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从瑞
(阜阳师范学院 美术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2)
视觉美术有着丰富的理论和审美元素;这些元素和我国美术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审美有着许多共通之处,比如对线条和造型的要求,比如色彩的搭配原理等等。尽管,不同的美术形式,有着不同的审美要求,但是,二者的相互借鉴,彼此汲取新鲜血液,不失为创新的有效途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人类宝贵的精神财富,尤其是工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满足人的精神需求之外,还给人们带来极大的物质财富,近年来国家对非遗的保护和支持,使得工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所创造的经济价值,在新兴的文化产业中日趋凸显。传承也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方式,“传”比较直接和单一;而“承”的过程中,就有了创新和与时俱进的意味。以视觉美术元素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创新,将是美术类非遗活态传承的有效途径。
界首彩陶和阜阳剪纸历史悠久,艺术渊源深刻。二者分别于2006年、2008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在主要图案设计上有着极大的相似点,如题材寓意吉祥、线条接近中国画白描、造型拙朴有余而精细不足、色彩单一等特征。戏曲故事、历史故事、神话故事中的武打人物以及一些以吉祥为特征的形象,占陶器表面大部分空间;纹饰部分,多为云字勾、茴香瓣或反正折牡丹等传统二方连续图案,常绘在彩陶的口部、肩部或底部,剪纸的边缘部分,起到装饰或分割画面的作用。本文就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创新做探讨,下文中所提及的皆指主题部分图案。
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类别之一便是戏曲和神话题材,采用线描和雕刻手法塑造,充满中国画白描的意味。如卢山义老人创作的界首彩陶“刀马人”图案,是界首彩陶独具魅力且最具代表性的图案形象。然而,这一代表性图案,目前总体停滞在对前期卢山义作品不够神似的模仿或小有创意上。随着文化环境的不断变化,尤其在缺少对地方戏曲较为深入感悟和对戏曲程式规律充分把握的现状下,传承人在图案雕刻上较难有卢山义大胆自如的创作表现,在新图案的创制上也因综合艺术素质的局限以及缺少对当代艺术发展现状和艺术市场的全面了解而难有大的施展。如何准确把握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的基本特征,充实传统题材,丰富其多种形式的审美表现,进一步提高艺术品位,拓宽其创作思路,应是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创作的重要任务。
中国工笔画的表现形式既有传统、平面的装饰,又有来自西方的写实;既有现代样式的形式构成,也有稚拙朴实的民风表现,在线条、构图、色彩以及造型等方面富于韵律感的装饰性,与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相近,不失为极佳的彼此借鉴形式。如能将工笔画的审美元素融入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创作中,不失为继承和发展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的一条路径和新的契机。笔者试图从题材、线条、造型、色彩四个方面对此作一探讨。
纵观历代剪纸和陶瓷艺术,都和当时的风俗民情、政治、文化、经济生活息息相关,从而不可避免地带有时代的烙印。无论是充满朴素的古老幻想和祈望的半坡人面鱼纹陶,沉厚古朴的魏晋青瓷,还是雍容富丽的唐三彩和典雅清秀的宋代白瓷以及精美绝伦、素雅端庄的明清青花瓷;也无论是最初的剪纸窗花、鞋样,还是后来精美的立体剪纸,都折射时代的审美心理。当代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创作在题材选择上,恰是缺乏对当下地域社会文化发展特点和人民群众生活的表现。
目前,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题材选择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戏曲,如界首彩陶的“刀马人”,二是部分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如八仙过海、水浒人物等;另一类则是以吉祥为主要特征的题材,如寿桃(寓寿)、蝙蝠(寓福)、石榴(寓多子)、牡丹(寓富贵)、十二生肖图、百子图等民间美术常用题材,以及传统上寓意高洁品格的梅兰竹菊松等。就上述而言,图案题材虽有所开发,但思路尚有局限,缺乏对人民生活更为广泛深入的感受和发现,较少触及当地多样的富有特色的文化生活,即便是“刀马人”戏曲人物,所涉武将丰富的表演招式也极为有限,甚至不同器形和不同审美环境均是雷同的戏曲武打表演招式造型。题材的匮乏影响了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的继承和发展。
