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20年代中期,北洋军阀的统治危机四伏。列强为了维持在中国的势力,竭力拼凑奉、直军阀的联盟,以对付中国的“南北二赤”—北方的国民军和南方的国民党。在帝国主义列强的幕后操纵下,北方各路军阀化干戈为玉帛,共同对付冯玉祥指挥的国民军。1926
年春,张作霖、吴佩孚、阎锡山等军阀合兵,纠集了45万人的所谓“反赤联军”,向国民军大举进攻。
此时,冯玉祥已通电辞职下野,将西北军交给张之江指挥,自己经外蒙赴苏联考察。由于寡不敌众,国民军被迫从河南、山东撤退,将主力集中在京畿地区。4月6日,“反赤联军”下达总攻击令,兵分5路向国民军发动总攻。15日,奉军占领通县,突破南苑;吴佩孚的直军抵西苑。国民军几乎面临四面被围之势,不得不撤出北京作战略转移。
4月18日,张宗昌的直鲁联军(隶属奉军)入城,将北京城淹没在白色恐怖之中。警车天天在京城大街呼啸而过,缉拿赤色分子的传单满天飘舞。“凡宣传赤化主张共产者,不分首从,一律处以死刑!”《京报》主编邵飘萍、《社会日报》社长林白水等人,都以鼓吹赤化的罪名被枪杀。
国民军退出北京之后,主力屯驻北面的察哈尔,仍扼守京北长城一线。北起热河的多伦,西至晋北的丰镇,整条战线长达2000多里,中心是南口地区。此时,国民军仍然拥有20万兵力,力量不可低估。
与此同时,奉军主力部队源源南下。张学良统率的奉军精锐,或由京榆大道徒步,或由京奉铁路运输,很快就直抵北京城下。吴俊升指挥的奉军骑兵,向察哈尔的多伦进攻,吴佩孚的直军也进抵西苑。直奉联军数十万之众,对南口形成了大包围之势。南口距北京仅八九十里,朝发夕至。直奉联军必须攻占南口,将国民军势力远远驱离京城,才能在北京城内发号施令。
此时,“反赤联军”兵力达50万之众,他们决定“分进合击”,即直军在南线从正面进攻南口;奉军在北线从热河进攻多伦;晋军在西线从大同攻丰镇,切断国民军向西北的退路。吴佩孚的直军都是乌合之众,而奉军和直鲁联军实力强大。但吴佩孚狂妄之性不改,一心要打头阵进攻南口。张作霖决心坐看吴的笑话,便推他为进攻南口的统帅。
国民军方面也针锋相对,制定了相应的军事战略:对张、吴的奉直联军采取守势,对阎锡山的晋军采取攻势。为此,全军分为东西两路军:鹿钟麟为东路军总指挥,在怀来指挥南口保卫战;宋哲元为西路军总指挥,在多伦方向抵挡奉军骑兵;徐永昌、韩复渠、石友三进攻晋军;张之江坐镇张家口统筹全局。
而“反赤联军”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张作霖的奉军并未积极行动,吴佩孚的直军也按兵不动。而国民军在山西战场攻势凌厉,打得阎锡山的晋军节节败退。至6月中旬,晋军两道防线被突破,主力被迫退守雁门关。阎锡山迭电张、吴告急,催促奉军、直军火速进兵。
6月28日,张作霖、吴佩孚在北京会晤,决定通力合作总攻南口。双方议决:平绥铁路以东属奉军,以西属直吴。关内奉军和直鲁联军悉听吴指挥。于是,南口攻防战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国民军积极布防,直军首攻失败
南口又称居庸关南口,是京绥铁路上的一座小镇。它前临旷野,背倚长城,俯视京畿。居庸关号称“天下九塞”之一,扼华北平原通往蒙古高原的通道,自古就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地。诗家云:“居庸天险连峰列,万里金汤固九边。”半年前冯奉关系紧张时,国民军曾在苏联顾问的指导下,在南口一带选定有利地形,征发京绥路的钢板、枕木和洋灰,构筑了一条长达百里的防线。
刘汝明指挥的第10师,在3月份奉命守备南口。该师的大部分军官主张:依托北面的山岭设置防线。南口北面有连绵的崇山峻岭,包括著名的居庸关、八达岭和青龙桥。从军事观点看,防线应设在三地之一。但第30旅旅长王书箴却极力主张将阵地设在南口。
