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成语法理论下焦点句的移位解析

2013-04-29 05:12:56孔筱燕杨廷君
现代语文 2013年5期

孔筱燕 杨廷君

摘 要:焦点句是语言中一种特殊的变式句。国内外学者从句法学、语用学、认知学等角度对其进行了多领域的研究。对其成句过程,存在着移位说和非移位说两种基本的观点。本研究从Chomsky的句法移位理论入手对英汉语中出现的各种焦点句进行分析,发现汉语焦点句虽然与英语焦点句有类似之处,但其语序更加灵活,移位更加复杂。而移位说对其中某些焦点句型缺乏普遍的解释力。为了解释这些现象,笔者提出了介词语义合并假说。

关键词:焦点句 句法移位理论 合并假说

一、引言

徐烈炯、潘海华(2005)曾提出“焦点是音系学、句法学、语义学、话语分析等语言学各个学科共同感兴趣的问题,也是形式语言学、功能语言学等语言学各个学派共同感兴趣的问题。”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分别从句法学、语义学、认知学等多个角度对焦点作了深入的研究。国外关于焦点问题的研究主要持两方面的观点:焦点移位说和非移位说。所谓焦点移位说,主要是指焦点逻辑形式移位(Focus LF Movement),即焦点会从原位移往句法上处于较高的一个位置。焦点非移位说主要有结构意义说、选项语义论、原位约束说等五类,这里不做详细说明。在生成语法领域,很多学者认为所有的语言用合并方式构成的句子线性顺序为“标志语+中心语+补足语”,即主动宾结构(SVO)。凡不是采用该语序的句子都是通过移位构成的。自Chomsky(1970)从语义方面研究焦点以来,已经有40多年了。他在语言理论的最简方案(Minimalist Program)中对词序问题进行了探讨。

依据最简方案的描述,“句法生成机制从词库(lexicon)取原料(Lexical Resources),通过句法操作连接生成,形成生成式(derivation),然后分别输入语音形式(phonetic form)和逻辑形式(logical form)这两个与外部的感觉和概念系统相连接的接口(interface)。”(转引自周虹,2012)。在句法推导及语义表达过程的某一点处有拼读(spell-out),与语音形式有关的特征会被送往语音形式,其余的特征则被送往逻辑形式。拼读前的部分被称为显性部分(overt component);拼读后通往语音形式的部分称为音韵部分(phonological component),拼读后通往逻辑形式的部分称为隐性部分(covert component),显性部分和隐性部分可合称为核心运算(core computation)。该语言机制如下图所示(邓思颖,2000:141):

邓思颖认为词序(线性次序)在逻辑形式或核心运算的部分没有扮演任何角色,因此词序这种与语言外表形式有关的成分的表达应该局限在音韵部分之内。

相较之下,国内在这方面的研究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徐烈炯、潘海华),我们试图用句法移位的理论对英汉语中的焦点句型进行分析和解释,这里说的焦点句是狭义上的概念,主要指宾语前置后形成的句子。我们首先对量化词提升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焦点逻辑形式移位理论进行概述,然后用具体的例证分析英汉焦点句的移位过程。研究发现Chomsky的移位说在解释某些焦点句时存在着不足,本文试图提出自己的假设。

二、焦点逻辑形式移位理论

在转换-生成语法下,移位主要有中心语移位、疑问词移位和限定性短语移位(其中包括量化词提升等)。中心语移位和疑问词移位发生在从D-结构向S-结构的推导过程中,属于显性移位(overt movement);而量化词提升发生在S-结构以后,属于隐性移位(covert movement),又被称为抽象移位(abstract movement),该移位事实上是一种语义移位。Chomsky在研究中发现焦点移位与量化词提升存在着很多相似点,即都发生了宾语移位至句首充当主题的现象,移动后都留下了语迹t,两者都属于隐性移位。在此基础上,他在最简方案中提出了焦点逻辑形式移位理论。

焦点成分移位之说最早见于Chomsky(1977),他认为所有焦点都带焦点特征(focus-feature)。这类移位属隐性移位,只发生在逻辑形式层面上。它和句法理论中的其他移位现象一样,把焦点移到焦点敏感算子的附近,我们若在焦点的位置引入一个变量并对整个句子进行λ抽象,就可以得到句子的预设,即背景部分,然后与相关的算子和焦点部分结合起来就可以得出有关焦点句的语义表达式。“only,even,also”等具有量化意义的词被称为焦点算子(focus particles)。根据移位理论,焦点算子在逻辑式中必须提升至其量化域才能解释其量化意义。如:

a.Sue only introduced Bill to John.

b.Only Bill λt(Sue introduced t to John).