笔者认为,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在题材的开掘上,可从以下两方面展开:
一方面,在保持极具特色且至今仍备受欢迎的传统图案如“刀马人”戏曲人物的基础上,拓宽历史人物表现题材范围。中国工笔画所选历史人物题材较为广泛,如历史人物题材《女史箴图》、《韩熙载夜宴图》等。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在选择题材上也可直观当地极有特色的早期人民生活,无论是上世纪闻名于世的界首骡马行,还是繁荣一时的天篷街集市,还有高亢洒脱的说书艺人等,均是可挖掘的极佳历史题材。另一方面,与时代同步,开掘当代生活题材创新系列。每个时代都有与其相适应的文化环境和艺术,满足时代需求。中国工笔画在当代有了长足的发展,它的题材不再仅限于神话故事、历史人物抑或不食人间烟火的梅兰竹菊,由于绘画视觉性、功利性因素以及造型能力的提高,工笔画的表现内容日益转向表现当代生活题材和当代人的审美需要,创作题材空间达到了空前的广阔。当代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可借鉴中国工笔画对当代题材的关注,创作出反映当代生活、当代精神面貌的社会题材。尽管传承人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开始尝试创作少量和当代重大事件相结合的图案,比如“祥云火炬”、“奥运福娃”等题材,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局限。
这里要指出的是,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的创新,还应关注多种类民间工艺美术消费群体。要有效传承,便需要考虑受众的审美心理。保留基本特色固然没错,但不能仅仅停留在敦厚质朴、大巧若拙的审美层面上。工艺品的消费群体更多地存在于城市人口之中,当代多数城市青年对传统戏曲往往了解不深,缺乏兴趣,表现现代、时尚生活的题材才是他们嗜好所在。一些具有现代时尚气息图案的艺术家居装饰品更受到他们的青睐。所以,二者的图案题材不能仅仅局限在传统的“刀马人”系列和吉祥寓意的题材上,而应该在保留原有题材的基础上,大胆借鉴当今工笔画反应时尚生活和时尚群体的取材特征。
线条刻绘是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的基本特色,那么线条更为丰富的形式美也应该成为界首彩陶审美的一部分。阜阳剪纸和中国画白描一样,兼具以线造型的特征,但是,以刀刻或剪出的线条,少了白描抑扬顿挫和起承转收的微妙,界首彩陶线条也由铁笔刻绘而成,有其单纯质朴、流畅率意之美,然线条略显单一均匀,粗细划一,缺乏用笔曲折方圆、顿挫收转的变化,刻绘者的感情表达受到制约,形式美感难有更生动表现。究其原因,笔者以为,既有雕绘者刻意为之体现装饰美感的一面,也有其缺乏对线丰富表现的专业性描绘能力的一面,刻绘铁笔的坚硬难以产生较大变化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此处用笔可借鉴中国工笔画以线造型的特点,注重用笔的起承转合,轻重徐缓,以及组合排列上的疏密开合,形成特有的韵律美和音乐感。
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若以单调的、没有变化的线条来表现人的身体动态、衣服纹路,花鸟的神韵或景色的意境,是较难做到的。工笔画线条的粗细、方圆、虚实、浓淡;用笔的轻重、徐疾、刚柔、顿挫,无不体现着音乐般的节奏感与旋律美。如衣纹“十八描”在描绘人物形象时,有的圆润流畅,有的刚劲有力,有的快如疾风,有的滞若沙行,将此应用于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中,将会把二者引入一个新的审美高度。
在工笔画中,常通过线条的粗细、方折来体现衣服的质地,如丝绸常用圆转的细线,而粗布则以方折的粗线条来表现。脸部轮廓及五官常以细线勾出,以体现柔润温软的肌肉感。同时,线条的疏密还可以改变形象在画面中的比重,一般来说,线条密集之处偏重,疏散之处偏轻。在《朝元仙仗图》中,男女性别的差异不仅表现在线的方圆上,还表现在线的粗细上,仙女身上的线条细韧、优雅,而天王身上的线条粗壮、奔放,仙女的细腻、阴柔与天王的粗放、刚强都被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
当然,中国工笔画的用线是以柔软的毛笔来实现的,而阜阳剪纸用刻刀,界首彩陶刻绘用坚硬的铁笔,虽然较难获得丰富的线条美感,但是,如果多加探索或将刻刀和铁笔略加改造,再加上借鉴中国工笔画的用线方法,不失为活态传承的极好途径。
