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媛媛
(中国石油大学,山东青岛 266428)
当莱斯利◦西尔科(Leslie Silko)的小说《仪典》(ceremony)1977年问世的时候,似乎预示着一种新的文学形式的到来,由种族或部落的作家通过创新的艺术形式来重新夺回过去被剥夺的话语权。这些艺术形式将捍卫以及保存种族或部落文化的传统故事,并利用这些故事迈入一个全新的种族宽容和多元化的未来。这些故事并非只是种族文化过去的奄奄一息的表征,而是活跃的,有着呼吸的,不断增长孕育的事物。就像《仪典》中通过主人公塔约的故事阐述,象征着通过部落讲故事的形式,来修复因为战争,暴力所造成的创伤的过程。讲故事成为了一种自我救赎的有效方式。
《仪典》被称为是梦想的小说,即主人公通过克服各种挑战而达到目标的过程。小说讲述了退伍老兵塔约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抗日本的战场上回到贫瘠困苦的拉古那 (Laguna)自留地的故事。塔约正在努力试图从 ‘创伤后应激障碍'症中解脱,并持续被二战中牺牲的兄弟的各种记忆困扰着。为了摆脱这一系列的痛苦,塔约开始在酒精中寻求一种救赎,后来在萨满Betonie的帮助下,通过土著人民传统的‘仪典'方式,对战争和他自身所处的世界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在美国那个到处都是受伤的越南退役军人的时代,《仪典》所传达的疗伤治愈以及种族之间和解并达到和谐的讯息,使它取得了不仅短期,并且长远的胜利。正是因为此书的成功和昭示的力量,评论家艾伦.威力 (Alan Velie)将西尔科列为美国土著文学四位大师级人物之一,和斯科特(N.Scott Momaday),杰拉尔德维兹诺(Gerald Vizenor),詹姆斯韦尔奇 (James Welch)齐名①。苏珊妮(Suzanne M.Austgen)也强调说,“讲故事在维系印第安人传统文化方面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②
书中的主人公塔约,首先是战争和种族歧视的受害者。第二次世界大战所产生的社会需求营造了一种种族宽容及平等的氛围。作为战士,塔约和他的朋友可以暂时从自留地中二等公民的身份中解放出来,有一次可以和白人平起平坐的机会。然而战争结束后,塔约和他的战友们又被赶回到原有的身份,被他们英勇献身的国家所边缘化。这是一种极其恐怖和压抑的氛围,并被他们战时曾经享受过的平等待遇的回忆而弄的更加恶化。正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他们无法逃避的在美国社会中 ‘二等公民'的地位,才造成了他们萎靡不振、酗酒逃避的状态。“他们试图找回在战争时候那种属于美国的感觉,他们没有意识到恰恰是给予他们这种归属感的白人,在战后剥夺了他们的一切”。③
塔约对于这种现状的反应,并不是努力在白人社会中重新建立起自身的身份,而是进一步退回到印第安人传统文化中去。对药师的拜访,展现了一个古老的印第安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欧洲的白人是女巫所造的邪恶的化身--贪婪、毁灭。通过药师讲述的这个故事以及后来进行的仪典,塔约从萎靡中振作起来,重新拥抱生活。塔约成为自留地以及他自身生活的一个积极的力量。这种形象创造了一个新的神话,使得他能够扭转悲惨的处境,不再是白人的附属,成为精神境界中的获胜者。在作品的最后,恰恰是塔约的精神力量改变了一切。药师进行的仪典给他提供了对抗逐渐消失的社会地位的精神寄托和支持,但并不能完全战胜一切。塔约心理和精神上的康复也预示着印第安传统文化的复兴有了希望,不会在白人主流文化的压迫下逐渐消亡。
塔约,也是个西方话语以及文化冲突的受害者,西方社会将印第安土著居民看成是下贱的、劣等的附属存在,而非是土著居民自身的主观性代表。在这两种文化冲击之下,为了在19世纪中叶的自留地存活,塔约首先必须在两者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就像当代社会一样,他最初的身份已经破裂了。他必须重温印第安人的传统故事,并且把这些故事重新运用到现实生活中。这些故事因为被他和其他印第安人所遗忘,而陷入了混乱,只有通过重温这些故事,才能让他们在世界上重新认识自己,找到一席之地。
主流权威的西方文化割裂了印第安人个人和部落的纽带,也割裂了部落和部落之间的联系。从16世纪西班牙入侵新墨西哥开始,当地文化已经被西方文化影响了几百年,因此当代印第安文化的重建不可避免的会受到西方话语的干扰和影响。塔约就需要在两者之间找到一种平衡,从而使他的故事,他的人民的故事,能够持续下去。塔约和自身以及部落的隔阂其实是世界不稳定因素的一个缩影。
书中塔约噩梦中使用到的混杂语言也侧面反映出他和本族以及白人世界的文化纽带的缺失。作为一个白人男人和印第安女人的孩子,塔约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从他记事开始,他就清楚的感觉到姨母对于她母亲的行径和他本身的那种耻辱感”④。正是由于遭受的此类待遇,塔约从一开始就对自身身份产生了困惑。
