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吉祥纹图的产生及其文化寓意

鲁 强

（安徽省创意文化艺术研究中心，安徽 合肥 230063）

吉祥，是我们中华民族千古永恒的热望和期盼，是所有华夏儿女热爱幸福美满的生活，创造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虔诚祝福和心理寄托。吉祥纹图因物喻意，物吉图祥，构思巧妙，主题鲜明，趣味盎然，富有浓厚的民间色彩和民族风，而在民间美术中被大量运用，长盛不衰。每逢年节或喜庆日子，人们以吉祥纹图来装饰居所、物品，以示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对良辰佳节的庆贺。

一、吉祥纹图的产生

《易·系辞下》中记载：“吉事有群”。“吉”意为善、利；“祥”本通指吉凶的征兆。《左传》云：“是何群也？吉祥焉在？”后来专指吉兆。唐成玄英在《注疏》中曰：“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庆之征。”由此而有了“吉祥”之称，即福瑞喜庆，诸事顺利之意。吉祥观念有纳福迎祥，富贵平安，驱邪辟恶，多子长寿，升官发财和喜庆如意等内容。概括的说：福、禄、寿、喜、财是吉祥文化的核心内容。

吉祥图案源于商周，流传于秦汉，成熟于唐宋，兴盛于明清。其不断繁荣与发展的轨迹，不仅反映出吉祥图案的审美价值，而且蕴藏着深厚的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意义。这些意义最初多数源于自然崇拜，进而衍生出生命繁衍、富贵康乐，祛灾除祸等较为丰富的生活寓意。

历史地看，吉祥纹图的产生和原始信仰有关，源起人类社会发展的低级阶段，沿袭了图腾和宗教崇拜的表现形式。

原始信仰是人类初级阶段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结果，其基础是万物皆有灵性。在远古自然崇拜、图腾崇拜时期，先民们对神秘莫测的自然万物和诸多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等动植物的形状与生活特性充满了幻想和猜测，他们认为自然万物和人一样具有情感意志，各有灵魂存在。人们在原始神秘思维的驱动下，对与人类生产和生活关系密切的自然物和自然力产生崇拜，于是产生了很多自然神。如天体神：太阳神、月亮神、星神等；自然神：风神、雨神、火神等；植物神：树神、草神、花神等；动物神：蛇神、虎神、鸟神等；天生物神：山神、水神、土地神等。《说文》释曰：“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把神说成是万物的创作者。《礼记·祭法》上载：“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而这些神灵的图形化实质上就是最早的吉祥纹图。先民们寄希望于神灵，想和神灵处理好关系，祈求它们的佑护，人们贡献祭品、祈祷、歌舞乃至人自身牺牲的各种方法来祈求神灵保佑，免除各种伤害，并赐福于人类，以此得到极为满意的心理安慰和心理平衡。

仰韶文化彩陶图案中的人面鱼纹就有人敬天神、人仰混沌的意味。关于鱼作为神灵祭祀，考古学家张朋川在《彩陶艺术三题》一文中谈到：《潜》是《诗经·周颂·臣工之什》中的一篇，是周王专用鱼祭祀宗庙时所唱的乐歌。［1］《潜》诗云：“猗与潦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鳁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如果从图腾祭祀的角度去理解这首诗，可以解读为周族起源于潦沮流域一带，那里居住着以鱼类水族为图腾的周部族，而部族又分作不同的鱼氏族。周宗庙与“潜”是同义词，是作为周族始祖的鱼类神潜息的场所，献祭的鱼和鱼类图腾是相同的东西。半坡等遗址出土的人面鱼身和鱼的复合图像，可能是鱼图腾祭礼的标志性图纹，人面鱼身纹是作为主体的鱼图腾，人面嘴两侧相向的小鱼是供鱼图腾的享祭。

李泽厚在谈到图腾崇拜时说：“蛇图腾不断合并其他图腾逐渐演变为‘龙’。”“凤鸟则成为中国东方集团的另一图腾符号。”“鸟的形象逐渐演变为代表太阳的金乌，蛙的形象逐渐演变为代表月亮的蟾蜍。”［2］这些让中国人崇拜的吉祥图形产生于远古渔猎时期，伴随着中国人走到现代文明，一直在使用，一直在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人们希望富裕，就诞生了财神；希望长寿安康，就出现了寿星；希望生活幸福快乐，就出现了福星和喜神。它们代表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二、吉祥纹图的符号意义

吉祥，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大众化、普及化的文化积淀。吉祥纹图，其关键不是它的形式是什么，而在于当人们看到它之后能够想到什么，即它的符号意义和象征性。

吉祥纹图常用象征、谐音等艺术手段表达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象征，是用具体事物或直观表象表示某种抽象概念、思想或情感意境。中国古代观物取象的思维方式，便是象征性思维，先人创造的“太极图”、“八卦图”符号就是最好的例子。“太极图”由黑白两个鱼形纹组成，寓阴阳轮转、相反相成是万物生成变化的根源，是以图形象征宇宙之大和无所不容。