造型美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如人物画中,人物不同的情绪会表现出不同的状态。画人物应根据人物的不同身份,不同年龄、气质等来刻画形象。“画人者,必分贵贱气貌,朝代衣冠。释门则有善功方便之颜,道像比具修真度世之范,帝王当崇上圣天日之表,外夷应得慕华钦顺之情,儒贤即见忠信礼仪之风,武士固多勇悍英烈之貌,隐逸俄识肥遁高士之节,贵戚盖尚纷华奢靡之容,帝释须威福严重之仪,鬼神乃作丑陋驰趋之状,士女宜富秀色婑婉之态,田家自有醇氓之真。”(郭若虚 《图画见闻志》,卷一,叙制作楷模)
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产生于民间,其图案创作带有浓郁的淳朴感。如“刀马人”形象的创作便和卢山义老人尤爱看戏有关,他把自己脑海中的戏曲人物形象表现在彩陶图案上,还巧妙地把舞台上模拟的马鞭转变为真马造型,于是在彩陶图案上,一曲曲活生生的戏剧便热热闹闹地开演了,其中的人物多是手握武器,胯下白马的武打形象,一般成对出现,一胜一败,胜者挥鞭猛追,叱咤风云,战马马首向前,昂首嘶鸣,前蹄腾空而起;败者则神色惶恐,拼死招架,战马也回首观望,狼狈逃窜。
然而,如今的“刀马人”形象,还多停留在对卢山义老人作品形似的模仿上。其传承人未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虽然在表现上有一定的纯真质朴感,但造型能力偏弱,艺术修养难以达到一定的高度,对戏曲也没有太深的理解与感悟,机械临摹出的人物形象,得其形而少其神,造型概念化、公式化,千篇一律。更有甚者,在日复一日机械地绘图过程中,画面人物个性被泯灭,形象雷同,缺少变化,画面上挥马扬鞭的战将几乎让人分不出到底是 “吕布”还是“秦琼”。如何突破“千人一面”的窘迫,创作出更加鲜明独特的作品,笔者认为,除了传承人加强自身的艺术修养之外,还应该大胆地吸收和借鉴相关艺术的精髓,如可借用已画好的工笔人物形象,同时,还应摆脱一味的模仿,用现代意识去诠释传统的意象观念,吸收造型新元素,并将其运用于图案的创新上。
当今的工笔画的造型,写实和夸张变形并举,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融汇中西,广为借鉴。且形象贴近日常生活,不仅具有时代造型特征,而且让人倍感亲切。这些均可融汇于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图案造型设计中。
色彩有冷色和暖色之分,这里的“冷”、“暖”其实说的是人的心理感觉。也就是说,色彩有左右人的感知、记忆、联想、情绪等心理的作用。人们往往会因为色彩感受的差异,导致情感不同的变化。色彩作为一种富含情感性的元素,有其自己的语言,如蓝色的幽静清新、绿色的清凉舒缓、红色的凄美热烈、白色的纯净整洁、黑色的凝重肃穆等,喜庆、悲伤、欢快、忧郁等情愫也因色彩的不同而因人因地的发生变化。因此,在工艺创作中,色彩也常被作为一种传情达意的手段,来增强的作品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
阜阳剪纸目前在色彩上,基本是单色为主,套色、拼色等综合运用方面稍弱。界首彩陶虽名曰“彩”陶,实际在色彩运用上是有局限性的,以黄、绿、红三色构成陶器全部的色彩内容,因此也称三色彩陶。现在其传承人还创作出整体蓝色或绿色的彩陶。彩陶图案中的物象不单独着色,而是以白描形式出现。着色的彩陶会增加烧制的难度,但单一的白描图案很难体现画面的意境,比如戏曲人物的图案,几乎为连环画式单色的插图,像是无声的世界。
色彩所具有的形式语言和视觉效果是其他语言所无法替代的。工笔画的色彩具有极强的装饰性,很适合用于图案的创作。特别是当代工笔画大胆地兼收并蓄,敢于革故鼎新,从水粉、水彩、版画及装饰画中汲取营养,还向日本浮世绘、欧美印象派及各种可能的现代绘画借鉴,注入作者对色彩的主观意象,色彩运用更加丰富多彩。大红的剪纸固然喜庆,三色彩陶固然有其独到的简洁的色彩美感,然而以色彩的丰富来拓展图案的表现空间也是必要的。如果把富有装饰性的工笔画的色彩运用于图案的创作上,以每幅作品的立意、气氛为出发点,根据画面意境和物象特征上釉色、套色,再加上烧制中的釉色窑变,剪制和拼贴过程中的不可预知性,就会使物象更为生动、传神,画面更具意蕴。色彩的加入会极大地丰富图案的的表现形式和内涵。比较白描和饰彩这两种形式的观感,就像是听评书和看舞台剧一样,前者很传统,但审美趣味很单一,而后者则给观众展示了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形式更为丰富,视觉效果更强烈,比较而言,更易于被现代人所接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优雅的蓝调情怀,凄美的红色震撼,梦幻的淡紫情结,舒缓的灰色忧伤都应该展现于阜阳剪纸和界首彩陶之上。当然,这还有赖于套色和烧制技术的探索与提高。
视觉审美元素对美术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融入和创新,审美元素的融入,将为美术类非遗的丰富和发展带来新的契机,不失为非遗走进现代生活,活态传承的极佳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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