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白鹿原》中的方言语气词解析

2013-04-29 21:25宋颖桃
现代语文 2013年10期
关键词:白鹿原

摘 要:作为人物话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语气词能够体现说话人的语气情态,具有重要的表达功能。小说《白鹿原》中运用了大量的方言语气词,既有单个语气词,也有两个或三个语气词的连用。这些丰富多样的语气词传递了人物的情态笑貌,体现了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

关键词:《白鹿原》 方言语气词 表达功能

语气词是指表示各种语气,没有实在意义的一类词。语气词主要用在句子的末尾表达各种语气,也可以用在句中,起到舒缓语气的作用。语气词虽然没有实在意义,但它们是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带有一定的语气。说话时所用的词汇相同,语序相同,如果语气不同,则可能表达截然不同的意思。在口语中,话语的语气可以通过语气词来显性地表达。如:

(1)他来了。(表达陈述语气 )

(2)他来了吗?(表达疑问语气)

(3)他来了吧!(表达猜度语气)

在口语中,话语的语气也可以通过句调的升降变化来表达。

(4)他来了。↘(降调表示陈述肯定语气)

(5)他来了?↗(升调表示疑问或猜度语气)

在书面语中,无法利用口语中的句调,只有通过语气词来表达特定的语气。

语气是一种语言的神气、情态、口气,即话语习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地域的人有自己独特的话语习惯。每一种方言都有一些特定的话语习惯方式和习用词语。这些话语习惯体现了当地人说话的神态、口吻和语气。“作家在具体描摹某一地方人事的时候,必然会自觉不自觉地‘沉入描写对象之中,即向‘原型逼近,因而在创作思维上,要受到对象、‘原型即某一地方人事的潜在影响,这种潜在影响,包括人物语言方面的,也包括一个地方话语习惯方面的。”[1]比如干脆利落的北方话和温婉含蓄的吴侬软语。这些差异体现在不同作家的文学作品中,都有着不同的情致和韵味。

陈忠实在小说《白鹿原》的人物语言中使用了大量的关中方言语气词,一方面使人物的神态情貌历历在目,跃然纸上,充满生活气息和乡土情调;另一方面也透射出关中地区人们的性情喜好、思想和言谈的特点,显示出独特的地方风韵和情趣。通过对小说《白鹿原》人物语言的大量统计,其方言语气词的使用主要包括单个语气词和两个或三个语气词的连用两种情况。

一、单个语气词及其表达功能

1.喀:表示对所说的话予以肯定和强调,去掉后不影响句子基本意思的表达。

(6)嘉轩仍然像说到麦子包谷谷子一样的口气说:“罂粟喀!”(《白鹿原》P39)

(7)田福贤说:“耍猴。”白嘉轩问:“耍猴?耍猴用不着戏楼呀!在地场上围个圈子栽个杆子就成了喀!”(《白鹿原》P184)

通过“喀”可以体会到白嘉轩说话时自信与沉稳的语气。

2.哩:表示陈述语气或疑问语气,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呢”。

(8)白嘉轩蔑视地说:“你吹啥哩!传帖连县长都敢反敢弄,谁把你个总乡约当啥!”(《白鹿原》P86)

(9)黑娃打断父亲的话:“我今年出门熬活呀。我早都盼着哩!我给我妈已经说好了。”(《白鹿原》P104)

3.嘛:a:用于句末,表示一种申明的语气,强调事情显而易见。

(10)兆鹏既然愿意回到白鹿原上来当校长,那就再无任何借口不回家了,学校离家最远也不过三里路嘛!(《白鹿原》P137 )

b:用于句中,表示停顿和舒缓语气。

(11)朱先生解释说:“陶钵嘛只能鉴古,于今人已毫无用处。”(《白鹿原》P153)

4.哎:a:用在称呼后表示呼唤,起强调作用,或引起别人注意。

(12)村子里跑来一个小学生说:“叔哎!俺老师叫你到学校去。”(《白鹿原》P145)

b:有时用在句尾起强调作用。

(13)当晚,孝文和她又进入那种欢愉销魂的时刻,窗外响起婆的僵硬的声音:“孝文,甭忘了你是个念书人唉!”(《白鹿原》P132)