句a经移位后得到句b,其中“Bill”为焦点,而抽象式λt(Sue introduced to John)为背景。

三、具体移位分析

在语言学习中,我们会发现这样的句子:

(1)Beans,I hate.

(2)This room,you could have as the kitchen.

(3)That soup I found totally disgusting.

(4)老王我不认识。

(5)泰山我到过。

(6)一切办法我都想过了。

在这些句子中,与动词搭配的宾语都被移到了语句的开头。经移位后的句子就被称为焦点句(focal sentence)。我们以句(1)和句(4)为例,将其具体的移位过程用树形图表示如下:

(1)

(4)

从以上的移位中,我们发现英语和汉语的焦点算子移位具有一些共性。两者的移位均不同于中心语移位,其移位的终点是[Spec,IP2]位置,该位置是在原来的IP1上通过嫁接形成的,换句话说,移位过程是从原来的主目语位置移动到了通过嫁接产生的非主目语位置。移动后的焦点算子对语迹起到约束作用,两者存在统制关系,即“Beans”和“老王”分别统制t,整个IP2便是统制域。

在汉语中还存在着一些不完全移位现象,又称分裂移位现象,如将“我买了三件白的衬衫。”这个句子进行移位,可以得到至少以下几种情况:

(7)a.衬衫,我买了三件白的。

b.白的衬衫,我买了三件。

c.我衬衫买了三件白的。

d.我白的衬衫买了三件。

通过对以上分裂移位的情况进行分析,我们发现与英语相比,汉语的语序较灵活,移位的随意性较大,既可以只移动宾语中的一个核心名词,也可以把部分形容词等修饰成分和名词一起进行移位;既可以将其移到句首,也就是主语的前面,也可以移到主语的后面。而英语中则不存在将宾语移位到主语后面的这种移位情况,如:

(8)a.我不喜欢语言学。

a.I dont like linguistics.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汉语语序较灵活,可以出现分裂移位现象,但是其移位还是需要遵循一定的条件,受到一定约束的,比如以下例句就不成立:

e.*三件衬衫,我买了白的。

句e移位时跳过了中间的修饰语“白的”,这种跨越式的移位是不成立的。

另外,我们还发现,以下几种情况的移位也是不成立的(沈阳,2001:21)。

1.分裂前移成分语义范围小于留在动词后的成分,如:

(9)a.我们后天早上八点在校门口见。

b.后天早上,我们八点在校门口见。

c.*八点,我们后天早上在校门口见。

2.并列名词结构中的任何成分不得移出,如:

(10)a.小王买了两本书和一本词典。

b.*一本词典,小王买了两本书和。

3.领属性宾语的名词不得移出,如:

(11)a.这个人开走了李四的车。

b.*车,这个人开走了李四的。

4.成语、习语等的限制,如:

(12)a.在这件事上,她绞尽脑汁。

b.*在这件事上,脑汁她绞尽。

事实上,在对汉语的移位现象进行研究时,语言学者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句首的焦点即主题是由移位得来的(如Huang,1982、1987、1991;Shi,1992;Ning,1993;Huang & Li,1996等);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这不是由移位得来的(如Xu & Langendoen,1985;Xu,1986;Liu,1986;Jiang,1990;Huang,1992;徐烈炯,1994等)。这与国外在研究焦点问题时存在的分歧相似。以Huang(1982)为代表的第一种观点认为汉语和英语中的“主题化(topicalization)”现象并无二致。Huang甚至提出,可以用英语的生成结构来看待和分析汉语的主题结构。他还提出,这两种结构在移位生成的过程中受到了相同的制约,移位后所形成的语迹(trace)在语义方面也受到相同的制约,而所留下的语迹上的空位就相当于逻辑式中的变项(variable)。如果这一理论成立,那么下面a中的句子可以通过宾语位移位而分别形成b中的句子,移位后的焦点句一定会在相应的宾语位留下可移回去的空位,也就是留下语迹t。

(13)a.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冰淇淋了。

b.冰淇淋,我小时候最喜欢吃t了。

(14)a.我忘记打电话了。

b.电话,我忘记打t了。

但是,假如在句子中找不出可以移出来的空位,移位如何发生呢?我们来看下面几个句子:

(15)a.The lottery,I dont have any luck.

