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查特文:阿托斯山终结之旅

2013-04-29 00:44NicholasShakespeare
OV海外文摘 2013年9期
关键词:查特洛尼斯山

Nicholas Shakespeare

布鲁斯·查特文去世之后,他的遗孀将他旅行时随身携带的马黛茶葫芦连同一根银质吸管(他喜欢这种吸管,也喜欢阿根廷的茶)一起送给了我。在那之后的七年里,我时常会忽然想起并确信我正在用他的银质吸管“品味”这个世界。

在追寻查特文的过程中,我认识了他的家人和朋友,还跟他们中一些人成了朋友。在伯明翰,我曾经跟在他祖母家打零工的女佣一起喝茶。1991年,我驾车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前往火地岛,想去看看Last Hope Sound上的那个山洞,查特文的表哥曾经从那里找到一块兽皮,而查特文小时候一直坚信那是一块雷龙的皮。

1999年,查特文因艾滋病去世10年后,我出版了自己写的查特文传记。但在他所有的旅行中,有一趟是十分重要的,我却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1985年,查特文结束第二次在澳大利亚的旅行后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之后他来到希腊,构思《歌之版图》的另一卷,中途他停下来开始了一场前往阿托斯山的朝圣之旅。出发前,他给澳大利亚小说家穆雷·拜耳写的信上说道:“阿托斯山是人类文明的一个奇迹。”

查特文的朋友们此前从不认为他是个有宗教信仰的人。查特文在希腊的房东帕特里克·雷·费尔默回忆了查特文在这里长达五个月的生活,他说:“查特文从来没说过什么有关上帝的话。”查特文的妻子伊丽莎白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为了准备婚礼,查特文向一位来自伦敦的耶稣会信徒学习宗教礼仪。他在日记中写道:“我都快成一个天主教徒了。”但就在他们结婚前不久,伦敦教区的主教寄给伊丽莎白一封信,对她嫁给一个非天主教徒的行为予以了劝阻。伊丽莎白说:“那封信彻底断绝了查特文对于宗教的兴趣。”查特文认为旅行能让宗教变得多余,因为人们只有在安定下来时才会需要宗教。但生病后的查特文在信仰问题上发生了转变。他在一张便签上写道:“流浪和旅行是另一种寻找上帝的方式。”还有一张便签写道:“宗教就是教你怎样在正确的时间死去。”他跟伊丽莎白在尼泊尔旅行时,他对只允许男性踏足的阿托斯圣山产生了兴趣,“纯粹的希腊式的处所,一切美德与恶德的根源”。

在查特文所有的朋友中,作家詹姆斯·李·米尔纳和艺术家德瑞克·希尔经常前往神圣的阿托斯山,因此他请求两人带他一同前去。1980年,米尔纳拒绝了他:“不,布鲁斯,我认为你‘不行。我怕你会去那儿添乱子。”查特文于是又对去了十五次阿托斯山的希尔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希尔认识奇兰达里(Chilandari)修道院的院长。终于,在1985年,希尔同意带查特文去阿托斯山。他告诉我说:“我其实很担心,因为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老觉得他会抱怨修道院的僧侣身上有一股怪味,或者是床板太硬,又或者是厕所太臭。但我希望这次旅行能让他对宗教有所改观。”

一天下午,在照例喝过阿根廷茶后,查特文动身前往斯塔洛尼奇塔(Stavronikita)修道院。他背着沉重的帆布包,一路喘着粗气。他写道:“海边石壁上镶嵌的铁十字架突然进入了我的视野,这是这次旅行中最美好的一幕。”

然后他继续写道:“上帝一定是存在的。”

随后他重新对这个问题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希尔说:“虽然他避不讨论这个话题,但我从他的举止中能看出他受到了一些影响。”希尔几十年前就认识查特文,他毫不怀疑当查特文盯着那座铁十字架时陷入了一种精神体验,这种体验似乎冻结了查特文内心的某些东西。“我觉得那座十字架像一枚重磅炸弹,对他的内心造成了冲击。”

一年后,当查特文的身体在苏黎世彻底垮掉,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后,阿托斯山的回忆再次浮上心头。回到英格兰,经过一小段时间的休整后,他开始频繁拜访居住在剑桥的东正教主教卡里斯托斯·威尔,跟他讨论自己能否皈依东正教。威尔回忆道:“他想要在圣山上接受洗礼,圣山是他谈话中提及最多的一个地方。”