王书箴的理由是:首先,南口虽然是丘陵之地,无山峻之险,但地位突出,保持着攻击姿态。国民军据守南口,可以令北京的敌人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其次,南口后面的山地虽险,但是冀察两省连绵数百里,可以通行的关隘甚多,到处可以迂回,其结果是防不胜防。占领这么一个突出的阵地,也可以使敌人不敢放胆迂回。刘汝明很欣赏他的这种气魄,毅然决定将主阵地设在南口。
刘汝明既决定守备南口后,便拼命加强防御工事,包括加深外壕和修筑碉堡。另外,他利用平绥路机厂发电,在阵地前方架设了电网。当晚便试验通电。此期间,直奉联军没有积极进攻,刘师有充足时间加强阵地。整条防线遍布明碉暗堡,步兵线、炮兵线布防森严,号称“我国空前之大防御工事”。
“反赤联军”方面,此次进攻最初以直鲁联军向南口进攻,打头阵的是李景林部队。该部一度突破南口中央阵地,但很快被国民军击退。5月,吴佩孚将总部设在长辛店,亲自指挥南口的进攻战。吴军的主力是田维勤部,号称有20个旅。但该部曾被国民军收编,官兵不愿与国民军作战,到前线后接连发生哗变。吴佩孚忙于解决内部叛乱,无力将战线向前推进。奉军的炮兵群集中火力,猛轰南口东端龙虎台阵地,每日落弹1万多发。不料,刘汝明凭据深沟高垒,指挥第10师沉着应战,将奉军的进攻一一打退。
吴佩孚第一次总攻失败,“孚威将军”威名扫地。奉军一时也不敢大举进攻,便连日不停地向南口炮击。张作霖、吴佩孚原来认为,南口只有区区1个师的守军,国民军的装备也远不如自己,缺乏枪械、弹药、给养和被服,他们以二三十个师的兵力来打,胜券在握。没想到开战1个多月后,国民军的防线仍然屹立不动。直奉联军无可奈何,只好每天进行猛烈炮击,或用铁甲车在前线进行扰乱(铁甲车是那时铁路上的利器。它是一列装着铁甲的火车,通常有五六节车皮,每节车上都有炮和机关枪,具有相当强的攻击火力),以冲破国民军阵地的外壕。
针对铁甲车的扰乱,刘汝明想了个主意:用几辆铁闷子车装满石头,铁甲车来的时候,用火车头把它拉出去,依托居高临下的地形,再加上火车头的力量,铁闷子车产生很大的冲击力,能将铁甲车撞个人仰车翻。但当他们一切准备就绪后,不知是消息走露还是其他原因,奉军方面再未用铁甲车参战。
奉军适时出击,向南口猛攻
鹿钟麟曾给刘汝明打电话,建议放弃南口的阵地,退守居庸关、八达岭纵深配备。古时战争大多数是守居庸关,既可以节省兵力,敌人的重兵器也不容易活动。王书箴旅长听了鹿的建议后,强烈反对,认为南口已坚守了3个月,敌人没有越过雷池一步,弃之也未免可惜,鹿钟麟也没有再坚持。7月下旬,张之江接到冯玉祥从苏联的来电,说北伐大军已经进攻两湖,要国民军坚守南口以牵制吴佩孚。
国民军训练总监石敬亭来到南口,参观了阵地后对刘汝明说:“你要小心敌人抄你的后路,我看八达岭、居庸关这一带山高峰险,你的兵力薄弱,如果敌人迂回把山占据,火车及其他一切都会绝断。”刘汝明接受了石敬亭的建议。石敬亭回去报告了这一情况后,鹿钟麟即派1个团到居庸关布防。张之江的总部也通知刘汝明说:“佟麟阁的第11师进驻康庄以东,陈希圣的第3师开到康庄以西,担负刘汝明师左右侧背的掩护。这样,南口守军增至3个师,总兵力达到3万多人。”
吴佩孚久攻南口不下,湖南的告急电报一日数至。吴佩孚最初咬紧牙关宣称:南口一日不下,本总司令一日不南返。但北伐军在湖南的凌厉攻势,使他不能不顾自己的老巢,只好抽调直军部队南下,将进攻南口的主力让给奉军。张作霖坐看吴佩孚出足洋相后,决心抖一抖自己的威风,命令张学良、韩麟春向南口猛攻。
当时,张学良、韩麟春掌握奉军主力,即第3、4方面军联合军团,张学良和韩麟春分任军团长。1925年10月,奉军编成6个方面军团,以第3方面军团实力最强,军团长为张学良。实际上,韩麟春手下并没有一兵一将,只负责协助张学良指挥作战。联合军团拥有7个军的雄厚兵力,以及大量的炮兵、坦克和工兵,鼎盛时期的兵力达30万之众。