b.文学作品他最爱看小说。

c.水果她最喜欢苹果。

例句中,像“the lottery”“文学作品”和“水果”均不能移回宾语位,因为该位置已经被“luck”“小说”和“苹果”占据了。前文提到的移位现象不能对这些句子作出合理的解释。

再比如我们经常还会用到下面的几个句子:

(16)a.冰淇淋呢,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b.*我小时候最喜欢吃冰淇淋呢了。

a.电话呀,我忘记打了。

b.*我忘记打电话呀了。

以上(16)a中的焦点算子后面出现了“呢”“呀”这些语气词,我们可以把它们看成是有标记的焦点句。如果我们将其中的焦点算子移回宾语位,会发现句b是不符合语言习惯的。这说明,移位理论并不能解释所有的焦点句,因此,另一些学者对移位说持否定的态度。他们认为,焦点句的形成不一定是移位的结果。

Chomsky移位理论对于焦点句的解释存在的最大问题是移位理论与其在探讨移位问题时曾提出的“移位岛”现象(islands for movement)相矛盾,我们来看下面的例子:

(17)

如果用生成语法下的移位理论来分析,t是由“冰淇淋”发生移位后留下的语迹,两者属于同指关系。而Chomsky在探讨移位问题时曾提出“移位岛”现象,就像一个重要的军事岛屿上的物品不得随便带出岛外一样,移位岛上的任何成分禁止外移(温宾利,2002:239)。Chomsky的焦点逻辑形式移位理论的基点是焦点移位与量词移位和wh-移位相似。既然量词移位和wh-移位均受句法孤岛条件所限,焦点移位也应受此限制。而以上例句中括号内的部分分别充当关系从句和句子主语,按照生成理论下的移位说,例句均违反了孤岛条件,而移位后的句子成立就表明了移位说的解释力存在局限。Wold在对焦点移位现象进行分析时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认为焦点移位有违一般算子的移位原则。

四、合并假设

对于无法用移位理论来解释的这些焦点句,我们认为可以从“合并(merge)”的角度来解释这一现象。因为“移位”是一种不得已的手段(last resort),能合并就不移动(merge than move)(Chomsky,1995)。我们认为,这些焦点句都存在介词结构被焦点吸收的现象,其“在……方面”或“就……而言”的语义随之发生了合并。语义合并是指单个语言形式及其外围成分包含多个语言形式合成的语义。高莉(2010:138)在对运动动词的语义研究时就发现了语义合并现象,如“I boxed the apples.”这里“box”表示“把……装进盒子里”,同时包容了动作、场景和路径。另外,学者在汉语方所框式介词的研究中也发现存在着语义合并(李红梅、曹志希,2008:89)。如“(在)教室里有30个学生。”这里的“在”在汉语的语言习惯中是不出现的。这些研究都为我们提出的合并假设提供了参考依据。

基于这个假设,我们不妨将上面提到的无法用移位理论来解释的几个典型焦点句改写为:

(18)a.(要说)冰淇淋呢,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b.(In terms of)the lottery,I dont have any luck.(在博彩方面,我运气很不好。)

c.(在)文学作品(中),他最爱看小说。

d.(至于)冰淇淋,一下子吃三个的人并不多。

我们看到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语义上,都能用合并的假设进行解释。由于人们在语言的日常使用中,对于这些句子的语义已经非常熟悉,基于语言的经济原则,这些介词的语义逐渐弱化,最终附着在名词短语上,而在形式上被省略掉了。尽管这种假设具有一定的解释力,但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来论证。

五、结语

对于焦点句的研究,目前主要有两种观点:生成句法理论框架下的移位说和在语义、认知等视角下的非移位说。Chomsky认为句子结构有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之分,而汉语和英语的深层结构都属于主动宾结构,所以焦点句显然是通过移位的方式生成的。本研究通过对英汉语焦点句的具体语料进行移位分析,发现汉语焦点句与英语焦点句相比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其语序更加灵活,移位情况更加复杂,突出的表现为分裂移位现象。本文还探讨了出现这种现象的限制条件,即语义范围限制、并列结构限制、领属结构限制、成语结构限制等。Chomsky的移位说在解释某些焦点句时缺乏解释力,其突出表现为:最简方案下的焦点逻辑形式移位理论与其提出的移位岛理论相违背。为了对这些现象作出解释,笔者提出了义项合并的假设,即介词结构被焦点吸收,没有在语言外形上表现出来。希望本研究能为今后焦点句的研究带来一些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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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筱燕 杨廷君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