“八卦图”是《周易》中用的八种基本图形，用“一”和“——”符号组成。以“一”为阳，“——”为阴。“八卦”名称依次是：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沼泽八种自然现象。曾士强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解释为跟人类有关的事物都离不开的八种特性，认为“八卦”是用直观的图形符号喻指抽象深奥的道理，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3］比如“三阳开泰”，图案由松树、羊、太阳组成。《周易》以正月为泰卦，泰卦有三阳爻，故称“三阳开泰”，正月大地回春，“三阳开泰”。泰卦象征亨通太平，表明了天地的阴阳交合、万物的生养畅通。

在中国远古文明的象征系统中，有五种灵异动物组成一个神秘的象征体系。即：龙、凤（朱雀）、虎、龟以及麒麟。在汉代的“五行”说中，其中四种灵物被配置于天地四方：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龟）。四灵受到远古华夏人的特殊崇拜不是偶然的。龙一向被认为是力量的象征，凤一向被认为是美的象征，虎是权威的象征，而龟则是长寿与神秘智慧的象征（原始社会，龟已作为鲸系氏族部落图腾受到崇拜，殷商成为沟通人与天地的灵物）。在远古的神话宇宙中，龙是雷、雨、电之神，凤是太阳神、火神和风神，虎是明月之神（在汉以前认为月神是“菸菟”，即白虎，菸菟与玉兔音近，因此讹为玉兔），而神龟则被认为是水神和天宇之神。四灵在民俗信仰中代表祯祥、幸运，象征避除灾厄、纳福迎祥和喜庆长寿。

谐音是以生活原型事物的语音去谐音类比被表现事物的语音，表达某种美好期盼和祝愿。如“九阳启泰”图案，以九只羊喻九阳，羊与阳同音。九羊又可喻九祥，易经上讲“吉事有祥”，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羊，祥也。”喻众多吉祥之事连绵不尽。

又如，蝙蝠昼伏夜出，貌虽丑陋，但“蝠”与“福”谐音，有寓“福”的意义。以蝙蝠为构成元素的吉祥纹图很多，如：以佛教吉祥的“万”字符围绕“寿”字和“盘长结”构成，喻“福寿绵长”；与古方孔钱构成，表示“福在眼前（钱）”；因钱与全谐音；“仙桃”表寿，故与桃、双钱合为“福寿双全”；与如意头、“寿”字结合喻“福寿如意”。类似的利用谐音的吉祥纹图还有：利用“鹿”与“禄”谐音，而代表“禄”；利用绶带鸟的“绶”与“寿”谐音，而代表“寿”；利用“喜鹊”的“喜”来代表“喜”；此外“金玉（鱼）满堂”，“富贵（桂）平（宝瓶）安”，“连（鲇）年大吉（柑橘）”，“连（莲）年有余（鱼）”，“室（石）上大吉（鸡）”，“吉（戟）庆如意”，“六（鹿）合（鹤）同春”，“岁（穗）岁平安”等。

由于长期的审美习俗和文化积淀，一些吉祥纹图的象征意义逐渐变成了一种约定俗成，乃至被固定下来，即人们看到某物的图形，马上就能理会到它的文化喻意。此类吉祥纹图有：石榴、葫芦、葡萄、莲蓬，喻意多子；桃、龟、松、鹤，喻意长寿；鸳鸯、双飞燕、并蒂莲，喻意夫妻恩爱永结同心；白头鸟，喻意夫妻白头到老；鱼莲纹、鸟鱼纹，喻男女结合，化生万物；牡丹，喻富贵；……等等。

三、吉祥纹图的文化寓意

1.善德之美

真善美是人类追求的永恒主题，而儒家思想的影响，中国人更讲求“善德之美”。中国吉祥纹图的创造，有时也成为儒家思想的物质载体。

儒家以道德伦理为轴心，以德性修养为人之本，追求人格的完美。孟子认为人性本善：“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善给人以希望，给人以幸福，求善成了人类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如果人的活动仅仅为满足个人的需要，那还不能称之为善；只有符合社会规范，满足社会需要，才能称之为善。善是通过人的德来实现的，行善积德是古代中国人最高的人生意义。

凤凰图案是儒家善德之美的典型符号。《易经》上称“有凤来仪”，《诗经》上有“凤凰于飞”，《山海经》称凤凰“五采而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古人把“德”置于首位，突现儒家以德昭彰的人格修养主张。唐代已出现“丹凤朝阳”、“凤穿牡丹”图案，象征光明、幸福、爱情。

在以动物的某些特性象征德行修养的图案中，鸡的形象更是一个常用的符号。神话故事中谈到，黄帝胜蚩尤之后，天帝令玄女下凡变成鸡，报太阳升，照耀天下，使人类摆脱幽冥世界，鸡是阳明之神。传说鸡能辟邪，旧时民间婚俗迎娶时，男女双方都分别备大公鸡和肥母鸡一只，称做“吉人”，意为祝福新郎新娘吉祥如意，以“鸡”谐音“吉”的意思。《韩诗外传》和《幼学琼林》说鸡具有“五德”：“头戴冠是文，足博距是武，敌在前敢斗是勇，见食相呼是仁，守夜不失时是信。”鸡的五德是实际上人类道德思想的拟人化呈现。传统装饰纹样中鸡的图形就有：“金鸡报晓”、“英雄独立”、“功名富贵”、“鸡王镇宅”、“教五子”、“官上加官”、“室上大吉”等。