从7月中旬起,奉军开始向南口发动进攻,以山、野、重炮向国民军两翼射击,以迫击炮向国民军防线正面射击。同时,以稀薄的步兵线向前推进,接近国民军阵地即停止进
攻。奉军采取这种进攻方式,是为了侦察对方的炮兵阵地,以及对方步兵火线的位置。
7月18日,张宗昌亲临前线视察战况。他看出吴佩孚久攻不下的原因,是一味从正面进攻南口,结果遭到国民军两翼的夹攻。张宗昌回京与张学良商量后,决定改变进攻南口的战略,兵分3路同时进攻国民军。
8月1日,奉军向南口发起全线总攻,投入兵力达12万之众。张宗昌统率直鲁联军为左翼,在京绥铁路左侧占领阵地,向当面的国民军防线进攻;于珍统率奉军第10军为中路,在京绥铁路右侧占领阵地,向国民军南口防线正面攻击;高维岳指挥奉军第9军为右翼,由泰陵向北挺进。
总攻开始后,奉军首先以炮兵实施轰击,采用先进的“炮兵群”战术,集中山、野、榴弹炮和迫击炮,编组成左、中、中央三个炮兵群,向国民军最坚固的阵地猛射。随后,奉军以坦克掩护步兵冲击。国民军依托阵地奋勇抗击,战斗空前激烈。在龙虎台、关公岭、虎峪村等阵地,双方持续血战三四天之久,仅白刃肉搏就达百余次,许多重要阵地多次易手。
虽然奉军的炮火非常猛烈,但国民军的阵地构筑很完善,铁丝网、鹿砦、陷阱、地雷等应有尽有,尤其掩蔽部用钢板和鱼尾板构成,能有力抵御奉军的枪炮火力。每当奉军用大炮轰击时,国民军在掩蔽部里静伏不动,待敌步兵逼近,后方枪炮齐发,继以大刀手榴弹予以歼击。刘汝明每当战斗激烈之时,都坐镇南口指挥所督战。奉军的炮弹铺天盖地,房屋尽为炮火夷毁,他仍坦然坐于高台之上,从容指挥部队抗击敌人。
在国民军官兵的顽强抵抗下,奉军的进攻打得十分艰难,有时步兵爬山仰攻到山腰,在铁丝网前受阻无法前进,而白天又无法撤退,只得在对方有效射程内尽量隐蔽,待黄昏后或夜间再实施撤退。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奉军阵亡官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堆积在山腰。时值盛夏,暑气蒸熏,臭味冲天。战场景象异常凄惨。
飞机坦克齐上阵
奉军重兵攻南口
奉军在总攻南口的过程中,除以炮兵向对方防线猛轰外,还出动飞机轰炸国民军阵地,战车也轮番出动助战。在中国的战争史上,这是首次步、炮、坦、空联合作战。
奉系空军的实力,当时居国内各军阀的首位。直皖战争结束后,张作霖接收了皖系的一批飞机,初步建立起奉军的航空基础。第一次直奉战争失败后,张作霖更是大力发展空军,利用东三省雄厚的财力,从列强各国大批购买飞机,将空军扩编为5个航空队。
张作霖在极力发展空军的同时,还建立了国内绝无仅有的战车队。1924年,他从法国购进24辆“雷诺”FT-17坦克,组建了奉军坦克部队—“铁钩子战车队”。这是中国第一支坦克部队。该战车队辖4个坦克中队,每中队有6辆坦克。张学良、韩麟春的联合军团入关作战时,配属了吴荫棠指挥的一个坦克车队,共有“雷诺”FT-17坦克18辆。
当时,飞机、坦克的性能还比较落后,在作战中发挥的作用并不大。刘汝明后来回忆南口之战说:“那时的飞机轰炸,不过是一两架飞机飞到上空,飞行员手投一些小炸弹,不要说比今天的轰炸机,即便是比抗战时期的日本飞机也是小巫见大巫……敌人也有坦克车,但都很小,开到我们外壕边上也就开不过来了。”国民军对付坦克自有绝招。他们使用鸟枪发射铁砂,专打坦克敞开的观察孔,将驾驶员的眼睛射瞎。凭借鸟枪这种土得掉渣的武器,国民军竟然击毁了奉军4辆坦克。
在南口之战中,奉军真正起重大作用的是炮兵。正如刘汝明回忆:“让我们倍感威胁的,只有炮兵。据说东北的炮兵,全部集中到南口了。”奉军炮兵力量的强大,在国内军阀中首屈一指。到1925年9月,奉军已经建立了2个炮兵旅,配备山炮、野炮、榴弹炮和加农炮。张学良、韩麟春的联合军团成立时,炮兵司令邹作华手下有7个团。奉军拥有全国最大的沈阳兵工厂,能生产各种型号的山炮、野炮及榴弹炮,火炮质量居国内领先地位。奉军炮兵的射击和作战技术,也超过当时国内的其他军队。
