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我们与梦想渐行渐远

今世未央

时间：2013年6月28日

地点：济南恒隆广场一茶一坐

人物：陆小美

职业：品牌化妆品代理店店主

小美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穿着时尚，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如果不是她亲口告诉我，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年纪轻轻的她居然就是街对面那家化妆品店的老板。

那家店本来是我和前男友西城开的。

我们在大学学的是美术专业，就业面很窄，成了标准的一毕业就失业的毕失族。为了生计，我顾不上专业对口，在恒隆广场做了一名化妆品BA（Beauty Adviser），说好听点叫美容顾问，其实就是一个推销员。

每个月只有一千多块钱的底薪，全靠推销提成来增加收入，但我的业绩并不好，每天苦苦挣扎着，但人总要先努力让自己活着吧。

西城并不想随便找一份工作，能安静地写生、偶尔逛逛美术馆、看看画展才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每每站了一整天，回到出租屋，我就累得再也不想动，看着还在艺术世界中游荡的西城，我心里就不舒服，我一再劝他，最好先找个工作干着，慢慢攒钱，才能实现梦想。

最后，他终于答应了。第二天，他兴冲冲地带回五十块钱，说他能用艺术赚钱了。原来，他是到泉城广场给人画人像去了。天哪，现在还有人能凭画人像养活自己的吗？我不忍心给他泼冷水，他活在单纯的世界里，根本不知道世俗生活的艰辛，我也就没说什么。

马上又要到月底了，看着自己可怜的业绩，这个月肯定又只能拿底薪了，心情不免有些沮丧。

有两个女孩子逛过来，要求试一下彩妆。我一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就知道她们是来蹭妆的，根本不会花钱买东西，于是我敷衍她们了事。她们倒也识趣，马上转向了隔壁专柜，那边是个刚上岗的男BA，三个人很快就叽叽喳喳地聊起来。

我冷眼旁观，等着看他一会怎么失望。“这款眼影似乎不适合我呢”，这个笨家伙居然听不出这话的潜台词，依旧不厌其烦地给她涂卸妆啫喱，然后换一种新颜色的眼影，再配上同一色系的唇彩和指甲油。

最后的结局竟让我大跌眼镜，那两个女孩子居然大包小包地买走了_上千块的东西。其实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最后，用温柔的眼神盯着化好妆的女孩子，说了声“真美”，那女孩子就痛快埋单了。毫无疑问，他的优势在于——异性相吸。

那个月，隔壁专柜那个男BA的业绩排在化妆品部第一位。

我们专柜的经理立马嗅到了商机，放出消息，我们的专柜也要招男BA。

我一听，心动了。回家马上叫西城去应聘，他一口回绝。这在我意料之中，我软硬兼施，先是痛诉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又展示了他挣来的那几百块零币，最后告诉他，梦想不能当饭吃，先喂饱肚子才是硬道理。

他慢慢低下头，放松了抵触心理，我趁机给他恶补化妆品常识。

西城最终被录取了，尽管他并不太懂化妆品，也并不擅言辞，但他有一张酷似乔任梁的脸。

或许是有画画的功底，西城很快就表现出在彩妆上的天赋，他搭配的眼影色彩，往往有着奇异的效果，他画出的眼线，也格外流畅妩媚，他成了我们这最受欢迎的彩妆师，我们的专柜前总是围着一群想让他化妆的女孩，他的业绩自然也是扶摇直上。

我在一旁看得一脸陶醉，偶尔也会有酸酸的感觉。那些女孩子总是含情脉脉地盯着他，问他要电话，他只是笑笑，专心给她们上妆。一些比较主动的，甚至会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塞给他，当然，她们走后，那些东西通通都被我销毁了。

我努力安慰自己，为了那一张张粉红色的钞票，我只能默默忍受了。

那个月，西城拿到了八千块。

回家的路上，我很兴奋，大声喊着：“我们终于有钱了！”但他落寞的眼神告诉我，他并不快乐。我一再跟他憧憬美好的明天：我们再多攒点生活的钱，他就能安心去画画了。

现在的工作要求他必须做好自己的皮肤护理，更要换一个更时尚的发型，这样就能吸引更多的女顾客。西城只能乖乖听我的建议，改变了自己原本沧桑的艺术家风格。

但在这个北方城市，一个男人如果不粗糙一点就显得很娘，有些没素质的顾客甚至公然问他，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心里默默承受了这些伤害，却从没跟我诉说。直到有一天，压抑了很久的他，终于全面爆发了。

