它称之为小说的原因。

随着时间的发展,我们不能再以今天的标准来衡量古代的小说,如果还固执地认为它是小说,那就是忽视了对小说的定义。但此类事情偏偏发生了,如徐震鄂在《世说新语校笺》的前言中提到:“《世说新语》是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所作的一部主要记载汉末、三国、两晋士族阶层遗闻轶事的小说。”[5]游国恩在《中国文学史》中也说:“《世说新语》,它是魏晋轶事小说的集大成之作,是这类小说的代表作品。”诸如此类论断恒河沙数。今人仍然把《世说新语》当小说看待,明显是受到古人小说观念的影响,然现代小说并未继承先秦诸子以及《汉志》对小说的界定,它过去的定义既然已发生了根本变迁,我们再把它归入小说,显然不合时宜了。

那么,现代衡量小说的标准是什么呢?什么是现代小说呢?《辞海》对“小说”的定义是:“文学的一大样式。以叙述为主,具体表现人物在一定环境中的相互关系、行动和事件以及相应的心理状态、意识流动等,从不同角度反映社会生活。在各种文学样式中,表现手法最丰富,表现方式也最灵活,叙述、描写、抒情、议论等多种手法可以并用,也可有所侧重,一般以塑造人物形象为基本手段。”也就是说,人物塑造、故事情节、环境描写是小说的必备要素。但是,虚构是小说的最本质特征。章培恒先生在《中国文学史》上卷《魏晋南北朝小说》一章的开头说:“小说是一种虚构性的文学。”如果没有虚构,我们古代的经典史学著作《汉书》、《后汉书》、《史记》等等都可以称之为小说了。下面我们用今天的小说标准——虚构、人物塑造、故事情节和环境描写来衡量《世说新语》,辨个究竟。

首先,来谈小说的虚构。王能宪在《世说新语研究》中说:“《世说》是真人真事的文学。”[6]它是对当时上层人士的言行举止的如实记录,没有虚构的成分,它的创作意图就是为当时的文人名士提供可供借鉴的参考资料,根本无意于创作小说。袁行霈也指出:“虽系小说家言,未可直以小说视之。其于魏晋社会政治、哲学、宗教、文学以及士人之生活风貌、心理状态,莫不有真实记录。”[7]从内容上说,它是一部生动纪实的史料集;从社会效果上说,《世说新语》所记皆实,其中的故事被《晋书》和研究魏晋历史的人大量采用。据统计,《晋书》采录《世说新语》入书共四百馀事,超过《世说新语》全书的三分之一[8]。能够被史书引用、借鉴,可见其所载内容的真实性和可靠性。没有虚构,怎么可以称其为小说呢?

其次,谈小说的人物塑造。《世说新语》的素材来源于现实生活,它是对现实生活中人物言行的如实记录,由于现实生活就是生动的、丰富多彩的,因此,处于其中的人物形象无不带有这种特色。书中大多是用人物的谈吐、动作或者第三人称的叙述来表现人物的气质、才能,是对一件事情或者一个故事的真实描写,并非作者刻意所为,因此,人物形象是鲜活生动的。如《世说新语·雅量》篇记载: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9]。

淝水之战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而谢安得知这一消息时“默然无言”,泰然处之,表现了他作为风流宰相的大无畏风度,这里表现的气质才是作者重点描写的地方。

就塑造完整丰满的人物形象来说,它较史书就有些差距了。《世说》是在不经意间对事件的叙述来表现一个人物的性格、气质等,表现手法就随意;而史书则不同,它要完整的记录人物的一生,通过生平事迹、所作所为来完整、全面的表现一个人。就算《世说》塑造了完整的人物形象,光凭这一点也不能算它为小说。

最后,谈小说的故事情节和环境描写。《世说新语》记录的故事,上讫汉末下至南朝,这个大的社会背景毋庸置疑。至于小说的故事情节,如上所说,《世说新语》中描写的事件、人物,不是对故事的全面的记录,它不穷本溯源,只保留了真实生活的情状。由于它的随意性,它不能完整地再现历史,它仅仅是一段历史的一鳞半爪,或从不同角度反映历史,它只选取人物整个生活中的一个片段、一些琐事,来再现人物的气质或是风度。书中故事多则几百字,少则寥寥几个字,而且后者占多数,我们举几个代表性的例子,如《方正》32则:

王敦既下,住船石头,欲有废明帝意。宾客盈坐,敦知帝聪明,欲以不孝废之。每言帝不孝之状,而皆云:“温太真所说,温尝为东宫率,后为吾司马,甚悉之。”须臾,温来,敦便奋其威容,问温曰:“皇太子作人何似?”温曰:“小人无以测君子。”敦声色并厉,欲以威力使从己,乃重问温:“太子何以称佳?”温曰:“钩深致远,盖非浅识所测。然以礼侍亲,可称为孝。”

又《栖逸》1则:

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

又《容止》30则:

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如惊龙。”

就这样屈指可数的文字,它怎么能完整再现当时发生的事件呢?可见,《世说》不具备完整的故事情节。

综上所述,《世说》的作者没有旨在虚构故事,没有记录完整的故事情节,就算全面的塑造了人物形象(何况也没有),也不能称之为小说,因为它不具备现代小说的基本要素。它是中国古代小说,这个观点是毫无疑问的,但现代人不加区别,一概冠之以小说名号,这是不恰当的,如果一定要称其为小说,这个小说是要加引号的。

参考文献:

〔1〕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5.

〔2〕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

〔3〕班固.汉书·卷三十·艺文志[M].北京:中华书局,1964.

〔4〕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M].北京:中华书局,1964.

〔5〕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4.

〔6〕王能宪.世说新语研究[M].江苏: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

〔7〕王能宪.世说新语研究[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

〔8〕柳士镇.《世说新语》《晋书》异文语言比较研究[J].中州学刊,1998(6).

〔9〕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7.

(责任编辑 姜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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