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敏
我的故乡已死'
《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以中国西北甘肃的平原和沙漠为背景,在符号性的视觉语言和民间传说元素的修饰下,以“地、水、火、风”四大抽象元素为段落,讲述故乡四个关于“死亡”的故事。
黄土、黄河、大山、堡子、社火、皮影、秦腔、神婆,有着中国大西北自然和人文景象特色的种种元素布满银幕。作者质朴的仪式化原生态结合大胆的象征、魔幻手法,记录传统的失落和不可磨灭的对故乡的人生记忆。
人人都有一个故乡。
柴春芽回忆曾经的故乡,小时候祖父祖母常常领着流浪者,甚至精神病患者到家里,安排给他们吃喝住所。“他们会把天底下所有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
他的祖母还会备上干粮,送他们上路。在西藏支教的草原上当老师时,他说农牧民的祖辈也是如此,会收留照应你。
五年后,他重返藏区。“我发现游牧精神真正的死亡了。我祖父母后一辈的人,无论在汉区农区,还是汉区牧区,他们已经被商业化,被功利化。我祖父母那代人的去世是他们这代人的真正死亡。当他们去世之后,我突然感到内心的孤独。”
于是,电影《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呈现了这样一个图景:中国城镇化运动对乡土文化的破坏和重陷。几乎是中国的现代性没有完全展开时,传统伦理和道德体系便消亡了,十年来的城镇化运动几乎全部颠覆中国乡村的家庭观念和伦理道德。
于是故乡的衰败并不仅仅是一种物理上的死亡。柴春芽的电影关注的视角,是中国乡村精神的死亡。
他说,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我们经历一个急剧的变革,当中国农业文明的这一套文化符号、价值观,重新跟西方文明接轨时,发生了很多的断裂碰撞,有时我们发现已经接上了,但实际上我们是处在峡谷地带,断裂地带。这种感觉跟土耳其的现象很像,人人都是一个精神流亡的状态。”
他在同名书籍中这样写道:当今农村的青壮年要么去大城市找工作,要么就迁移到城镇,只有老人还固守着贫瘠的土地。这种固守不是因为热爱,而是迫于无奈。因为离开乡村的青壮年不愿意将老人带去城镇。无论是出于经济窘迫还是道德冷漠,传统价值观已然崩溃,我们都成了没有故乡的人。
较于习惯城市生活的人,他愿意信仰灵魂轮回和天堂地狱来支撑、寻找自己。那一年他离开《南方周末》,选择到藏区支教。“起初,我并不适应藏区生活。骑马行走9个小时,屁股被马鞍磨破;夜晚只身躺在荒野木屋里,心整夜被恐惧攫住;粗糙的饮食;长时间的孤独和寂寞……”回归天地自然,他开始对宇宙的惊讶,对生命意义的追问……
时间在向前,当年挣扎的男人,问他如今是否找到了自己精神的家园,他语速放慢,“寻找故乡我发现有三种途径:从事艺术创作,科学研究,宗教信仰。只有这三种途径,是唯一找到故乡的途径,我比较幸运的是我在做艺术创作,同时在进行科学研究,比如最近在琢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当然他忽略了提到的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他自西藏之行后形容自己“生活平顺”的重要原因:对于藏传佛教的信仰与皈依。
我享受拍电影现场'
柴春芽的本质属性,是属于作家行列。14岁开始写诗,十年前转向叙事文学创作,在经过多年的小说写作后,他转换角色,选择了不需要太多对白,也没有太多障碍的世界性语言——电影。
强烈的表达欲就是驱使这种转变的最大动力。“我之前写了五年小说,那些小说只能在汉语世界里交流。和别语种的人们交流时有很大困难。后来,我发现电影是一种世界性的语言,不需要太多对白,也没有太多语言障碍。”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电影离拍摄结束一年有余,除了获得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首作奖。目前多个国外B类电影节向其发出参赛邀请。今年年底,他又将赴英国、温哥华等多个欧洲国家的电影之旅。
说起第一次拍电影的经历,柴春芽脸上扭作一团,各种复杂的记忆涌起。第一件便是技术问题,开拍时摄影师问他,“你的分镜头剧本呢?”
“什么叫分镜头剧本?”
最终他只得去买《电影手册》,看国外的剧本怎么写的,然后模仿着写。最后拍摄过程就在他跟摄影师边探讨边脑子里模拟一遍情景,第一个怎么拍,第二个怎么拍。研究完了后他记录下来,就这么完成了拍摄。
除了技术麻烦,与各种人打交道才是最大难关。首先是演员,“群众演员他们跑过很多电影,那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圈子,会欺生。我怕他们会欺负我,在现场很容易发现技术漏洞。好在指导表演他们还认可。”
地方官员的介入使得拍摄遇到很多阻挠,便衣查封没收设备,“当我利用人脉关系保证电影顺利进行时,我突然发现我很悲哀。我本来应该拿法律来捍卫我艺术创作的自由权利,但我仍然又落入到中国俗人的一套,用自己的关系去解决问题。”
拍完这部电影,他十分庆幸自己10年记者生涯,与各种人打交道练就一身人际本领。“真的无法形容,就是向全世界的导演甚至是烂片导演致敬,哪怕郭敬明拍出《小时代》这样的烂片也要向他致敬。”
当然他却不介意其作品是否有观众。在中国独立电影和文艺片没有生存空间的电影生态里,其诗意电影的坚守有点“清教徒”似的抗争。《我故乡的四种死亡方式》是柴春芽的“故乡三部曲”第一部,探讨死亡;《蜂王的夏天》讲述生命关怀;第三部将探讨“爱与宽恕”。
“让我有比较充裕的钱,有足够的机械设备能达到标准,让我的拍摄像流水一样运动起来。”是他的电影理想。
眼前的这位作者导演,言辞飞扬,他说,我希望我追求精神和灵魂的梦想,训练对真理和善的心理习惯,死后的灵魂变得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