5.唻:语气词,相当于“了”,表示已然,指事情已经发生。

(14)鹿子霖很爽快他说:“去!你俩一搭去!史县长说唻,咱县上也正筹划新学堂哩!”(《白鹿原》P81)

6.咧:a:用于句末,表示陈述语气,相当于“了”,表示变化已经实现。

(15)白嘉轩挣脱了手臂,离开桌椅说:”黄牛寻犊子咧!我得去配种。”(《白鹿原》P83)

b:用于句中,表示舒缓语气。

(16)鹿三说:“你先坐到学堂盘一盘你的野性子。笔咧纸咧书咧缓两天再买。你要是盘不下性子,还是窝不住的野鹁鸽,花钱买书买纸我就白撂钱了。”(《白鹿原》P57)

c:用于句末,起成句煞尾的作用。

(17)她松了一口气折回头扶住炕边,俯下身贴着孝文的耳朵说:“瓜蛋儿放心!一个要饭的冻硬栽倒到门口咧!”(《白鹿原》P249)

这里的“咧”字充分体现了小娥在一场虚惊之后的喜悦与安然的语气。

7.噢:表示叮嘱。

(18)小女人温和地说:“许是路上受了热。天多热!你一会儿饿了再来取馍吃噢!”(《白鹿原》P111)

一个“噢”字尽现了小娥对黑娃热切的关心和细心的照顾,同时也为两人后面的感情发展埋下了伏笔。

8.哇:a:用在称呼后,以引起别人注意。

(19)走进自家门楼,鹿泰恒仍然大声吆喝:“咱们的校长回来咧!子霖哇!我把你当官的儿子求拜回来了,欢迎啊!(《白鹿原》P139)

b:用在句尾,表示陈述或感叹的语气。

(20)黑娃解释说:“你不知道哇,我天南海北都敢走,县府衙门也敢进,独独不敢进学堂的门,我看见先生人儿就怯得慌慌。(《白鹿原》P146)

9.呀:a:放在称呼后,表示呼叫,以引起别人注意。

(21)兆鹏闻声走到院子,笑着说:“爷呀,你胡喊乱喊啥哩!你怎么也叫校长?”(《白鹿原》P138)

“呀”的上述用法有时也写作“吔”。

(22)黑娃咬着嘴唇,自觉血已涌上脸膛,颤着声叫道:“姐吔——娥儿姐——”(《白鹿原》P113)

b:表将然,表示事情将要发生。

(23)小女人就如意地笑笑:“你来回跑了二十多里路,这热的天!歇是该歇的。你给我再绞一担水,我洗衣裳呀!”(《白鹿原》P111)

二、两个或三个语气词连用的表达功能

语气词不但可以单用,也可以两个或三个连用。语气词的连用是有层次的,一般来说,第一层排在前,第二、第三层依次排在其后,分别表示不同的语气意义,最后一个语气词是全句语气的重点。小说《白鹿原》中出现了大量的语气词连用现象。

1.哩喀:语气主要通过“喀”来体现,表示肯定和强调的语气。

(24)鹿子霖吃完以后,就仰躺在床板上,高高跷起一条腿,心里想:修下监狱就是装人哩喀!能享福也能受罪,能人前也能人后,能站起来也能圪蹴得下,才活得坦然,要不就只有碰死到墙上一条路可行了。(《白鹿原》P486)

鹿子霖面对重大的人生劫难,在无可奈何之时,逐渐学会了面对现实,坦然接受,“哩喀”于轻松自信的语气中体现了鹿子霖善于变通的性格特征。

2.哩嘛:语气主要通过“嘛”来体现,表示事情显而易见。

(25)冷先生说:“反皇帝,反清家,就是造反哩嘛!说是反了正了,还说是革了命了!”(《白鹿原》P69)

3.罢咧:意为罢了,表示不过如此。

(26)“我的黄货白货给土匪抢了,又砸断了我的腰,我不像人样而像条狗,我连一句气活也没骂还是踏我的轧花机;我不信世上还有啥‘闲话能把我气死,能把我扳倒?顶大不过是想算我的伙食帐(处死)罢咧!”(《白鹿原》P245)