中国传统文化在装饰形象学上还赋予其它对象各自多侧面的德。比如，五瑞图。商周人崇玉，以玉制的五种礼器壁、璜、珪、琮、璋象征仁、智、礼、乐、义称五端。又如，孔雀之“九德”“颜貌端正，声音清澈，行步翔序，知时而行，饮食知节，常念知足，不分散，品端正，知反复。”孔雀有文禽之誉，赞其翎毛光彩艳丽，文雅珍奇，新婚洞房的装饰常用：“屏中金孔雀，枕上玉鸳鸯”。再如，“太平有象”。大象性情温和，知恩必报，负重远行，被称为兽中之德者。殷代西周初期铜卣上就有了象纹装饰。象驮宝瓶，瓶内装五谷的图形，称“太平（“瓶”与“平”谐音）有象；万字符“卍”和象组合的图形，称“万象更新”，表达人们祈望国家安定祥和、生活富裕安康的良好愿望。”

2.积极的人生态度

儒家强调人的道德理性，把理性、伦理上升为“天理”。认为“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礼记·礼运》）。人是万物中的有德有知识者，故称为“天地之德”、“天地之心”，离开了“人”则世界没有意义。人尊重天命，顺应自然，从自身生产与生活需要出发，创造了各种吉祥物的形象。

吉祥纹图是先民们情感和道德的依托，最有代表性的是龙的形象的创造。龙既有神灵的奇异，又有人的德性。《说文解字》：龙是鳞虫之长，能幽能冥，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中国以农立国，在人们的想象中，作为主宰雨水之神的龙因此而备受尊崇，龙的神性满足了人们祈望大仓满、小仓流、风调雨顺大丰收的愿望。龙的形象不仅体现了“协和性”的文化精神，还是生气活力的象征。《三国演义》煮酒论英雄故事中，曹操说：“龙之尤物，可比世之英雄”。“龙腾虎跃”、“龙马精神”等成语亦是指人的精神。

吉祥纹图反映人们积极的人生态度。人生的目的不在于征服自然，而是“泛爱万物”以体验“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国人觉得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是从现实生活中最质感的东西中挖掘引伸出来的。如，吉祥与羊连在一起。羊大为“美”，羊大是对味道鲜美、形象丰硕、生命力旺盛等意义的综合表达。易经上讲“吉事有祥”，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羊，祥也。”出土的汉代一些器物上也可常见“大吉羊”三字，意思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大吉大利”。《汉元嘉刀铭》中有：“谊候之，大吉羊”，已用“羊”来表示“吉祥”了。

3.生命意识

吉祥纹图具有鲜明的生命意识，蕴含着人们对生命形式的理解。

葫芦是原始人最易种植、最易获取和采用的食物和工具。葫芦被认为中华民族同源共祖的共同母体的象征，传说葫芦孕育了人类，是人类的母体。我国至少有20多个民族拜匏，也就是崇拜葫芦，奉葫芦为民族的保护神，形成了“葫芦文化”。《诗经·大雅·绵》：“绵绵瓜瓞，民之初生”，成为记录葫芦神话的最早文献。上古神话中，作为人类始祖的伏羲、女娲，皆被看作葫芦的化身。盘古开天辟地，有学者认为，盘古的盘本字是“槃”亦即葫芦，古义为开端，所谓“盤古”意即从葫芦中开始人类的繁衍。

葫芦又具有生殖的意义，鼓形的葫芦体象征着能生育的女性母体，葫芦多子，是子孙繁殖的最好象征。合卺，过去人们作为结婚的代称。《礼记·昏义》：“妇至，壻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合卺”，就是将一个葫芦剖为两个瓢，用一根线系住两个瓢的柄端，合起来依然是个完整的葫芦，故名合卺。新郎新娘进入洞房后，各执此物的一半饮酒漱口，叫“合卺而酳”，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五《娶妇》已将此仪式称之为“交杯酒”。

葫芦的枝茎称为“蔓”。“蔓”与“万”谐音，“蔓带”与“万代”谐音，因此葫芦与它的茎叶组合在一起的图形被称为“子孙万代”表意家族人丁兴旺、世世荣昌。葫芦还谐音“福禄”。葫芦能盛药，葫芦本身也是药，所以民间还流传葫芦能消灾、治病，八仙中铁拐李就是手执葫芦为民消灾、治病，民间古建筑上多有暗八仙的图形，葫芦图形就意指铁拐李。

中华民族不仅有成体系的吉祥物，而且反映到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吉祥纹图作为物化的文化符号，能反映各个层次的道德理想与追求。研究吉祥纹图，是为了探求它的来龙去脉，发掘它的文化底蕴，体会民族艺术之感情，用民族传统文化的本原精神滋补自己的灵魂。将其运用用于今天的艺术创新，可以丰富我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服务，为和谐社会服务。

［1］张朋川.彩陶艺术三题［J］.装饰，2006，（12）.

［2］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3］曾士强.易经的奥秘［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