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韶明
认识一位文艺界的腕儿。他在场的时候,大家都不敢说话,好像生怕自己的观点不成熟,贻笑大方。而他又是和善之人,通常自己不会先发言,觉得先提话题定了调,别人就不得不跟着走。每次和他交流,就像打太极,推来推去就没下文了。有时他让人谈谈体会感受,对方也是客套得很,只在外围说事儿,一到发表意见的时候,就打住了。
所以,有他在的场合,基本冷场。
我的一位教授,总是喜欢先发言。几天前,她来北京开会,我们组织了一场小聚会。我们聚在一起哪里是吃饭,简直是一场班级研讨会。教授先发言,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她从入学时的细枝末节讲到如今的行业境遇。我们如同小学生,拿着筷子盯着她,点头称是,偶尔也会放下筷子附和。读书的时候就是如此,她总是滔滔不绝,从不话语停歇。你的思路,从来都是跟着她走。
所以,有她在的场合,大家就懒得动脑。
还有我的爸爸。他既不是不发言的那类,也不是先发言的那类,而是第三种情况──无论他何时开口,都是这件事的定论。一件事情,大家争执不下,或者有存疑,他一开口,这件事基本就完了,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因为肯定是他说了算。
说起来很有意思。定好第二天出去玩,爸爸会安排好在哪儿吃早饭,几时出发,路线如何,都安排哪些项目,玩到几点比较合适。就像学校里的日程表,一节课结束,铃声响起,接着上第二节;第二节结束中场休息,然后第三节、第四节,一直到放学,各自回家。就算你有一百个不乐意,到了第二天,肯定得照此执行。你觉得玩本是件轻松的事,不需要像上学一样不迟到。可是不行,老爸就是老师,你根本没有说“不”的余地。
所以,有他在的场合,从来都是一边倒。
这就是我身边的三类“优势个人”,以及他们在场时的三种状态──冷场、依附心理、一边倒。
说他们“优势”,是因为在某个群体中,他们总是有意无意成了一种隐形的压力。只要他们在场,别人通常会迫于某种形势,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以顺应他为第一要义。他不发言,每个人都不愿轻易表达自己的观点,他不表态,每个人都不敢轻易亮出自己的底牌。事情本身的自然状态可能并非如此,但因为他们的存在,大家都变得面目全非,准确地说,是面目模糊。
比如,每当那位腕儿出现时,就算我们刚才还在侃侃而谈,下一刻一定毕恭毕敬;每当那位教授在场时,就算我们很有想法,也会变得依附于她,认为她说得没错;每当我爸一开口,家人会立刻停止讨论,一下倒向他那边……
同事要退休,送给我们每人一幅摄影作品,偏偏老大没有。老大假装拍了桌子,同事谨小慎微:“您要吗,大师?”在同事眼里,老大可不就是大师嘛。同事给我们看“每周一展”,本来在兴头上,老大一来,她立刻变成小学生;本来对一张照片特有信心,老大往旁边一站,底气立刻减了三分;退休送我们留念,用老大的话说,扫地的看门的都有,自己却被故意落下了。同事是不想送吗?不,用同事的话说“是不敢送”!
是的,我们都难免迷信权威,尤其对于那些有威信、地位、权力、资历的人,我们总是先把自己放低了,然后去仰视。殊不知,正是“放低”这种心态,让对方显得无比“优越”,或者正是对方无意中的“优越”、“强势”,逼得你不得不把自己“放低”。
无论何为因、何为果,其实都是一种非正常状态。
我知道,那位腕儿自己也有点苦恼,他很想与年轻人打成一片,不顾及什么权力地位;我还知道,那位侃侃而谈的教授,如今的水平已经不再让人仰望,大家也愿意说说自己的观点;我也知道,我的爸爸,他其实很孤单,即使我们都听他的,但也从来不向他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印象中有一次参加培训,与一位女士同组。
她说,自己总是很自卑,从小就有权威恐惧,自己的父辈都是挂在墙上看的。她是如此平和的一个人,说话像聊天,你发言时,她就特别认真,有不同观点,她能娓娓道来。我们那个小组异常活跃,大家都调动了自己最High的一面。一直到活动快结束的時候,我们才知道,她是业内一位响当当的人物。
因为自己粗浅幼稚的言论,以及过于随意的谈话方式,如果之前知道有这么一位优势人物在场,大家肯定都会有所控制,把观点整合清楚了再发言,或者来个优先秩序,多给优势人物让道。
因为被别人笼罩过,所以知道隐藏自己的光环。或许,每个人都可以回到事件最原始的状态中来,把身边的你我他,都看作脱了社会外衣、没有身份和光环的人。
内心优势是一个此消彼长的东西。当你给出去时,别人就会拥有得多一点;当你收回来时,自己也会变得更加从容。
不信,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