白嘉轩遭遇到了人生的一次又一次的重大劫难,在这些劫难面前,白嘉轩表现出了超出常人承受能力的镇定与坦然。此处的“罢咧”表现了白嘉轩看透世事,坦然面对,气定神闲的情态,人物刚毅不屈的性格形象跃然纸上。

4.嗬呀:表示惊讶、出乎意料的语气。

(27)白赵氏眼一瞪,喝斥道:“嗬呀,说一千道一万全成我孙子的不是咧?你个碎屄就没一点错咧?你看你那俩奶!胀的像个猪尿脬!你看你那尻蛋子,肥的像酵面发喽!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是爱挨毬的身胚子!”(《白鹿原》P133)

白赵氏作为白家的最高权威人物,因为孙子孝文的贪色伤害身体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于是将孙子媳妇当成了出气筒。“嗬呀”于威吓的语气中体现了作为家庭最高长者的白赵氏面对孙子媳妇时居高临下的凌人气势,活化了一个具有浓厚封建保守意识的农村老太太形象。

5.嘿呀:表示兴奋与感叹的语气。

(28)鹿子霖看出了儿媳的笑颜是装出来的,他走了一趟西安回到屋里就向所有人自豪地宣布:“嘿呀!兆鹏到上海去了!”(《白鹿原》P136)

鹿兆鹏与妻子没有感情基础,不愿进入没有爱情的婚姻家庭,常年躲避在外不与妻子见面。碍于冷先生的声望和冷先生与鹿子霖本人的私人交情,鹿子霖不能轻易休了作为冷先生大女儿的儿媳妇,因此不得不从中周旋,一次又一次地在冷先生和儿媳妇面前编造美丽的谎言,从而给他们造成鹿兆鹏常年不归是因为工作繁忙的假象,而他自己不得不在一次又一次的谎言中强装笑颜,制造轻松欢快的气氛。“嘿呀”一词透露出了鹿子霖又一次强装的兴奋与自豪的情态。鹿子霖作为与白嘉轩相对立的一个具有反面色彩的人物,具有非常复杂的性格特征。

6.哈呀:表示感叹的语气。

(29)刘军长说:“豆腐怎能跟肉一锅熬?豆腐熬得成了糊涂熬得发苦肉还是半生不熟嚼不烂。哈呀竟是名厨高手?”(《白鹿原》P157)

7.呃呀:表示出乎意料语气。

(30)“呃呀几天不见,你的直筒肠子扭成麻花了!算了你甭说了。我回去睡觉呀!”(《白鹿原》P245)

8.啊呀呀:三个语气词连用,表示强烈的感叹语气。

(31)啊呀呀!我这脑瓜子里全给搅成一锅浆子咧!(《白鹿原》P154)

以上两个或三个语气词的连用,如“哩嘛、嗬呀、嘿呀、哈呀、呃呀、啊呀呀”等主要是表示强调、吃惊、喜悦、责骂、生气、激动等语气。多个语气词的连用一方面可以避免单个语气词重复使用的单调枯燥,使文句生动活泼,富有变化,充满鲜明的口语色彩;另一方面可以使语言表达更加准确精密,语义更丰富完备,语气更加突出。

没有表情的面容是缺乏生气的,没有语气的话语同样是僵硬的。陈忠实在小说《白鹿原》的人物语言描写中,非常注重语气词的精心选择。大量的关中方言语气词的使用,一方面创造出了鲜明的关中方言腔调,体现了关中地区独特的语言习惯和语言感觉,向读者呈现了关中人独特的生命感觉、色彩、质地和力度;另一方面突出了表现了人物的语气和情态,使人物的音容笑貌跃然纸上,性格形象栩栩如生,使读者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本文为西安工业大学校长基金项目,项目批准号号[XAGDXJJ026];陕西当代文学与艺术研究中心项目,项目批准号号[XRZK—1003])

参考文献:

[1]王卓慈.方言:创作与阅读[J].小说评论,1992,(2).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下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宋颖桃 陕西西安 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 71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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