实际上,没人知道那时查特文打算再次去阿托斯山朝圣,作为洗礼仪式的一部分,他想要在那里洗净自己的罪恶,然后回归基督。威尔说:“我主动提出作为他入教的代父,但被一些事情耽搁了。”1989年1月19日,查特文在尼斯去世。他的葬礼在贝斯沃特的一个希腊东正教堂举行,威尔对来参加葬礼的人致了悼词:“布鲁斯是一位伟大的旅行者,他没来得及完成自己的漫长旅途,也没来得及完成皈依东正教的旅途。”

几年前,跟伊丽莎白一起整理好查特文的信件之后,我决定去一趟阿托斯山。我的目的很简单:找到那座影响查特文最后时光的十字架。

阿托斯山是一座森林覆盖的狭长半岛,从陆地向爱琴海绵延60公里,海拔约3000米的山顶上是结晶石灰岩。圣母玛利亚在前往塞浦路斯的途中经过了这里,这座半岛因此被她封为圣地,并禁止女性和孩童踏足。公元前970年拉瓦莱大修道院(Grand Lavra)(阿托斯山上的第一座修道院)开始明确规定只允许男性登上阿托斯山,以防止修道士“因看到女性而污秽了双眼”。这条苛刻的规定延续至今,希腊现行的法律宣布,如果女性登上阿托斯山,将自动面临最长12个月的监禁。

“没有俗世的喧嚣,修道院里的修道士常常能活一百多岁”,一位身强体壮、留着大胡子的朝圣者说道。当时我们正坐在从乌兰诺普利斯驶往阿托斯山的轮渡上,这是通往阿托斯山的唯一途径。

天气很好,我决定先去瓦托普迪(Vatopedi)修道院,并在那里过夜。我整整走了一下午,沿着白色的鹅卵石小路在西班牙栗树丛中弯弯曲曲地前进,途经一处古老破败的喷泉,跨过一座小桥,桥下的河流已经干涸。一路走来我又渴又热,汗流浃背,迫不及待地想找一条溪流扎进去洗个澡。瓦托普迪修道院的看门人是来自布里斯班的蒂亚诺神父。他想念澳大利亚吗?“上帝的恩赐与你同在。忘却过去,放眼未来。”他放弃了那个世界,这也是他只穿黑色袍服的原因,不过蒂亚诺神父的内心充满慈祥和光明。

瓦托普迪修道院始建于972年,是阿托斯山上第二古老、也是最大的修道院。来自12个国家的107位修道士在这座修道院中修行。晚上祈祷开始前,我透过教堂水纹大理石门的门缝看见他们走过六幅圣像时躬身亲吻这些圣像,仿佛一群麻雀在平静的水塘上掠过;然后他们会调整一下自己的帽子,端坐在教堂吱吱作响的长椅上,开始祈祷和冥想,而他们的头顶便是游记作家罗伯特·拜伦眼中全世界最美的壁画。

教堂里的圣咏团开始咏唱《求主垂怜经》,这段经文千年来一字未变,查特文一定是被这不属于尘世的声音吸引了。就在我陷入这样的沉思时,不知从哪儿伸过来一根黑色的棍子,打了我一下,拿棍子的是一个面色蜡黄、身材瘦小的修道士,他白白的长胡子几乎是他身高的四分之一,我随即醒悟我正失礼地交叉着腿坐在教堂里。受到这一责备后我放开了双腿,认真地倾听圣咏。

教堂里的和弦让人感觉仿佛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生命之音。罗伯特·拜伦曾经在阿托斯山下写道:“每一个在圣山下停留的人都会受到影响,他们的所有冲动都会化作一种莫可名状的强烈情感。”大概就是在这种情感的驱使下,查特文背着他的帆布背包走进了斯塔洛尼奇塔修道院。

蒂亚诺神父看着我出发前往斯塔洛尼奇塔修道院,他20年前到了阿托斯山,但他从没去过那儿。黎明时分,晨曦照亮了斯塔洛尼奇塔修道院,它像一座城堡矗立在爱琴海畔的悬崖上。海面十分平静,忽然间,我看到了它。那座黑色的十字架,它镶嵌在一块白色岩石之上,朝着海湾的方向。

我站在原地,看着它,陷入沉思。19年来这座十字架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很难描述当我找到它时的感觉,那时我的内心充满了希望,被一种奇特的空明感填满了。我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迹象或是一种情感,不管有多微小,它一定能告诉我,这段旅途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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