母亲,在母系的印第安人社会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因为部落的名字和家庭的名字都来自于女性。没有母亲这一事实也促使了塔约和本民族文化的隔阂。塔约和印第安文化唯一的纽带就来自于罗拉和姨母了,然后这两者的态度进一步剥夺了他和本民族文化连接的机会,塔约就被隔离在本民族文化之外了。⑤
另一方面,叔叔乔赛亚的去世进一步恶化了塔约和本民族文化的关系。乔赛亚的教诲对于塔约来说是如此的珍贵和受用,以至于 “后来变成了塔约评判世界和周围事物的准则”⑥。因此,乔赛亚的去世预示着塔约和印第安传统文化完全的割裂。
正因为处于本民族文化和白人文化的迷茫困惑中,塔约选择蜷缩在他自己的小世界中,对于塔约来说,成为无意识的烟雾对他来说是非常安全的。这样就感受不到痛苦,也不会有各种回忆。实际上,当塔约分不清日本战俘和亲人的时候,表明了他的内心并没有认同白人所谓的战争正义论和种族仇恨观,这正是塔约心理上对白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价值观和认识论的一种反抗。
《仪典》中所有故事都是交织,互相影响的,因为故事构建了现实,宇宙的和谐必须来自所有声音的总结。因此,塔约的病“仅仅是更重要事情的一部分,他的治愈方法只能在那些重要的、能够囊括所有事情的事物中才能找到”。⑦
为了让他和他的部落以及世界能够重归平衡,避免毁灭,塔约必须穿梭于多元化的仪典中,找回曾经遗失的东西。他必须重回新墨西哥的某些场所,重新接触这些地方所蕴含的几代人的精神灵魂。这些灵魂引导着他的行动,告知着正是通过他的这些旅行——仪典成功的不可分割的部分,他和他的人民以及世界才有可能重归平衡。
印第安人传统的仪典是部落生活的根基所在,波拉.艾伦曾说过“仪典的目的在于把个人和他的同伴们、部落人们和其他部落的族人、甚至部族以外更广阔的世界融合在一起,使他们成为整体。但是所有的仪典,无论是为了征战或是治愈伤痛,都致力于创建和维系一种部落归属感,使世界回归美与和谐,这也正是部落生活的根基所在。”⑧只有通过赋予印第安部落神奇力量和传统的仪典,才能帮助塔约重拾印第安身份,摆脱被主流文化边缘化的处境。
然而在主流文化的长期影响下,“纯粹”的印第安传统已经不能治愈塔约的精神创伤。在回归传统文化的同时,也无法完全彻底否定西方的主流文化。西尔科选择将传统印第安文化和白人主流文化结合在一起,使美洲印第安人在美国社会多元文化共存状态下能够发出声音并且获得一席之地。传统文化想继续存在和发展下去,就必须进化发展,达到能与其他文化交融的程度。这也与印第安传统文化中强调的宇宙万物都是互相联系、制约和影响的整体。
因此,塔约的康复,创伤治疗过程,其实是一种开启深藏已久的记忆的旅程,才能正视自身的创伤,重塑身份。西尔科希望通过仪典想告诉读者,回归印第安人传统是当代印第安人应对白人文化入侵,种族灭绝的唯一出路。忘却或拒绝本民族文化,只会让当代印第安人在白人文化的统治和冲击下,最终消亡。《仪典》的最后,塔约参与了印第安人的宗教和社会活动,向大家讲述了他的经历和故事。这意味着他终被本族人民所接受,重拾了身份和归属感,自身的经历和故事也将成为印第安传统文化故事中的一部分。
西尔科通过《仪典》,向我们传达了这样一种讯息,重拾和回归传统民族文化不能固步自封,因循守旧,在主流文化强势的冲击下,不仅要积极应对现实的种种变化和挑战,也要客观的吸收白人主流文化中的积极因素,并非一味的抵制和对立。这也是为何主人公塔约能在印第安传统文化讲故事和仪典的经历中,通过与白人主流文化找到一种平衡的切合点,才能完成印第安身份的重建,找回本民族的归属感,在当代社会维系印第安传统文化。
注释:
①Alan R.Velie,Four American Indian Literary Masters,p.107
②Suzanne M.Austgen,“Leslie Marmon Silko's Ceremony and the Effects of White Contact on Pueblo Myth and Ritual”,in Allan Chavkin,ed.Leslie Marmon Silko's ceremony:A Casebook,pp.17-22
③Silko,Leslie Marmon,1977.Ceremony.New York:Penguin Group.P.42-43
④Silko,Leslie Marmon,1977.Ceremony.New York:Penguin Group.P.57
⑤Louis Owens,OtherDestinies:Understandingthe American Indian Novel.P.179
⑥Shi Jian,Native American Mythology and Literature,p.105
⑦Silko,Leslie Marmon,1977.Ceremony.New York:Penguin Group.P.128
⑧Allen Paula Gunn.The Sacred Hoop Recovering the Feminine in American Indian Traditions.Boston Beacon Press,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