当时,奉军倚仗优势的兵力和炮火,集中大量炮兵进攻,发射的炮弹数以万计,一步步将阵地向前推进。8月3日,张宗昌部前锋进窥八达岭,向居庸关北口展开进攻。奉军第10军也从正面猛攻,利用滂沱大雨和猛烈炮火,将国民军部队逼退出战壕,占领长城外虎峪村。7日,张学良赴昌平下达总攻令。第二天,张学良、张宗昌赴前线督战,以坦克车队攻破国民军外壕。国民军的战场形势日趋不利。8月8日,奉军攻占了居庸关天险。12日夜,张学良、韩麟春召开军事会议,确定次日拂晓全面总攻,吴荫棠的战车队准备出动,邹作华的炮兵也集中使用。
国民军惨遭强攻,弃守南口
8月13日拂晓,奉军向南口防线发起总攻。在炮兵的强大火力支援下,坦克掩护步兵向敌阵进攻。刘汝明各旅的阵地同时告急。此时,北线的多伦也告失守。鹿钟麟打电话通知刘汝明:“全军要向绥远、包头总撤退……第10师苦战了4个月,敌人以数十万众倾巢来犯,中国战场上从没见过的飞机、坦克车也来参战,而始终不能得逞,你们的英勇精神全军敬佩。现在因为多伦失守,不能不退,你要立刻经张家口、柴沟堡,向绥远、包头撤退。”刘汝明回应说:“现在已经9点多了,单是铁路两侧就有十几个旅攻击,战事正烈,白天没法撤,到天黑了再撤吧。”鹿钟麟同意了他的请求。
刘汝明当时认为,如果立即把鹿的命令下达,重武器也许不会丢,部队损失也不会那么多。但是,如果当时下令天黑撤退,士兵们就会动摇。既然已经坚守4个月,再多这半天也无妨。哪知才下午3时,30旅阵地就被敌突破。30旅在正面,28旅在关公岭,29旅在铁路以西。30旅被突破,阵地便会被分为两半。刘汝明见状便立即电话通知28、29两旅速向康庄撤退。由于通信联络中断,第30旅部队没有接到命令,没有来得及撤退,被敌俘虏。王书箴旅长后来被奉军杀害。14日下午2时,直奉联军完全占领了南口。8月25日,奉军占领居庸关、青龙桥、康庄、延庆。19日,直奉联军进占国民军总部—张家口。
国民军仓促从南口撤退,部队陷入了极大混乱,大量的军用物资被遗弃。当时张学良发表通告说:“乃于本日(14日)上午5时,令第10军由南口正面,同时积极猛进。先用重炮及野炮、山炮各炮集中火力,摧陷敌垒,将虎峪村东方高地占领。该高地为敌人阵地之锁匙点,敷设鹿砦电网,深掘堑壕,备有掩盖。防御工事,极为坚强。俨同要塞。该要点有失,全线动摇。我军不避艰难,奋勇前进。次第攻克各要隘。遂于午后1时,将南口正面阵地,完全占领。敌人死伤枕藉,狼狈溃窜,已不成军。我军所获俘虏军资无算。现在派队围歼,以期歼尽。”虽然这篇通告夸大其词,但刘汝明也承认说:“我们这次是打败了,败得已近乎分崩离析。”国民军败到近乎崩溃的地步,并不是由于作战失败,而是撤退时混乱无序。李大钊曾经评论说:“这次国民军退却,实为一大失败。这不是因为战争失利,而是因为主帅之无谋。”
南口之战以国民军的失败而告终,但此战牵制了直奉军队的主力,使敌人损兵折将达5万人之多,有力地配合了广东革命军的北伐。当国民军撤出南口时,北伐军已占领湖南省会长沙,前锋攻克平江、泊罗、岳阳,势如破竹地挺进湖北境内。9月25日,当吴佩孚南下到达郑州之时,北伐军已攻克汀泗桥和贺胜桥,大军直抵华中重镇武昌城下。此时,吴佩孚军队的败局已定,北洋军阀的末日即将来临。当时冯玉祥评论道:“一失南口,一得武汉,其所失者少,其所得者多。在同志方面计,实已战胜敌人。”1928年7月9日,蒋介石在追悼南口阵亡将士大会上说:“当革命军自粤出发,未几下桂赴湘。彼时正值西北革命同志,与反革命者激战南口。赖诸烈士之牺牲,直军不能南下守鄂,北伐军遂长驱北上,冲破长岳。后日西北同志,虽退绥甘,而北伐大军,已以破竹之势,消灭反动势力,建立政府于武汉。是北伐成功,多赖南口死难烈士。革命同志,幸勿忘之也。”南口之役,在中国现代战争史上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