小美望着窗外，显得很淡然，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只是她捧着冰魔卡的手微微抖动，才泄露了一丝情绪。我明白，她对那一段记忆一定有着诸多的纠结和伤痛。

那天来了，个男顾客，说要给女朋友买彩妆，还非让西城在他脸上试妆。西城只好给他涂涂抹抹。就在西城认真地给他涂唇彩的时候，那个男人的手一把抓上了西城的屁股。

西城彻底怒了，一拳就挥了过去，最后两人扭打在一起。事后，西城受到了经理的严厉批评，并扣发当月奖金。经理还说他给商场带来了极坏的影响，一个卖东西的没有任何理由得罪上帝。

西城当场就辞职了。

我知道他并没有错，但依然接受不了他的草率辞职。因为这样，我们又要沦落到入不敷出的日子了。

我没有跟他吵，只是在心里一遍遍指责他：一个大男人不该为了梦想委屈T自己吗？这么不顾后果的行为难道不是一种不负责任吗？

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怕会伤他的心。我照常上我的班，卖我的化妆品，他依然天天去广场，画他的人像。

这样的生活让人绝望。

终于有一天，我逛街发现了一家饰品专卖店，店主是个跟我一样大的姑娘，她大学毕业后申请了创业贷款，开了这间小店，我跟她聊了整个下午，顿时茅塞顿开。于是开始偷偷筹划属于我们自己的化妆品店：申请贷款，争取代理权，租店面，做简单装修，铺货。

我把西城拉进属于我们的化妆品店那一刻，他惊呆了。我跟西城保证，这次我们是老板，没有人强迫我们做什么，他只需要利用他出色的化妆技巧来吸引顾客就好了。

西城沉吟了好久，我笃定地等他的表态。我知道他根本无力拒绝，我了解他，就冲我做的这些努力，他也不好意思说不。

终于，我们的小店开起来了，生意还很红火。因为只要西城在店里坐镇，就不愁销量。不到一年，我们的贷款就还清了，还开始有了盈余。每个月盘点的时候，看着账面上一点点增加的数目，我跟他保证：“等我们攒到第一个十万，你就可以去画画了。”

西城的眼神只是亮了一瞬，就黯淡下去。其实我不知道，那时他的感觉恰如我原来的绝望。而我，并没有感同身受。

年底时，我们的品牌总部为了刺激代理商的热情，决定拿出10万元奖励本年度的销售冠军。我跃跃欲试，可西城认为依我们店的规模，靠零售攒量，基本上没有希望拿奖。

我仔细搜索着能带动销量的客户，突然一个人闪现出来——庄姐，她开了好多家连锁美容院，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极力撺掇西城去找她，她以前—直很看重西城，我相信只要西城出面，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西城最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拉生意，他说他丢不起这人。

我恨他不懂事，大声嚷着：“你可以请她喝酒，K歌，跳舞，必要时还可以逢场作戏，玩玩暧昧，这些还用我教你吗？十万块！你的尊严有这么值钱吗？”

西城半天说不出话来，狠狠地摔门走了。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我心里有些慌，庄姐颇有姿色，又有钱，他们不会假戏真做了吧？不可能的，她比我们大十多岁呢。

第二天他回来，很憔悴的样子，他告诉我昨天他去找庄姐，赶上她生病了，他送她去了医院，陪了一整夜。

我放下心来，问他：“她的家人呢？”

西城盯了我一会，说：“这些年她只顾着开连锁店，忽略了家庭，错过了生孩子，最后老公也愤然离开。”

我有些心虚，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一种暗示。

那些天，西城都在照顾庄姐，她康复后，果然和我们签了一个大单。我如愿拿到了那年的销售冠军大奖，但同时我也失去了西城。

西城走了，他说他爱上了庄姐，她让他感到安宁，她愿意停下来陪他过他想要的生活，他再也不想做不喜欢的事。

我拽着他哭吼：“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梦想啊。”

他轻轻松开我的手，说：“小美，你不明白吗？一旦把钱当作了目标，就像穿上了那双有魔力的红舞鞋，不到耗尽全部精力，你都停不下来。”

可是，我真的错了吗？

小美再也忍不住，她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无声落下，我很能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像很多人用“梦想照不进现实”这句话调侃自己失意的梦想一样。但在金钱面前，有多少人依然能坚持自己的梦想，又有多少人不怕被淘汰而勇敢推翻这个社会的规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